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

就在上一秒, 他好像聽見了自己親如半身的幼馴染開口說,說他們共同的摯友墜海了。

……是鬆田陣平推的。

怎麽可能啊,開玩笑也不是這麽開的啊。

此時陽光正烈, 和著海風毫不留情地澆到甲板上。卷發警官渾身都是血和海水,打理很好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一起, 狼狽得像是大街上沒人要的流浪狗。

他臉上的表情還帶著茫然, 像是瞬息間轉換了滄海桑田的無所適從,又像是已經痛到了麻木,連麵部的功能都被凍結了一般。

他就這樣抬著頭, 看著萩原研二,也看著更遙遠的天際, 似乎能看到直升機趕過來的樣子。

萩原研二笑不出來了, 他用非常非常疑惑的聲音說:“小陣平, 你在開什麽玩笑?”

“這不是……提前排演好的釣魚計劃嗎?”

“我沒有開玩笑。”鬆田陣平的聲音低沉又清晰,他指著旁邊滿是血跡的一塊地方, 手中揮動著,“就在這裏, 在許多人的目光下, 徹朝我揮了揮手……他走了。”

“hagi, 他是我逼走的。”他用做夢一般的眼神看他,反過來, 迷茫地問,“為什麽會這樣?”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渾身都在抖,他看著那有些擦痕的欄杆,聽著耳邊救援艇發動的聲音, 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在無休止地打著轉, 讓他根本接受不到正確的信息。

“鬆田陣平。”他啞著嗓子開口, 直接把人拽了起來,拽到了麵前,“你他媽給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不相信鬆田陣平會把千代穀徹推下海,這家夥對toru的在意程度比他還深。

但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剛剛到底錯過了什麽?

萩原研二心中難以遏製地泛起了恐慌的情緒,他好像不僅推斷是錯誤的,就連碰麵時的短暫交流,也是錯誤的。

“你說話啊!”他提高聲音吼著,看著鬆田陣平麻木的眼睛,旋即又有些急促地喘著氣,“明明才分開那麽一會……我在走廊才剛剛見到他。”

見到他,拿槍對著他,看著他狼狽且絕望的模樣,又擦肩而過。

原來……不是演戲嗎?

鬆田陣平終於有了些反應,他問:“你剛剛在走廊上碰到了他?”

萩原研二點點頭,將自己剛才的偶遇簡單地說了一遍,那雙紫眸飄忽地落到自己的肩上,少了的那縷發絲如此明顯。

他以為是因為組織成員就在附近,為了演得迫真才弄出決裂這一遭戲,後還在心底埋怨了一下千代穀徹把他嚇得好慘。

“呃啊——!”

一臉頹廢的鬆田陣平在聽到他說完全部後,突然一拳打到了他的肩膀上,發出了猶如瀕死野獸的低吼。

“原來還有你,萩原研二!”他一下一下錘著他的肩膀,卻越來越無力,最後隻變作一句絕望的話語,“他媽的,是我們兩個幹的啊……”

拿槍對著他,不相信他,甚至想要逮捕他。

“我說toru為什麽會那麽,那麽累——”

累到不願意聽他多辯解兩句,就仿佛認定了結局一般,如此決絕地掰開了他的手。

他真的很努力想要求救了,真的很努力在尋找肯定了,就好像隻要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他,他就有解釋的餘地,就可以繼續堅持下去。

但是沒有。

千代穀早織的沉睡;江戶川柯南恐懼的喊聲;萩原研二舉槍的對峙;最後……他的贖罪。

一下又一下,在短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線,從他的血肉中全都拔出,隻留下一個個還汩汩滲著血的窟窿。

千代穀徹什麽都沒有了,他再也沒辦法回到他們身邊,甚至要麵對著他們所說的——代價。

對法律格外了解的千代穀徹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屬於那種類型嗎?

——不可能的。

他隻是……默認了自己有罪,並在最後的踟躇中被他們蓋棺定論,成為了自戟的犯人。

鬆田陣平覺得這也太荒唐了,這種事情都能發生在他們身邊,發生在最值得獲得幸福的同伴身上。

萩原研二聽著他沒頭沒尾、語無倫次的話,全然不顧挨了幾拳的疼痛,而是急促地道:“小陣平,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拜托,全部告訴我……”他突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將情緒繃住,“我真的,真的不想。”

不想拿槍對著他。

不想對他所說的話表示不信任。

隻是事發的太突然,他真的……錯過了。

鬆田陣平看著萩原研二驟然放大的瞳孔,突然道:“那個抓到的組織成員呢?”

