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翌日上午,兄弟三個起了大早,商船上的貨物需要人親自去盯著。

由於商船的所有權是隸屬溫樂名下的,所以所有的貨物並不需要通過府衙報備,直接就能運到侯府裏來。於是等到溫樂他們到達庫房的時候,堆不下的庫房院子裏已經放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溫樂隨便開了一個,就被裏頭滿滿當當的金沙給晃花了眼,他合上蓋子,又開了另一個,裏頭是大半箱大小均勻的粉色珍珠。

“臥槽,”他忍不住驚歎,“怎麽那麽多?”

“島上有一條河,河裏很古怪,沙子裏頭埋著大粒的金沙,當地人幾十年淘下來隻覺得好看,全部拿來買了我們帶去的碗盤和稻米。”

他說著四下搜尋了片刻,找到放在中央的一個綠色的木箱,打開來,裏頭是大半箱子銀灰色的珍珠:“這是之前那隊漁群裏剖出來的,全在這兒了,晚些你看著要不要送去給母親。”

“顏色真好看……”溫樂彎腰拾起一粒珠子來端詳了片刻,對身後的忍冬道:“串一道珠簾吧,給老夫人掛在庭院的湖心亭那裏。”

忍冬詫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迅速低聲答應下來,溫煉咂舌道:“二哥,你如今可真是越發奢侈了。”

溫樂沒理他,這東西好看歸好看,珍貴歸珍貴,商城裏低價卻未必搞不來更多。天然的珠子和人工的珠子拿來賣全是一個價格,但總歸天然的更叫他覺得舒坦,拿來送韋氏用的,不是精品怎麽能行?

除了這一箱子銀灰色的珍珠外,溫潤帶回來的貨裏還剩下三箱粉珍珠、四箱白珍珠、一箱黑珍珠,其餘的大都是需要進一步冶煉的金沙,總體算下來收獲豐厚到不可思議。清點完畢後,溫樂放著賬冊一邊計算,一邊跟溫潤講:“下一回你再去島上的話,跟當地那邊的酋長商量一下開金礦的事情吧。那麽多的金沙,那裏的金礦含金量肯定不少。開礦就雇傭當地的人,拿糧食和布匹酒水做生意都行。反正船廠那兒已經在造船了,到時候一個船隊載重肯定比你一艘船要多。”

溫潤掐了一下他的臉,溫煉在一邊兒嘰嘰喳喳的插嘴:“二哥你和大哥怎麽想到一處去了?我們出來的時候大哥就已經把這些事情給商定好了,我們還找到兩個有銀礦的小島。現在缺的就是開礦的人,大哥的意思是不能雇大厲的人去那兒,風聲走漏以後會引火燒身。”

溫樂眼神頗為驚訝的看著溫潤,這家夥這麽給麵子?自己都已經做好了,居然還悶不吭聲任由自己說教?

他拍拍溫潤越顯結實的手臂:“大哥,嘴上長毛後你果然做事情越發牢靠了。”

溫潤眯著眼睛摸摸嘴唇上的小胡子,溫煉不甘寂寞的大叫:“二哥!我呢!我呢?”

“你也很好,”溫樂對溫煉的教育態度一直都是鼓勵著來的,他拍拍溫煉的腦袋,笑著說,“出去一趟你也懂事了很多,知道引火燒身對我們的影響很不好了。二哥很欣慰,你要多加油啊。”

溫煉跟溫潤一樣被曬的漆黑,他還續了絡腮胡子,此刻黝黑的皮膚下透出暗暗的紅色,嘴巴也緊緊的抿了起來,眼中是遮不住的得色。

看著高了一個腦袋的壯漢溫煉被瘦巴巴的溫樂摸腦袋馴服的乖巧聽話的畫麵,溫潤捂住嘴輕輕咳嗽了一聲:“樂兒,我先前原本是想要雇傭島上當地的居民,但後來發現那個村落裏的人口並不多,其中還有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人力實在是不夠。後來聽到多倫他們提起他們一路從母國航行而來,發現了許多未開化的土地。我和煉兒商議之後,覺得幹脆在礦山附近建造一些村落,然後去那些土地上尋找勞力,直接將他們遷到礦山附近生活,你覺得如何?”

