第181章 PART.12
被黑暗與寂靜同時包裹的感覺,青棱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千年的修行過程中,哪怕從前當凡人之時,需要吃飯睡覺,她也總在睡夢之間保持一絲清明,一丁點的異常響動就可以讓她醒來。
她很久沒有睡過,但這又不像是睡,元神仿佛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泥潭中,如同當年她經脈盡斷,在五獄塔裏沉沉昏迷的日子。
想到這段過去,青棱有些模糊的意識猛然間一震,開始漸漸清醒過來。
與嚴傲這一戰,莫非又讓她受了重傷?
青棱想起自己被黑焰灼傷的右手,與被天龍鞭吞噬的左手,以及斷惡刺骨的一劍,記憶開始複酥,眼前的黑暗被另一種幽深紫色所取代,她的元神逐漸回到了自己的魂識虛空之中。
但她還是沒醒。
她隻能在自己的魂識虛空之中,看到外界的情況。不知道她昏過去後發生了什麽事,此刻她已經被帶到了一處洞府中,這洞府以寒冰鑿建而成,牆上鑲嵌著瑩潤的明珠,照得滿室如白晝般明亮。
這洞很大,她看到自己被人豎放在了一塊巨大的寒冰之中,甲衣已經被剝除,身上隻剩下原本從胸口纏到腿上的白綾,滿頭黑發散在腦後,雙臂與脖頸□□著,顯出異常的蒼白來。肩頭的傷口已被處理過了,黑色的皮肉雖然仍翻著,但已不見血色。
像一具屍體。
想來是裴不回救下了她,這次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替她療傷,導致她的元神在自己的魂識虛空中出不去。
“這是嚴傲的洞府,裴不回把你帶進來的。”有些沙啞的聲音在這沉寂的空間中響起。
不需要轉頭,青棱便已知道,這是唐徊。嚴傲已死,對斷惡的控製便去,他自然是回到她的身邊。
“玦兒呢?”青棱負手而立,仍舊注視著外界空間。
她關心的是目前這洞府的安全。
“進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她,隻看到後洞被悄悄鑿了出口,估計是見勢不對逃了。”唐徊飛到了她身後。
從她身後望去,她此刻模樣與外界相同,黑發披散,身體上隻纏著白綾,猿背蜂腰,有著女人特有的玲瓏與柔軟,但緊實手臂、修長的腿,卻是充滿力量的線條。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他想讓她轉身,他想看她肩頭觸目驚心的傷口,他還想托起她的手,輕撫那些焦黑的灼傷,可最終他的手隻是穿過她的肩頭,他什麽都碰不到,就像她倒下的時候那樣,無能為力。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緊,他不甘心。他以為和她的感情裏,隻需要他一廂情願的愛,就可以不管不顧地走下去。
就像他拋棄所有所尋覓的仙途,就算一個人也要走到底。
但愛情並不是仙途,不是一個人走的路,他漏算了他的欲、望。
和她一起越久,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就越多,這是一種對如今的他而言,近乎奢念的欲、望,足夠焚心裂神,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去求得。
他想要,她的全部。
“裴不回在做什麽?”青棱仍舊看著外界空間。
裴不回已從洞外進來,與鐵驍兩人一人一手拎著裝滿水的桶,那水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氣,不知是何物。
“和你相識一場,我盡人事,你聽天命。這手能不能修複,我可沒把握。認識你真是我這麽多年來最虧本的事。”裴不回將桶擱在了冰旁邊,仿佛察覺到青棱元神已醒般,抬頭對著冰中的她喃喃一語。
青棱便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右手手背焦黑,左手卻已被蛇液腐蝕見骨,看起來十分可怖。
她皺了眉頭,手上的經脈這是給毀了?
“青棱,你要怎樣,才可以原諒我的……背叛?”唐徊聲音忽然再起。
青棱正看著裴不回的動作,聞言不由一怔,緩緩轉過了身。
背叛?
