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首徒(修)
因為擔心固方世家的追兵,一路上他們晝夜不歇,兩個月時間便趕回了太初,而固方世家卻不知有何打算,他們這一路都未遇到半個追兵。
五年未歸,太初門卻毫無變化,見了人間繁華,太初門的磅磗大氣便讓青棱感觸更深。
青山萬裏,長空浮雲,靈氣逼人。
她忽然發現自己有點想念這裏。
蕭樂生一路帶著她飛到了唐徊的洞府門口,方才降下雲頭,風塵仆仆地站在了唐徊洞府之外,高聲行禮求見。
洞府的石門打開,唐徊緩緩走出來。
仍舊是清俊絕俗的容顏,卻是麵色灰白,眉宇間籠著一團黑氣,寬大的白袍鬆垮地罩在身上,宛如隨時會被風吹走一般,青棱和蕭樂生俱是大吃一驚。
不過五年的時候,怎麽唐徊身上的暮氣如此之重!
“起來吧。”唐徊開口叫他們起身,聲音嘶啞疲憊。
青棱起身,眉頭微皺,直望向唐徊,不似從前垂首順從的模樣。
“師父,他們回來了,藥草總算齊備,您可以放心閉關了。”杜昊的聲音響起,原來他一早已在唐徊洞府內。
閉關,怎麽回事
青棱和蕭樂生對視一眼,均是不解。
“蕭師弟,青棱師妹,好久不見。我就比你們早了三天回來!”杜昊溫和一笑,臉上亦是滿麵風霜。
一別五年,杜昊絲毫未變。
“見過杜師兄。”二人又與杜昊見了禮。
簡單招呼過後,蕭樂生便將尋到的東西交於杜昊。
青棱自指上摘下卓煙卉的那枚戒指,眼神微微一沉,隨後亦交到了杜昊手中。
“卓師妹呢?”杜昊認出了卓煙卉的戒指。
青棱和蕭樂生都是一陣沉默。
“煙卉被什麽人殺了”唐徊卻是麵色沉冷,仿佛早已知曉一切。
二人一驚,忽然想到唐徊在幾個弟子身上都下了纏心符,是生是死,他再清楚不過。
青棱垂下頭,上前將整件事一一描述後,跪到了地上。
“此事初始皆因弟子所起,弟子願承擔一切後果!”
唐徊聽完她的稟告,臉色愈發蒼白起來,眼中卻射出一道充滿淩厲殺氣的光芒,落在了青棱身上。
杜昊亦是一臉悲痛,不發一語。
良久,唐徊方才開口自語:“固方傲嗎”
那聲音說不出的疲憊,仿佛被磨去銳氣的鏽劍,叫青棱心中升出一股無法形容的壓抑悲愴來。
“我知道了,此事日後再說。你們都退吧。明日早晨我開始閉關,任何人不許打擾。青棱,你跟我進來,替我護法。”他轉身飛回了洞府,不再多說。
青棱隨他回到石室,但唐徊卻隻令她回了自己的洞室。
沒有他的召喚,她也沒去吵他。心頭雖然籠上重重陰雲,但她仍舊按下心來,呆在自己的洞室之中。
看情形,唐徊像是受到幽冥寒焰的反噬,陰氣入骨,五年前已經發作過一次,現在隻怕更重了,因此才要他們下山收集這些東西,隻是不知這些東西能否將他體內的陰氣逼走。
好不容易平安回到了太初門,青棱卻是滿腹心事,卓煙卉的死,烈凰訣的莫名出現,以及那朵白玉海棠,令她心浮氣躁起來。
尤其是這一別之後,再見唐徊,他已是傷重之相。如果沒了這小煞星,也許她能隨心所欲的修行,且沒了那三百年的約定,她也許更安全些,但不知為何,她感覺不到一點喜悅之情,反而,心上如蟻行熱鍋般的焦躁著,令她難以靜心打坐。
月色透窗而進,灑在窗台上,她忽然心念一動,便出了唐徊洞府。
身影數掠,不一會,青棱就到了晚遲峰壽安堂。