“被關在房間裏。”萩原研二回了一句,繼續執著地問,“你……”

“邊走邊說,帶我去找他!”

鬆田陣平打斷他的話,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那振千代穀徹帶來的匕首。

匕首很鋒利,上麵都是半幹的血,摸起來黏糊糊的,他卻珍惜地放到懷中,全然不擔心會被開刃的利器劃傷。

萩原研二看到這匕首,最後的念想瞬間便破碎了。

當時正是千代穀徹拿著它,走過他的身邊,決絕地割下了他的一縷頭發,和著血丟到地上。接著便不顧他的下意識挽留,走到了甲板上。

似乎想通過這告訴他,他們之間便如這縷被割斷的頭發一般,落到地上,被踏進泥裏,再無聯係的可能了。

360.

兩人不再在甲板上停留,有人來收拾殘局,將地上的血全都衝洗幹淨,仿佛這樣便能恢複幹幹淨淨,使展會繼續舉辦下去一般。

被集體保護在房間內的群眾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熟悉的“正義之星”至此隕落,無聲無息地在泥中滾了幾圈後,又落到了海中。

路上,他們還碰到了穿著光鮮亮麗趕過來的新穀幸子。

女人見到他們時眼睛一亮,在看到鬆田陣平狼狽的模樣,又下意識拉遠了距離,隔著幾步喊:“你就是鬆田警官嗎?太好了,聽說就是你解決了歹徒,保護了我的寶物。”

鬆田陣平下意識停下腳步,問她:“聽說?”

新穀幸子點點頭,頗為讚許:“剛才路上碰到的警衛說你已經把讓歹徒伏法了,真不賴啊!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賊覬覦我們家的寶物,太嚇人了。”

鬆田陣平靜靜地聽她說著。

她說,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她說,鬆田陣平讓千代穀徹伏法;她說……是千代穀徹覬覦她家的寶物。

誰家的?

這是誰家的?

心髒又開始陣陣疼痛,鬆田陣平把U盤捏得更緊了。

“滾。”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個字。

新穀幸子覺得自己有些幻聽,她“啊?”了一聲。

鬆田陣平重複:“滾,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新穀幸子的表情瞬間扭曲,失去了剛才的溫婉禮貌,近乎是尖嘯著道:“你竟然這麽對納稅人說話!我要投訴你!”

“快點把寶物還給我!”

鬆田陣平冷冷地看著她,徑直從旁邊繞過去,在新穀幸子有些慌張的時候,他低低地道:“你最好祈禱這個東西是你的。”

新穀幸子被這噬人的眼神嚇得跌坐在地,她心如鼓擂,近乎瞬間細細密密出了一頭冷汗,她茫然地想,不會吧……難道她當時偷千代穀家的東西,被發現了?

兩人繞過了她繼續往裏走,萩原研二看著鬆田陣平血淋淋的樣子,欲言又止了幾番,最後在鬆田陣平平靜無波的話中徹底變作了一片空白。

就像是鬆田陣平接到諸伏景光電話產生的反應一樣,萩原研二連起初的反應都與他類似。

——不可置信。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小陣平……這真的不是愚人節嗎?”

“toru……瘋了?”

連在危急時刻都冷靜得沒有任何波動,唯有因為他們和姐姐落過淚的青年,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陷入絕望,被人逼至要分裂人格來保護自己的境地?

這讓他怎麽相信啊?

萩原研二自詡最會觀察旁人情緒,最會逗人開心,但在此刻,他發現自己全然想不起來千代穀徹的真實情緒。

他好像默認了演技高超、熟讀心理學的同伴不需要旁人幫忙調節情緒,哪怕他工作拚命到把自己累倒,也隻是責任心太強、想做得更好與早織見麵而已。

而現在鬆田陣平告訴他,那是千代穀徹在試圖贖罪,僅僅隻有破案的時間是純粹屬於千代穀徹的,其他的時候他都是另一個劊子手。

他們平日裏自詡體貼的關照,實際上隻是在格蘭瑪尼的冷眼旁觀下融化,絲毫沒有傳遞到他們的摯友身上。

鬆田陣平還說,他打傷了千代穀徹,看著千代穀徹蘇醒後的糾結彷徨,看著他狼狽地離開,然後——他碰到了你。

是正在處於崩潰邊緣的千代穀徹,碰到了萩原研二。

碰到了拿著槍對他,並且絲毫不信他會停手,隻想將他送進監獄的摯友。

萩原研二別說帶路了,他走著走著撞到了牆上,捂著頭踉蹌了兩步,靠在一旁,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寫滿了迷茫。

