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艾思羅納號, 最後一天,返航。

“鬆田警官,你要不要再去睡一會, 感覺你狀態好差。”

餐桌上,毛利蘭對著鄰桌的鬆田陣平表示關心, 她有些擔憂地道:“晚上睡覺也不要壓到手臂的傷口, 很容易裂開的!”

被喊住的卷發警官揉了揉眉心,有些勉強笑了笑:“沒事。”

說著沒事,但偌大的黑眼圈、沒再細心打理的發型, 甚至長出來都沒刮幹淨的胡茬,都說明他並不是那麽沒事。

他不過是……失眠了。

一睡下去就看到千代穀徹從他麵前縱身躍下的那幕, 在陽光下美得像是一幅畫。

但很快, 陽光消退, 扭曲成一片陰沉的霧,海水上湧, 變得漆黑汙濁,渾身濕漉漉的同期靠在船舷邊, 他穿著警服, 黑發黏在蒼白的肌膚上, 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開口說:“鬆田陣平,你找不到我了嗎?”

他很快就從夢中驚醒, 手臂上的傷口不知何時被自己的力道撕裂,又將紗布染紅,鬆田陣平卻完全沒心思處理。

找了近兩天,他們什麽也沒發現, 就連個衣服碎片都無處尋覓, 千代穀徹就真的像是與大海融為一體一般, 什麽也沒有了。

留給他的,除了注定要上交的U盤,就隻有兩道傷。

鬆田陣平並不是很想讓傷口愈合,他甚至有些魔怔地想,如果疼痛能證明他還活著,就像是徹對早織那般,該多好?

就好像疼痛消失以後,他就再也感覺不到千代穀徹了。

所以他徹夜不眠,獨自開著遊艇在沿著航線在海上奔波了一夜……盡管是無用功。

萩原研二在淩晨日出時找到了他,看著他手上反反複複的傷,就說了一句話:“那就歇著吧。”

鬆田陣平咧了咧嘴:“等toru那小子回搜查一課,再返工吧。”

……

旁邊,正在吃早飯的江戶川柯南看到手機,速速挖了幾口就想往外跑,見毛利蘭看他,連忙訕訕笑道:“小蘭姐姐,我去找灰原,她好像也沒吃飯!”

他說完就匆匆跑走,留下毛利蘭一人茫然:“她沒吃飯……但柯南你是空手走的啊?”

“我們也先走了,小蘭。”

旁邊,兩位警官也迅速起身離開,渾身氣氛都緊繃了起來。

——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369.

房間裏,沉睡了一天多的神索終於清醒了過來,那雙灰眸睜開,無意識地落向了海麵。

她換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裙裝襯得她更加蒼白,端坐在椅子上,就像是掛在古堡上的壁畫。

灰原哀正坐在她旁邊說著什麽,聽到開門聲後隻是淡淡瞥了一眼。

江戶川柯南以及他身後的兩個大人走了進來,前者很快衝到了她們旁邊了,先是喊了聲灰原,接著叫了聲早織姐姐。

“徹……”

神索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茫然,像是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說了什麽。

江戶川柯南臉上略帶欣喜的笑容瞬間僵住,他還未張口,就聽見神索歉意地道:“抱歉,柯南,稍微睡迷糊了些,認錯了。”

“還有誰來了嗎?”

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連忙自我介紹,卻隻得到了神索淡淡的頷首,並沒多說什麽。

他們與神索不是第一次見麵,卻勝似第一次。

兩人此時看到這熟悉的樣貌,心中更像是有蛀蟲在瘋狂地啃噬一般,僅僅是看著,都能感覺到綿延的疼痛。

他們不知道自己跟過來做什麽,明明心裏還想逃避、想拖延,身體卻誠實地行動,仿佛是想接受最後的審判一般。

“啊……”江戶川柯南發出絲氣音,有些艱難地道,“我跟徹哥小時候的聲音很像嗎?”

“隻不過是恰好做夢夢見他了。”神索柔和的眉眼彎了起來,她伸出手比了比,“那時候我們也才七八歲,他就這麽高——”

“toru隻有在生氣的時候會重音叫我姐姐,平時都是叫早織。”

似乎被夢境牽引了思緒,神索的話格外地多:“但我喜歡他叫我姐姐,所以就經常惹他生氣。”

“徹哥竟然會生氣?”