溫樂收回摸著溫煉腦袋的手,扭頭看他:“什麽意思?遷丁?強迫的嗎?人家不願意做了怎麽辦?若是貪心不足,知道的人太多,早晚會將消息泄露出去的。”

溫潤沉吟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用眼神示意忍冬和溫煉退下,隨後小聲對溫樂說出自己的顧慮。

“金礦和銀礦的事情,我並沒有對商隊裏的任何人提及。很多事情都是我帶著煉兒獨自去辦,所以船上的船員們應當是不知道內。幕的。至於多倫他們……他們和我們一樣,跟當地人言語同樣不通,所以我猜測,他們對我們所做的事情隻能明白一個大概,畢竟交易的金沙當地人也帶著他們一起去出產河去看過。但是更多的,比如我們發現到哪裏有金礦,哪裏有銀礦,打算用什麽法子來開采,他們估計一時間搞不明白。遷丁的人肯定是自願的,多倫他們曾經說過那裏麵還有許多人仍在食生肉,這樣的人一旦給予他們豐厚的食物和富足的生活,肯定是不會起異心的。”

他說完,又想起溫樂和多倫他們私交不錯,急忙又解釋說:“我瞞著他們沒有更多的意思,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畢竟來曆不明,你說對吧?”

溫樂理解的拍拍他手臂:“你做的沒錯,多倫他們隻是合作夥伴而已。你防備他也是理所當然。他們有自己的立場,許多東西沒必要叫他們知道,他們的君主也是很有野心的人。”

他說完,想起另一茬:“我看你們出航的時候是南下,相比尋到的島嶼氣候都比較濕熱吧?下回你們再去,可以帶一些糧種。比如稻穀玉米之類的,無用的空地可以雇傭當地人種植糧食。比千裏迢迢從賦春運過去成本要低很多。”

溫潤點頭:“我正有此意。”

溫潤出海取回的利益溫樂並沒有大肆宣揚,他將得到的那些金沙全部隱瞞了下來,對外宣稱換取了那些賦春當地貨物的等值錢幣是用珍珠來代替的。對比那些貨物本身的價值,珍珠無疑珍貴稀有很多,這已經算是非常豐厚的利潤了。原本並不那麽看好海貿的麥靈通也徹底在心裏閉了嘴,八箱珍珠明晃晃的擺在爵爺的庫房裏,隻要他稍一點頭,就可以加入到這場暴利的交易中,傻子才會不同意呢。

珍珠自然是加工後運送到賦春外去售賣的,最佳的地點就是江南。那裏水運方便交通發達,經濟也在大厲排的頂尖,中原各地的名流商賈文人墨客都愛往那兒湊合,江南的小姐們家庭富裕舍得打扮已經是各地聞名的了,大厲最細的白粉最甜的香膏就出自這處魚米之鄉,八箱珍珠看似很多,放到了偌大的江南去售賣,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因此,首要就是去江南尋找方位好的店鋪。

這事情自然不用溫樂去辦,手下的人不做這些事情,養他們就沒用處了。他忙的是更加隱蔽一些的,比如那些純度還不怎麽達標的金沙,他需得找到秘密的地方冶煉好了,才可以成為貨真價實能夠流通的貨幣。

之前火耗昧下的不給大都的稅銀的器具倒是還在,日後不必繳稅,自然再用不到這些東西,溫樂根本不用過問任何人,說拿來就能拿來了。

暗地裏的事兒他喜歡交給鄭瑞去辦,鄭瑞這小子身世青白為人謹慎,從不掉鏈子,在目前的賦春,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加合適做心腹了。用人不疑,溫樂自然不會每日挑剔他有沒有異心,底牌他也不會全亮出來的,沒人能知道這些金沙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等到了日後,冶金子的事宜完全可以在原產地就完成,本地的居民們不問世事,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隻要每日豐衣足食就心滿意足,金子對他們來說沒有更多的用處,自然不必擔心他們為此貪婪背叛。

而賦春這兒的人手,永遠隻能留在賦春,若不是除了手足兄弟外無人可用,溫樂連自家兄弟兩個都不想透露。但沒辦法,他現在沒那個能耐,幹什麽事情都隻能用豪賭的心態來,賭他們也是一心一意向著自己的。

尋島的事情雖然是他提出的,但金礦銀礦這些東西,完完全全是溫潤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至今為止溫潤也不敢肯定溫樂尋島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麽。畢竟隔著個肚皮,他也不敢真的那麽肯定三老爺對他全無保留,畢竟是親兒子,三老爺表麵器重溫潤,背地裏未必沒有為親兒子籌謀的意思,這是人之常情,想想也能理解。總之溫樂不說,不管猜成了什麽樣子,溫潤都沒法一口咬定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

溫樂對他有保留,他同樣也保留一些自己的秘密,總之等價交換,關係的親密必須得相互來維持才行。

用過了午膳,溫潤本想在院子裏轉悠一圈尋個亭子打盹,就看到前一刻還在忙碌的花匠小廝們全都收拾好了東西匆匆的抱著書冊往院外趕。他莫名其妙的搖著扇子飲了口果汁,招呼到自家的大丫鬟春容問話:“怎麽回事?爵爺莫不是又定了晌午歇息的規矩麽?”