夜色已深重,除了蟲鳴陣陣,四野悄無人聲,但壽安堂的方向,卻傳來“叩叩”的敲鑿聲。
越接近壽安堂,那敲鑿之聲便越響亮。
青棱在壽安堂的大院子外降了下來,壽安堂的院子,已被人精心收拾過,石桌椅都仿如當初朱老頭還在世時的模樣,若不是院裏新栽下的樹木還未長成,青棱會以為五年前的廢墟隻是一場夢。
再往裏走,壽安堂的廢墟已經不見,一間簇新的青石瓦房已建了起來,看得出來才剛建個雛形,門窗皆未安上。
“叩叩”之聲,帶著某種節奏,從房頂傳下來。
青棱腳尖一點,飛身上了房頂。
有個人正伏在瓦上,一片一片地鋪著未完的瓦片。
他鋪得很認真,並沒發現青棱的到來。
“蘇玉宸。”青棱心中一歎,叫道。
那人背一顫,轉過頭來,露出一張胡子拉茬、顏色灰黯的臉龐,除了五官依稀有當年的影子,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天子驕子。
“你回來了!”蘇玉宸隻是轉了轉頭,眼中掠過一絲驚喜,卻沒起身,手中動作仍舊沒停,“再給我一段時間,壽安堂就建好了。”
青棱放眼四望,壽安堂還隻是個半成品,這些年過去,關於壽安堂的記憶,連她自己都已經模糊了。是不是和從前的一模一樣,其實她也分辨不出了。
“是你一個人建的”她問他。
蘇玉宸又背過頭,開始鋪設青瓦。
“是。”蘇玉宸弓著背,落了一身灰。
這些年,除了壽安堂的要做的活之外,他所有的時間就花在了這壽安堂之上。
“你的仙仆呢”青棱忽然記起當年幫他找的仙仆。
“他隻幫我收材料。”蘇玉宸頭也不回地回答著。
“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青棱望著他的背影,聲音很冷,“卓師姐死了。”
“當啷”一聲脆響,蘇玉宸手一鬆,榔頭滑下,在傾斜的瓦頂上劃出一段“咣當當”的聲響。
蘇玉宸的背僵在原地,青棱看不出他的悲喜。
“卓師姐讓我轉告你,錯過她,是你這一生的損失,哪怕再過一千年,一萬年,也一樣。”青棱忽然想起那天在五色飛錦上與卓煙卉的對話。
她神采熠熠,眉色飛揚,隻因為回了太初就能見到蘇玉宸,她說,我就是喜歡他,愛就愛了!
不藏著不掖著,恣意飛揚。
青棱羨慕她的膽量與勇氣。
“是誰殺的”蘇玉宸深呼吸著,平息著胸口難遏止的悲苦和憤怒,宛如回到了數十年前碎丹的時候。
“固家世家家主,固方傲。”
一個幾乎不可能報的仇恨。
“我會替她報這個仇。”蘇玉宸轉過身,聲音冷冽如冰。
青棱在他眼裏看到了屬於當年的淩厲光芒,像被塵土掩蓋的寶劍,劍光透土而出。
“你憑什麽別忘了你如今是個廢柴!”青棱冷冷一諷。
“我不會一直是廢柴!”蘇玉宸握緊了拳頭,總有一日,他會站在萬華神州的巔峰上,將這個世界踩在腳底,為了這個目標,再多的苦,再難的路,他都願意走。
“跪下吧!”青棱平靜地開口,眉宇間的謙卑忽然化作漫天狂意。
蘇玉宸眼中一驚,轉念便會意,毫無猶豫地跪在青棱身前。
“弟子蘇玉宸,拜見師父。”
青棱上前,俯視著蘇玉宸,這是她的第一個弟子,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收弟子。
“我收弟子,隻有一個要求。”青棱緩緩開口,“忠誠!”