鬆田陣平看著他這樣子,有些疲倦,他道:“toru跟你說,他不會將U盤交給組織,隻是……那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隻是……他想最後再試探一次,U盤和他,在我們心中,哪個更重要一點。”

“萩,我們二選一,都錯得一塌糊塗。”鬆田陣平苦笑道,“我跟你都有說過‘把U盤給我’這種話——在信任他之前。”

千代穀徹的自信在格蘭瑪尼出現後便被碾得粉碎,他小心翼翼地與他們相處著,生怕被看出端倪。

一邊惶恐著格蘭瑪尼會傷害他們,一邊害怕著暴露後他們就此刀劍相向。

這種壓力隨著時間逐漸累積,將他的脊梁壓彎,將明媚的太陽逐漸壓抑成微弱到極致的火苗,直到暴露之後——千代穀徹甚至隻期盼著他會比一個U盤重要。

你們相信我說的話嗎?在我已經插翅難飛的情況下,願意相信一句我說的話嗎?

但他得到的隻有“toru,你不要這樣”“你先把U盤給我”。

萩原研二的臉色“唰”得白了,他想起自己碰到千代穀徹時,對方止不住地咳嗽著,最終含混著一些很難聽懂的話,那雙黑眸忽明忽滅,在看著他,又好像在看著他眼中的自己。

千代穀徹溫和地說讓他讓開,說他不會把U盤給組織。

而萩原研二一句都沒信。

他想起當時險些沒聽清的話了——千代穀徹有些麻木地對自己說,“你看,他們不信任你,一點也不……”

緊接著,千代穀徹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像是刻意挑釁他,讓他說出不過腦子的話,但在他堅定地回答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隻不過是放棄糾纏罷了。

“我其實,真的是相信他的。”萩原研二喃喃道,“隻不過……我害怕……”

害怕什麽?他有些分不清。

好像是擔心千代穀徹這般拿著U盤走過去,他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存在感;好像是他看到千代穀徹這般激動、這般難受,卻一句關懷也沒說。

萩原研二沉默了,他發現自己找不到什麽借口,這些真相他確實從未想過,他隻是察覺,卻沒有探究。

甚至還沒鬆田陣平那麽直接上去說過。

他在記憶裏努力翻找,卻驚愕地發現自己對千代穀徹所做的,似乎沒有任何的特殊性。

他和鬆田陣平一起陪著他逗他開心,這對其他人他也會;他會催著他去吃飯,這對其他人他也會;他會給千代穀徹準備禮物過生日,這對其他人也會。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沒對千代穀徹有多好了。

但那個笨蛋好像不是這麽想的,好像萩原研二說的話,對他非常重要,重要到隨便幾個字便能壓垮他一般。

因此他溢於言表的不信任和防備,就如鬆田陣平所說的,他們將他一起推入了大海。

萩原研二漫無邊際地思考著,倏忽這殘忍的念頭刺了一下,而這根針卻又不知何時鑽進了心口,攪合著裏麵的血肉,翻出屬於他對千代穀徹的所有回憶。

而記得最深的,竟然還是那時暈倒前,千代穀徹看他的,帶著失望的眼眸。

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啊……

原來萩原研二已經不是第一次讓他失望了啊……

萩原研二下意識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卻摸了個空。

那截平日裏垂在耳邊的發絲,早就變成了地上的汙漬。

就像是狼來了的故事一般,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狼吃掉了他。

361.

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走到了被層層看守的朗姆麵前,還穿著廚師服的男人被五花大綁在床板上,渾身上下連根針都被搜得幹幹淨淨。

他收斂了憨厚的笑容,目光陰冷,像是毒蛇一般。

那目光對準狼狽的兩人,像是直接將他們的傷口用毒液舔舐了一圈,接著,朗姆嗤笑著開口:“很好,你們兩個,很好。”

他冷冷地道:“狗改不了吃屎,我就知道把格蘭瑪尼放在你們身邊就是步爛棋。”

本就是警校出來的人,被刷上一層洗腦的防禦,又讓他多沾點血腥,難道這樣就能把他的內芯全部改變,讓一隻陽光下的獵豹變成終日生活在陰影裏的毒蛇?