春容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明白過來,笑著回答:“大人,您離開賦春久了,不怪不知道呢。他們都是去聽船大人授課去的,每日午時起有一個時辰的船課、紮染課,未時則是女蠶開班教習,還有刺繡課,申時衙門的達大人要開一個時辰的莊稼課,爵爺特意賞的恩典,府內的下人們若是有意,每人都可以報一個班仔細鑽研呢。婢子就報了女蠶大人未時的班,夏長去學了刺繡,等到了未時,婢子便和她輪班來侍候您哩。”

溫潤心中大感奇怪:“船大人?船大人是誰?”

春容捂著嘴輕笑:“就是埠大娘啊,大娘他初上任的時候還有許多人不服氣,可到了現在,誰不尊敬她呢?”

溫潤午睡的心思也沒了,他將杯子裏冰冰涼涼的果汁一飲而盡,嚼著嘴裏剩下的冰渣,猶豫了一會兒,起身道:“左右無事,你帶我去看個究竟好了。”

船課就開班在船廠裏,靠近碼頭,從侯府出門要快馬走上挺久。在馬車裏,春容用炫耀似的口氣跟溫潤道:“爵爺實在是心胸寬宏,他知道路遠,還特地安排了這個時辰的馬車來接送府內去上課的下人。其他報了班的普通百姓們,也有專門的地方等車,每到這個時辰,專門有馬車繞著那條路去接人哩,每月隻需要五個銅子兒!”

溫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等到了臨近船廠的時候,又被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的來聽課的學生給嚇到了。船廠外頭的空地上幾乎坐滿了人,炎炎烈日下,每個人都熱的不輕,卻沒有一個人對此表示不滿。每人都在門口領到一個黑黑的板子和一隻短短的小木棍(粉筆),院子裏坐不下的,就站在牆根兒處,皆是豎著耳朵仔仔細細的聽埠大娘說話。

埠大娘腦袋上不知道帶了個什麽東西,嘴邊黑漆漆的擱著個球,講話的聲音中氣十足,大到不可思議,站在船廠外頭,溫潤就能清清楚楚的聽到她的喊聲。

船廠的院子那麽擁擠,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院子中間還擱著一個相當大的船骨,這個幾乎成型就差收尾的大船成了埠三娘現成的材料,授課的同時她不停的用現實案例來加深學生們對於築船的認知,即便對築船絲毫沒有了解的溫潤,在聽了半刻鍾之後,腦子裏也迷迷糊糊的明白了許多築船的禁忌。

他很是不可思議。

埠大娘的變化怎麽會怎麽大?

當初從汴州來到賦春的時候,埠三娘雖然同樣行事穩重有條理,但膽子卻並沒有現在那麽大。在生計裏掙紮的她每天的臉色都沒有那麽好看,明明才三十多歲,額頭和臉頰卻刻滿了辛苦的皺紋。

但如今,看著在人群中眉飛色舞正在授課的女人,那種從內而外洋溢出來的自信風範,真的很難令人不折服。

船大人……

細細咀嚼了一會兒這個沒有官銜的職稱,溫潤搖頭無可奈何的微笑起來。不知道溫樂腦子裏到底怎麽會有這麽多東西的。

在路上花了一些時間,回到侯府,未時去女蠶班的馬車已經在侯府外麵載人了,春容急忙告了罪,讓最晚上課的秋分來替班,自己匆匆忙忙上了車。

看著那一車原本命運應該一世默默無聞的人此刻都抱著書冊交頭接耳的在交換自己熟悉知識的模樣,溫潤負手站在侯府門口望著遠處怔楞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第一次發覺到原來溫樂早已經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畏縮又膽怯的少年了。

從到賦春開始,他在一步一步,堅定而迅速的改變著身邊的一切。他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即便無所事事也絕對能夠過著富足的生活,但他選擇的是最為艱難的一條路。他沒有動用一兵一卒,也從未聽說刻意的去營造過有關自己的一切,然而久而久之,他心懷百姓的仁厚名聲卻已經傳遍了賦春的每一寸土地。認真做事的磊落人,即便是小人也無法真心去厭惡他。