蘇玉宸也許隻是將她當成重回仙途的一個踏板,他隻是想獲得她由廢柴變成修士的秘法,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病急亂投醫認下的師父,是怎樣的存在。
“入我門中,終生不得叛出!你要考慮清楚,以後便沒有後悔的機會。”青棱再次問他。
蘇玉宸抬起頭,道:“我不後悔,若是師父不信,我願下血誓!”
青棱聞言,眯起了眼眸,將頭俯到他麵前,輕輕地道:“不必了,我不需要那些東西。你隻要記得,我今天能給你的,他日我亦能百倍收回。”
“是,多謝師父!”蘇玉宸被她眼底凜冽的殺氣與狂妄所震,心底不由自主升起一絲恐懼和疑惑,青棱不過是個築基期的修士,而這樣的震懾之力,即使在他的舊師孫逢貴身上,他也不曾領略過。
“從今天起,忘了你的過去,忘了你光芒萬丈的曾經。”青棱一麵說著,一麵抓起了他的手,灌了一絲靈氣進去,檢測著他身體的情況。
隻有徹底的遺忘,才能重新開始。
蘇玉宸明白。
片刻之後,青棱放開他的手。
金丹破碎,經脈受堵並不是他最大的問題,他最大的問題在於他的天生真龍體,這本是他最強大的天賦,如今卻成了他的致命弱點。
“你乃真龍體質,萬中無一,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三倍,因此你的修行比別人都來得快。但你的經脈肉體跟不上你的修為,你又結丹太快,導致體內靈氣爆漲,這個問題本來可以靠結丹後的修行來改善克服,可惜你太心急了,結丹後迫不及待的大量吸納靈氣,當時即使沒有杜師兄將你碎丹,你也有爆體之憂。”青棱一邊沉吟一邊說著。
蘇玉宸卻聽得一呆,她說的分毫不差。真龍體的問題在他修到結丹時他就已查覺,隻是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並且那時候他一心想希望能趕上俞熙婉,便瘋狂修行,而後又是宗門鬥法會,他更沒辦法停止,但後來與杜昊的那場比鬥,讓他徹底陷入絕境,宗門幾個師尊看過之後,都說他修行已無望,因此他也就沒再多想自己的問題。
“師父,確實如此。”因為青棱一語中的,讓蘇玉宸生出無限希望來。
青棱皺皺眉,道:“如今你金丹破碎,導致你體內龍氣逆行,與你的經脈想抗,因此你即使還有築基修為,卻無法運轉吸納靈氣,形如廢人。這個問題其實不難解決,隻是無人知道這真龍之氣的緣由罷了。隻要有合心境界以上的修士以強大的靈氣引導,將龍氣強行化解,便能解決,但是如此一來,你的天賦就等於被廢,雖然可以重新運轉吸納靈氣,但因你金丹破碎過,若想再結丹,就十分困難。”
蘇玉宸聞言先喜後憂,抓住青棱的衣袂,急道:“師父,那弟子該當如何”
青棱抽回自己的衣袂,搖搖頭道:“將龍氣化解不如引其歸入正位,這些事急不得,修行最忌心急,需知仙途漫漫,去路迢迢,沒有捷徑可言,待我回去琢磨一下,再來找你。”
“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誨。”蘇玉宸亦覺得自己太過心急,青棱不過築基期而已,能說出上麵那番話已經大出他的意料了,他本想她把她修行的秘法教給自己,誰知她竟一語道破他的問題,著實讓他又驚又喜。
“我要回去了,明天起我要替你師父的師父護法,等他出關了我就來找你。這幾天你繼續修壽安堂吧,別偷懶!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告訴第三人。”聲音從半空傳來,青棱身形一晃,人已掠出老遠。
蘇玉宸一人獨自站在屋頂之上,望著茫茫夜空,心中悲喜不知。
縱然他取回力量,身後也不會再有那個巧笑倩兮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