這也太可笑了。

現在看,果不其然,格蘭瑪尼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叛變了組織,成為了間諜中的間諜。

聽到他這話,兩個渾身狼狽的警察臉上都出現了一絲情緒波動,像是隱忍的怒火,又極難壓抑的悲傷,其中鬆田陣平開口:“他拿U盤,你打配合順便監督,便是你們的計劃吧?”

朗姆道:“早就知道的東西再問一遍有意思嗎?”

他惡劣地咧了咧嘴:“你最好祈禱能夠看住我,不然你們,還有那個叛徒,遲早都會被千刀萬剮。”

朗姆並不擔心自己會死,船上全是民眾,科技展還要繼續下去,返航還有兩天的時間,而同樣在船上的格蘭瑪尼那無法摘除的定位器,在他被捕發出信號的那刻,就會源源不斷地傳定位給組織。

相信過不了多久,組織的人就能撈他出去——以及抓住格蘭瑪尼這個叛徒。

他慢悠悠地拉長了調子,試圖看到兩人麵上的怒火,但最終隻看到了一片死寂。

“希望你能一直放狠話。”鬆田陣平冷冷地道,“我倒是覺得把格蘭瑪尼放在我們身邊,簡直不要太明智。”

果然,提到這個,朗姆的臉就瞬間扭曲了一瞬,他“呸”了一聲,恨聲道:“你們以為抓了我他就好活嗎?還是說他以為躲在公安的背後就萬事無憂了?”

看著兩人鬆動的表情,朗姆繼續冷笑:“他是你們的朋友對吧?”他在朋友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繼續說,“所以你們知道他背著你們到底做了多少齷齪的事情嗎?”

萩原研二下意識呼吸一滯,放在一側的手不知何時捏緊了那已經距離散架不遠的金魚護身符。

“表麵上是警察,實際上殺人、放火、討債、恐怖襲擊——”他拖長了調子,“他在組織內部可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這些事情,他告訴你們了嗎?”

原本隻是存放在腦海中的猜測,被人殘忍地用更加具體的語言表述,再加之剛才得來的真相,愈發帶來了割裂感。

萩原研二眼前仿佛出現了兩個身影,一邊是眉眼彎彎哄著小孩的千代穀徹;一邊是冰冷著臉,握著匕首嘲弄地笑的千代穀徹。

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toru到底承受了多少身不由己的罪孽?

明明已經徹底墜入了黑暗,又為什麽要為他們漏出來的那一絲溫暖,將自己置於無處可歸的地步?

比起其他想要成為警察的人,萩原研二一開始的初衷就是混個鐵飯碗,他對正義有著底線,但這底線卻並不如其他人那麽高。

因此,在這一切被戳穿後,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千代穀徹,你為什麽還要為那一絲光明動搖?那麽多年的時間都沒辦法改變嗎?

如果你徹底站在了對立麵,是不是就不會死掉了?

你為什麽要對我們那麽好?

萩原研二的呼吸堵在胸口,愧疚和自責瞬間纏繞住他的口鼻,將一切聲息都封閉在體內,最後釀成血一樣的苦果。

他隻能看著朗姆冰冷地用事實挑撥他們的關係,對格蘭瑪尼背叛的行為感到無比快意。

為什麽快意?

因為背叛了組織後,滿手鮮血的他,注定不可能被公安所接納。

事實上在朗姆看不到的角落,他所期望的一切已經發生了,這場公安與組織的交鋒中,公安敗得很徹底。

萩原研二敗得很徹底。

鬆田陣平卻漠然地開口了:“我們知道,然後呢?”

朗姆數著罪名的動作瞬間停止,有些詫異地道:“你們全知道了?”

“知道了。”鬆田陣平平靜地說,“你如果想用這個來挑撥我們的話,省省吧。”

誰也不知道這表麵的平靜下,是多少被語言利刺刮出的血口。

他們全都知道,甚至不需要挑撥,就已經結束了。

朗姆的表情陰沉了一二,他沒想到公安竟然有魄力用這種人,就好像對格蘭瑪尼全然信任一般……

“我想見他。”朗姆開口道,“我要見格蘭瑪尼。”

他冷笑道:“當時說接應他離開,他說要再除掉一個渣滓先,我就應該知道他有貓膩。”

“想從我這套其他的情報,你們起碼拿點誠意出來啊。”朗姆以為這兩個家夥是來問他知道的組織的情報的。

鬆田陣平隻是看著他,心中想著,再除掉一個渣滓,這可不是指朗姆啊……

他想要除掉的隻有自己而已。

toru在心中對自己的判決,為什麽可以這麽殘忍?