她微皺了眉頭看唐徊,眼裏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他問的這個問題意義何在。
在嚴傲手裏受邪焰折磨了五年的唐徊,模樣仍舊與五年前一般無二,但那眼中已有了噬血之色。
“唐徊,你居然會用“背叛”這個詞來形容你我之間的舊事。”青棱淡淡開口,回答他的“背叛”。
唐徊沒回她,他的眼光落在她肩上的傷口,在這傷口之下,應該還有另一道傷痕吧。
他伸手,點在她傷口之上,沒有任何觸感。
青棱也不動,唇邊的笑卻忽生,冷且脆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和你之間,除了那三百年的壽元交易之外,什麽都沒有。不知道是你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我青棱,但我仍然要告訴你,就算當初我一身凡骨,若沒有我的默許,你以為憑你的力量就能將我留在太初數百年?你有一百種留下我的方法,我就有一千種離開的辦法。我不走,也不過是借你之手,試著一步步將凡骨煉成仙體。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這是你說過的唯一讓我佩服的話。”青棱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麽,麵上的笑有了些溫度。
愛情,本不在這場修行的預料之中。
就算到現在,她也仍舊不明白,因為她從來沒有獲得過。
青棱說著,身形一動,曲了腿浮空而坐,仿佛閑話家常般望著唐徊,眼中一切愛恨皆無,像望著一個認識了很久的人。
那模樣,像龍腹之中飲過雀丹酒後和他閑聊的青棱,那眼神,卻屬於千年以後的青棱。
唐徊身形如冰塊一般,動也不動,曾經清俊如謫仙的臉龐之上,眉梢眼底都是強抑痛楚之後的冷厲。
“青棱……”他叫她的名字,想說什麽卻被她打斷。
“你隻是我在萬華八百年以一身凡骨曆煉所遇的一場劫難而已,就如同今日我與嚴傲這生死一戰一樣,所有一切,皆是修行之劫。你我之間從無信任,亦不曾相愛,就連師徒的情分都是假的,那麽,又何來背叛?”青棱語氣平靜,說出的話卻仿佛利刃,傷人無形。
“背叛,至少得先有信任,但顯然這個詞你我都沒資格用。如果一定要說背叛,你背叛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是被你分神而出的那個‘蕭樂生’。”
不知是否因為提到“蕭樂生”的關係,青棱的笑微沉,卻也很快釋然。
“你為何冒死來救我?”唐徊問她,眼神同聲音都像這千雪山蕭瑟冰雪。
從無信任,亦無相愛,這不是當年的他求而不得的心境嗎?為什麽如今聽來,他隻覺得可悲。
“我這人不喜歡藏著掖著,如今你既是我手中之劍,我們還是把話挑開來說了。我不想和你如此不明不白地走下去。我救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是一個用劍之人的尊嚴,無關其他。”青棱眼也不眨地看著他,沒有一絲動搖。
“青棱,我於你真的隻是一場劫數?你難道沒有片刻動心動情過?”唐徊縮在袖中的手已隨著她的話都攥成拳,就如同把心攥在手中狠狠壓抑著痛一般。
比死更難過的痛。
“就算有,又如何?你不會以為你我之間經曆種種,我還會是當年的青棱吧?”青棱並不否認,她直視著唐徊雙眼,毫無逃避。
有些話,說開比較好。
“唐徊,我不知道如今的你作何打算,也不想知道。我今天願意與你說這麽多廢話,隻是想明確告訴你,不論你出於什麽心態,是真情還是假意,最好別再利用‘蕭樂生’,也別再利用感情。乖乖做你的劍靈,這條路很遠很難,我不想我專注修行的同時還要分心來應付你。我可以向你承諾,隻要你好好助我修行,將來若有機會,我亦會想辦法助你恢複修士之身。”青棱說著轉了身,再度望向外界。
“青棱,你我之間,會不會有第二種可能?”唐徊的聲音隻剩下了破碎的呢喃。
青棱卻聽得分明,因此她的回答也清晰無比。
“唐徊,你聽好了,除卻蛟海水幹,五川傾塌,你我之間絕無第二種可能。”
蛟海水幹,五川傾塌……
唐徊不再開口。
這一刻,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曾預想到,很多年以後,這天仁之上紛爭再起,蛟海倒灌,海水幹涸,永晝國度再現,五川傾塌,他們所說的蛟海水幹、五川傾塌不再隻是青棱口中不著邊際的想法,可站在身邊的人,卻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