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這麽好心?”

她要殺塗蘇,他便將塗蘇所在之處告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比她還恨那隻狐狸。

酈流白一笑。

“事出有因。你還不知道,妖狐塗蘇如今是風雨劍莊主人的未婚妻子,將來還會是風雨劍莊的半個主人。她婚期將近,我那個弟弟終於坐不住了,前幾日便已經動身前去尋她。李幼安,而今我放你走,是因為我的私心。我要你去殺妖狐,去找酈疏寒,若是他再也變不回我想要的模樣,那你就直接殺了他。”

生死廝殺,不在境界,一個要保,一個要殺。反正是要兩人打上一架,入不入劍仙境,似乎也無所謂。

倒是讓他撿了個大便宜。

酈流白收起未喝完的美人瓷,一抬眼,卻見麵前少女忽而雙手合十,笑得諂媚,先前的殺氣倒是一點都瞧不出來了。

“酈大劍仙,我幫您做事,怎麽說,您都得給我點好處吧。我要去的地方可是風雨劍莊,再多出幾條命來恐怕都是個有去無回的結局。萬一我還沒碰上酈疏寒就死了,那多可惜,豈不是耽誤了您的事?”

“好處,你要什麽好處?不殺你,放了你,這還不夠?”

酈流白一振袍袖,金色飛劍繞身一周。

他低頭看過去,李幼安又是討好一笑。

“譬如說,給我幾道劍氣,十道不嫌多,三道不嫌少,若是打個對折,給我六道劍氣,那我必定盡心盡力,就算是拚上性命,也一定要讓酈疏寒死在風雨劍莊。”

酈流白忽而覺得自己有些手癢。

“說實話,你是不是說話太招人煩,被晏春堂趕出來的?”

地上少女本來坐姿散漫,聞言神色一僵。她慢慢低下頭去,埋首在膝上時,是苦惱難言的姿態。

“怎麽了?你真是被他趕出來的?”

酈流白有些好奇。

“我不能說,我要是說了,晏春堂肯定不會放過我。”

李幼安聲音悶悶的。

“你隻管說,怕什麽?天底下怕晏春堂的人不少,可那些人裏絕不包括我。”

酈流白蹲在了李幼安跟前。

他本不算是一個愛管人是非的人,哪怕事涉在劍道修行上壓了他一頭的晏春堂,於他而言也遠不及自己的劍重要。

可凡事總有例外,偶爾的時候,他也想做些無關緊要甚至是無趣的事情。

“我要是告訴你我為什麽跑出來,你一定不信我。”

李幼安抬起頭,慢吞吞道:“從前就是這樣,沒人願意相信我,他們隻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我信你。”

酈流白略一挑眉,還真被勾起好奇來。

李幼安慢吞吞道。

“我以為他是個好人,願意救我,還傳我劍氣教我劍術。可是誰知道他原來是想……我怕他,隻能由他。後來我不願意,他就說要殺了我,所以我逃了出來。”

她抬頭,慢慢蓄起淚光的眼眸黑幽一片。

“他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酈流白,你懂不懂我說什麽?”

酈流白愣了。

眼前人神情很是傷心,烏丸樣的眼睛一點一點沁出淚水。

他下意識別開眼,起身走出幾步。胸中無端生出一股異樣。

“別哭,我……”

“等等!”

酈流白忽然轉身,挑眉時神色猶疑,唇緊抿成一線。

“騙我?!第一次見麵,你便說什麽露水姻緣,還要強迫我……而今你說晏春堂強迫你!”

她強迫晏春堂的可能倒更大些。

“你也不信我。”

李幼安忙得很,既要忍笑,又要努力憋淚。

饒是如此,她仍然抬指向天。

“我發誓,如果晏春堂沒有強迫我,那我必定壽短而終,再也拿不了劍。”

她沒眨眼,她說得本來就是實話,掌中山河裏,後來可不就是晏春堂強迫她嗎?

“你……”

酈流白猶疑起來,沒有劍修敢這種事開玩笑。

李幼安抬袖擦去頰上淚水。

“第一次見你,我說露水姻緣何足掛齒,我還脫你的衣衫,想要與你……酈流白,你怎麽不猜猜,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酈流白又是一怔。

他啞然,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背過身,不去看李幼安輕輕彎起來的眼眸。

麵前是浩浩大江,從來坦**的男子劍仙隻覺心中大不自在。

“難不成……”

“就是你想的那樣。”

李幼安繼續把酈流白往歪路上領。

她知道酈流白想說什麽。

難不成她喜歡他?難不成第一次見麵她那麽做,就是因為她真心仰慕他?