殘忍到他都有些害怕。

“你做夢。”萩原研二開口道。

他壓根沒客氣,走上去,對著朗姆的臉就是一拳,在他想開口時又接了一拳。

在動手時,他的表情無比平靜,隻是重複著:“你就是個渣滓,憑什麽想見他?”

“你就是個渣滓!”

朗姆被打得半死,他轉頭吐出口血水,瞪著兩人的眼睛仿佛能直接將人千刀萬剮,他低低地病態地笑著:“不對,你們的情緒不對……”

“讓我想想格蘭瑪尼能出什麽事呢?”他笑著說,“被你們打傷了?快死了?還是已經死了?哈哈哈你們舍得把他丟下去嗎?還是留在等組織找上來這當靶子?”

回答他的是鬆田陣平不知何時抽出的匕首,上麵還沾著血,徑直對著他的大腿狠狠刺了下去。

那厚重的門又一次鎖上了,重新站在門口的兩人將朗姆的話語放在口中咀嚼,很快就品出了不對的地方。

“當靶子……組織能找到他?為什麽?”鬆田陣平喃喃著,“為什麽朗姆一點也不擔心組織這幾天發現不了他?隻要我們在今天內把人轉移走,組織是來不及行動的。”

萩原研二說:“朗姆的隨身物品除了炸彈和槍械外,還有一個不知功能的觸發器,但我們檢查過,當時處在信號屏蔽的區域,並且本來就不具備接受傳遞信息的功能。”

“隻有觸發功能,那麽被觸發的對象是哪個?”鬆田陣平闔上眼,嗓子愈發沙啞,“萩,toru的耳釘,真的隻是耳釘嗎?”

“他為什麽……會選擇跳海這個死法。”

千代穀徹,為什麽你連這點都已經幫他們算好了啊。

362.

墜落有時候是輕飄飄的,就像是漂浮在一個無形的泡泡上,泡泡緩緩地下壓,愈發貼近海麵,連帶著海風、海水、軟乎乎貼過來的陽光,都朝他歡呼著、喊著歡迎。

他朝著船上的人揮手,卻在一瞬的寧靜後被拽入了一片雪白的花海中。

已經崩塌了大半的精神世界搖搖欲墜,卻在最後一隅留存了原主的意識,蠻橫地劈碎他所想要擁有的寧靜。

連自己都控製不了的……情緒。

‘千代穀徹!你到底發什麽瘋!’

平日裏冷靜漠然到堪比機器的格蘭瑪尼終於爆發出了屬於他自己的情緒,那雙黑眸隔著鏡片都能看出怒火和恐懼,他死死地抓著麵前這人的肩膀,卻隻覺得手上的觸感越來越模糊。

‘格蘭。’千代穀徹安靜的黑眸已經渙開了一片光芒,像是即將熄滅的微弱火光,他低低地喃喃著,‘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他從不承認眼前的人格的存在,又迫於現實接受了這個事實,最終在夢境與真實中跌宕,試圖改變什麽,卻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他稱對方的稱呼永遠是“你”,而格蘭的稱呼永遠是“我們”。

我們……是共犯啊。

是在與整個世界背離時,唯一會在身邊的存在。

千代穀徹露出了真實的一麵,再也回不到警察那方;格蘭瑪尼背刺了朗姆,再也獲得不到組織的信任……什麽都沒有了。

zero和hiro可以相互扶持,鬆田和萩原關係極佳,班長有著娜塔莉的陪伴。

隻有孤獨的格蘭瑪尼。

他無人知曉,無人祝福,沒有生日,沒有名字,有的隻是來自四麵八方包括“自己”厭惡的眼神。

明明他一開始的存在,是為了“保護”。

‘所以……最後就讓我來陪你吧。’

千代穀徹難得對他平和地笑了,像是對其他的朋友一般,包容的、溫暖的笑。

他終究選擇與自己和解。

尚未被陽光捂暖的海水冰冷刺骨,瞬息間將白櫻的花瓣卷起,形成白色的洪流。

青年身上終究沒有了那沉重的鎖鏈,瘦削的,輕飄飄的,仿佛瞬間就會被水流卷到看不見的地方,或者是直接化作輕盈的泡沫。

格蘭瑪尼死死地抱住另一個已經陷入沉睡的自己,咬著牙道:‘我不要了,拜托,我什麽都不要了……’

不要過生日,也不要千代穀徹的正常相待,也不要所謂的被記住,也不要……存在。

他什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