溫潤撫著嘴唇,盯著遠去的那輛馬車,微微的笑了起來。

……

……

此時此刻的溫樂,還渾然不知自己居然被那位城府深不可測的大哥給真心誇獎了,他要是知道了這事兒,非得得意的跳起來不可。

就算是有錢了,他也絕沒有就此歇息的道理,反倒忙活的事情更加多了起來。

首先就是溫潤捉回來的那群海盜。

這群人也不是太多,總共也就一百來個,武力值全部中等偏上,假如沒有做過這個職業,溫樂倒是非常樂意把這群勞力給編進軍隊裏的。

可關鍵在於,他們曾經做過海盜。

在海灣內,所有路過的船隻最恐懼遇到的,除了風暴,大概就是海盜了。

每年不說別地區,就單單賦春這一個地方,因為出海捕魚喪身海盜手下的漁民們就為數不少,他們可不止是要錢財,更多的時候還會奪走別人的生命。不論是出於保密考慮還是出於心理原因,能夠心安理得的殺死無數條無辜的生命的人,很難再有畸正心理的可能。

即便是放在現代,專家們傾力研究出來的所謂矯治犯罪的心理學在真正的罪犯身上所能收獲的成果也是微乎極微,更別提溫樂根本不懂得這個名稱都讀不流利的職業。對於罪犯,尤其是這種殺人擄掠無惡不作的海匪,溫樂真心沒法兒相信他們能改過自新。

在同樣的條件下,大多數人即便被生活壓迫的更加苦難,他們心中的善念也絕對會壓過蠱惑他們殺人的激憤,選擇以殺戮來解決問題的人,心態原本就不是許多普通人能夠理解的了。

思來想去,溫樂還是拿不定主意,畢竟是一百多條人命,即便他們是惡人,他還是沒法兒毫無負擔的視作草芥。

這次他沒有求助溫潤,而是找來了專門管理賦春兵馬的都轄林永來一起商討。

林永很少能被他召見,這回難得有一次機會,異常積極,很快就到了。

問起這群水匪的處置意見,林永就是典型的古代官僚主義——視人命如草芥。

“殺,該殺。這群惡徒舊案累累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百姓,自然該死。”

溫樂很無奈,這下他心中的天平又無法平衡了,眼見林永那兒沒什麽好意見,他隻能又找來達臘來商量。

達臘種了一輩子莊稼,膽子小,卻也淳樸。他雖然同樣覺得水匪罪惡滔天,但人命擺在眼前,他便猶豫了起來。

“……畢竟人命關天呢,下官覺得,人之初性本善,他們也許行惡也並非出於本意,隻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爵爺若是憐憫,倒不如……給他們一次機會?”

心中偏移的天平立馬又均衡了。

問的越多,他便越為難。若是所有人都有誌一同的認為這群人該死,亦或是不該死,他也能有個由頭來打敗自己心中的另一個聲音。

可現在,說好和說不好的人都各執一詞,不相上下,他倒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權衡了。

無奈之下,大半夜的,他抱著枕頭來把溫潤給吵醒了。

溫潤作為知心哥哥,從到達賦春開始時常就會作為心理輔導者來給溫樂解壓,於是每到這種時候,溫樂就特別不想依賴他。但這一回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半夜被吵醒了,溫潤絲毫沒有發脾氣的跡象。他很體貼的還替溫樂脫掉鞋襪,讓他睡到裏頭,自己躺在外側抱著他。

心理矛盾的時候溫樂還是挺需要安慰的,溫潤的懷抱跟他這個人一樣清淡而沒有侵略感,這叫他覺得很安心。也能夠無視許多認知中的不正常而心安理得的接受這種親密的方式。其實一開始他還是不習慣的,慢慢的也就感覺沒什麽了。

把頭悶在溫潤的懷裏,溫樂吭哧吭哧的將自己的苦惱說了出來。

房間裏寂靜了很長時間,長到他以為溫潤已經睡去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枕著的胸口發出微微的振動。

從胸口聽到的聲音帶著胸腔內特有的嗡鳴,比起平常更加低啞,溫潤說:“樂兒,你真的明白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

溫樂沒有說話。

“從你成為這塊土地的主人開始,樂兒,你就不能像從前那麽隨心所欲了,”溫潤緩緩的,清晰的說,“我知道你很努力的在改善百姓們的生活,你造船、出海、推糧、減稅,你是一個很好的藩主,百姓們會愛戴你,歌頌你仁德,把你記載進史冊,流芳百世。但樂兒,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治理一塊土地,絕對不止讓百姓豐衣足食那麽簡單。如果單純是這樣的話,當初的達春意完全沒有必要失去性命。”

溫樂抿了抿嘴,忍不住反駁:“我殺他的原因,是因為他阻撓了百姓們豐衣足食。”

溫潤低聲笑了起來,攬著他腰的同時,緩慢而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腦袋:“事實勝於雄辯,我們無需爭論這個。我隻問你,今日你放過了這一批海匪,他們找到了機會又重新開始作惡,那要怎麽辦?屆時受害的百姓決不可以百計算。我再問你,你放過了他們,若是日後其他的賊寇以此為例行事更為猖狂,你又要怎麽辦?”