神索的眼中似乎有著一層朦朧的霧氣,她笑道:“當然會生氣。那時候我身體差,還貪嘴,夏天多吃一根冰棍就不舒服,但偏偏又想吃……每次沒吃完就被他發現,然後徹就氣得追著我跑。”

“我晚上偷偷看畫本他也會生氣;雨天不撐傘到處瘋他也會生氣;甚至路上摔一跤他都會氣鼓鼓地說我是個笨蛋姐姐。”

“……明明他自己也很笨蛋,磕磕絆絆摔的次數不比我少。”

神索的聲音愈發低啞,在甜美的本音下顯得更加明顯:“說起來,上次他喊我姐姐的時候,也就柯南那麽大……”

這對姐弟相隔了近二十年的時光,直到現在都沒有好好見過一麵,就仿佛有什麽雙生子的詛咒一般,注定承受著思念,卻又無法相依。

江戶川柯南鼻子泛酸,他不知道怎麽把徹被公安打成重傷帶走的事情跟神索講,但按照灰原哀的說法,如果不想讓她再被刺激一番,還是瞞著更好。

他下意識轉頭看後麵兩位大人,發現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隻是臉色泛青地站著,沒作聲,也沒動作。

像是過來,就是為了罰站一般。

但很快,“老師”便點名了。

神索微微啟唇:“話說鬆田警官和萩原警官,是徹的警校同學吧,能跟我說說他的事情嗎?”

兩人驟然麵色蒼白了下去,攥著拳,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半晌,鬆田陣平開口:“toru他……太好太溫柔了,所有人都喜歡他……就像是一團溫暖的火。”

因為太溫暖了,盡管被冷到刺骨的水潑了一次又一次,還狼狽地在漆黑的餘燼中存留了一些希望,隻有徹底沉進不知深淺的冰冷海底,才散掉了最後的光芒。

……

兩人根本拒絕不了神索的任何要求,隻要她坐在麵前,就像是有一座山將他們的腳給壓在原地。

他們隻能你一言我一語地將腦海中的記憶掏空出來,把那段絢麗的、溫暖的警校時光,反複咀嚼。

越說才越發覺,一個碩大的鴻溝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不是對他們,而是千代穀徹對這個世界。

剛剛入學時的千代穀徹還是個無差別的暖陽,他對周圍的每個人都抱有著最誠摯的善意,無論是否與他認識,有困難他都會上前搭一把手。

若非開學時千代穀徹住院,班級裏誰是班長都說不準。

但後來……千代穀徹與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交際圈也越來越小,最後變作關係好的隻有他們五個,其他的都是泛泛之交。

無形中,暖陽就變作了被安放在他們中央的小暖燈,雖然也是暖融融的,但如果沒有了旁邊的屏障,便很容易被風給刮滅。

可是有一天,小暖燈被提走,換了一層黑色的罩子,拿回來後,他們便認不出來了。

……

神索聽著兩人講了許多,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也在聽著,一時間隻有兩人沙啞的聲音在回**,愈發低沉,仿佛那些明媚的人,變作了曆史裏的故事一般。

在場五個人,心思各異,誰都猜不到誰的想法,唯一知道的便是與那位並不在場的警官先生有關。

白發女郎手中一直攥著一張糖紙,她細細地用手摩挲過紙上的每一個刻痕,將上麵的每一部分的熟記於心,臉頰旁的辮子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擦過臉頰。

“我還是有點,想他的。”她喃喃道,“想見見他。”

麵前幾人頓時麵如土色,連眼尾都狠狠抽搐著,不知該是睜眼還是閉眼,該開口找理由,還是保持緘默。

這懸掛在頭頂的鍘刀欲落不落,給下方的人帶來無可安寧的日日夜夜,但不管怎麽樣,他們還活著。

“……算了,這些事情我說過全權交給你們的。”神索最後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再等等吧。”

鬆田陣平的手指冰涼,他攥了兩下,最後搭到了受傷的肩膀上,回了句“好”。

他明白神索是什麽意思。

作為公安,知曉格蘭瑪尼身份的一員,神索知道他們跟千代穀徹之間必然會爆發衝突,因此她才從頭到尾保持了沉默。

但不管怎樣,在她看來,他們的關係和利益選擇,都注定他們不會對千代穀徹下死手。

隻要熬過最艱難的這段時間,他們姐弟終究有團聚的機會。

所以……她可以再等等。

知道真相的兩人又一次說不出話了,腦海中的撞鍾隆隆敲著,直接將所有的思緒全都給撞碎。

隻化作一片空白。

他們要怎麽給千代穀早織賠一個弟弟?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神索揉著糖紙,微微垂眸,她看著還沒睡醒,連眼尾都泛著一抹淺紅。

江戶川柯南拽著兩個僵硬的大人,在道別後走了出去。

門又關上了,一直沒開口的灰原哀鬆了口氣,她想說些什麽,卻聽見沉默了許久的神索也喚她了。

她說:“雪莉,你也出去轉轉吧。”

雪莉。灰原哀呼吸一滯,她的手一寸一寸地碾過自己的衣角,最終近乎是機械一般邁了出去。

在關門時,她轉頭看了眼這沉默卻又內斂的大姐姐,見她起身,在毫無磕碰的情況下,緩步走到能看見海的窗邊。

神索沒有說她沉睡時做的夢。

她深愛的弟弟在一片蔚藍中抱住了她,渾身濕漉漉的,像是雨天裏蹚過水坑的小狗,委屈巴巴地喊了聲“姐姐”。

千代穀徹自然不會隻在生氣的時候叫姐姐,他難過委屈的時候也會喊。

但早織舍不得,她舍不得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