“告訴你也不丟人,三十多年前在劍府學劍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你。生而雙瞳,身懷龍息,是個鼎鼎有名的大劍仙。那時劍府中仰慕你的師姐師妹便很多,而今我能見你一麵,跟你說上話,心裏就很高興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酈疏寒的事情,你放心,我現在就動身。”

她祭出飛劍,作勢欲走,那一直背對著她的男子劍仙忽然出聲。

“等等!”

李幼安回頭。

酈流白卻隻覺語塞,他無端懊惱,更不知自己為何要出聲挽留。

李幼安踏上飛劍,彎彎眼眸。

“我在此地使過劍,晏春堂很快就會追到這兒。你若是不信我,就在這兒等晏春堂。你問他是不是要殺我,是不是曾經強迫過我。”

“我……”

酈流白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是綠珠劍一動,身前人轉瞬便遠去。

他伸出去的手空自僵住,大江浩浩,方才一同飲酒的地方,隻剩下被他喝空的青色美人瓷,因著江風而幽咽起來。

生平頭一次,他忘了自己也有飛劍。

掌中山河。

晏春堂看著麵前的“李幼安”,已經放棄出劍斬殺對方的徒勞嚐試。

李幼安跑了一路,他追了一路。

眼前的心魔便滋擾了他一路,惱怒時也不是沒出過劍,可這蠢物從來都是殺不盡的,隻枉費了他的功夫,出手重了,自己還得再修養上一番。

晏春堂閉眼,笑嘻嘻的“李幼安”就湊上來,托腮瞧他。

“師父,為什麽又不看我?你睜眼看我,好不好?”

她撒嬌賣癡,抬袖拂過他的臉,袖子輕飄飄,帶起熟悉的冷香。

“住口。”

晏春堂皺眉,一掌將心魔少女拍遠,可她轉身便又從他身後纏上來。

“怕我說話,還是怕我罵你?我是怎麽罵你的?衣冠禽獸。”

她從背後將他輕輕擁住。

“晏春堂,知不知道我為何要罵你衣冠禽獸?”

她湊到他耳旁道:“因為你心口不一,嘴上說一套,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套。那日小山河裏,你對我做那些事的時候,心中隻有不情願嗎?”

晏春堂睜眼,神色冷然。

他一揮手,青衣少女再次被推遠。

隻是這次,青衣少女周身多出一座劍氣囚籠,任她如何掙紮,都逃不出方寸之地。

“不願聽我說話,便是怕我說話。不願讓我碰你,便是怕我碰你。晏春堂,你怕我?”

“怕你?”

晏春堂微笑。

劍氣囚籠一寸寸收緊,青衣少女的衣袍被劍氣灼傷,轉瞬便化為烏有。自衣袍至軀殼,劍氣囚籠進一分,青衣少女便消散一分。

饒是如此,她仍舊隔著雪虹劍氣,笑嘻嘻與晏春堂相望。

“你就是怕我。怕我碰你,因為你不願想起那天的事情。怕我說話,是你怕我說出真話。”

晏春堂抬眼。

劍氣囚籠中光華大盛,青衣少女終於支撐不住,露了本相,變作一團黑漆漆的霧氣。

烏氣在囚籠橫衝直撞,卻隻能看著身體不斷被劍氣灼燒殆盡。它哀嚎起來,聲音仍與先前化作的少女一般模樣。

“晏春堂,你就是怕。口口聲聲心魔作祟,我作祟……哈哈!”

黑色霧氣縮成一團,在囚籠中四處掙紮。

它生於天外,本是一股濁氣。

寄生萬物而通曉萬事,人人心中幽微,它一概皆知。

想要的不說要,做了的不敢認。實在說不過去,便先推脫在別人身上,怪旁人**,怪旁人脅迫。再推脫不過,便又說自己生了心魔,中了魔障。造下的殺孽,做下的錯事,都是心魔作祟。

它好大的本事。

“再問你自己,那日的小山河裏,我到底有沒有強奪你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