溫樂無言。

“人,生於天地間,自有他所肩負的責任。仁、善、孝、義諸多,我知道你在顧慮這些賊犯迫於生計窮困,且家中有妻有子。但你要明白,被他們殺害的人們未必就是孑然一身,與那些有妻有子的賊寇們相比,不論出於什麽原因,自然是受他們迫害的受害者們更為無辜。你放過了這些人,又有真的考慮過那些被殺害的百姓嗎?他們的家人興許也在等待死者仇怨得雪的這一天啊。”

溫樂氣死了,他把腦袋埋在溫潤懷裏,掐他咪咪:“你一定是故意的,明明在海上就能處置掉這些人,你偏偏要帶到岸上來叫我傷腦筋。你就這麽見不得我好!”

咪咪被掐的劇痛,溫潤齜牙咧嘴的握著溫樂的手求饒:“好弟弟,我下回再也不幹這事兒了。但上次我見你因為達春意的死鬱鬱寡歡那麽多天,總覺得該找個機會叫你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

趁著溫樂鬆手的一瞬間,他迅速的製住對方把整個人都壓到溫樂身上,湊到溫樂的耳邊說:“你一直太婦人之仁……”

他低下頭,敏銳的發現溫樂的眼眶有些發紅,明智的閉上了嘴。

“好吧,我不說了。”溫潤看他捏著拳頭咬牙不掉眼淚的樣子,心中騰的一軟,再也硬不起心腸說那些傷人的話。他忍著疲倦,抱住溫樂拍著後背,親吻他的額頭,“這些道理,你日後都會明白的。”

溫樂隻覺得喉頭哽咽的難受,他奮力的睜著眼睛瞪視天頂,在心中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早晚有一天他還是要麵臨這種抉擇的。

想著想著,又因為耳邊輕柔的安慰耳語,他總算心中好受了一些。

這不怪溫潤,他是為自己好,溫樂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因為這個原因,他縱然因為選擇的焦頭爛額而有些埋怨,但到底心中是感激溫潤的。如今半夜受他開導,看他明明困的都開始打哈欠了,也努力提起精神來安慰自己,並且從頭到尾沒有不耐煩的跡象。總算是有點當大哥的樣子了。

溫樂在心中哼哼著,別扭的覺得自己應該也表達出自己的感動來。

於是他撐起身子,找到溫潤的臉,黑暗中湊上去想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的親一下,就像平常對溫煉做的那樣。

然而因為角度的關係,他一個踉蹌,印下去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嘴唇上不一樣的觸感。

兩個人都愕然了。

溫潤感受到唇邊溫樂的嘴唇在小小的蠕動著,這麽近的距離,他能清楚的發覺到溫樂劇烈跳動的心髒和急促的呼吸。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他非但沒有躲開,反倒就著溫樂的嘴唇輕輕挪動了一下腦袋,將觸碰到的地方從嘴角換做嘴唇。

其實並未相濡以沫,隻是單純的嘴唇和嘴唇的接觸,即便是微張開的時候,溫潤也沒有伸出自己的舌頭。然而卻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氣氛促使下,溫樂竟然也逐漸的沉浸了進去,緩慢而溫柔的與溫潤輕輕啄吻——一下又一下的,再淳樸不過的親密接觸。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溫樂居然奇異的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厭惡和震撼,他隻覺得這就像一個家人間最親密不過的用作鼓勵的存在。

挪開嘴唇,在溫潤的側臉上輕輕的落下一個吻,溫樂終於告別了心中如鯁在喉的掙紮。

他無不感激的輕聲道:“哥,謝謝你。”

溫潤眼神有些悵惘,又有一些迷離,他眷戀的抿著嘴唇,像是想要留住那種微麻的甜美觸感那樣。

然後他緊緊的抱住溫樂,在他的發心同樣輕輕的回吻:“睡吧,時候不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溫潤他沒救了,每次碎覺的時候都像個CJ的處.男在哄弟弟睡覺。

你倒是做點什麽啊!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