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白虹劍氣閃爍,顯然是對心魔有了殺意。
李幼安按下白虹劍氣,側頭瞧著心魔。
“憑什麽要我信你?萬一你是想害我怎麽辦?”
心魔反而冷笑起來,撒開手不說,直接便往心府更幽深處紮去。
“你愛信不信,李幼安!我告訴你,今日你若是錯過了,隻怕要後悔一輩子!”
後悔一輩子?它這話說得叫她心癢。
還有什麽秘密,能比晏春堂對她的隱秘心思更讓它按捺不住?
李幼安摸了摸下巴。
左右這隻是她的陰神,就算折在晏春堂的心府之中,也傷不了她的根本。
不然,她就跟著去看看?
那心魔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心府幽深處,可李幼安知道它一定在暗處窺伺著。
她朝著那方向而去,身側白虹劍氣緊緊追來,終至一處狹隘的裂穀。白虹劍氣攔在她身前,不許再過去。
裂穀之中,似乎被一團黑氣籠罩著。
那處沒有劍氣,隻有籠罩在一片朦朧的虛無。望上一眼,就讓人心生寒意。
青衣少女在裂穀中抬頭,神色挑釁。
“李幼安,就在下麵,你是不是已經變成了隻會躲在晏春堂身後的小姑娘?除了哭哭啼啼要他保護你,其餘什麽都不敢做?”它雙手合握,攏在嘴邊大喊,“你的膽子不是被狗吃了吧!”
被狗吃了……
四麵八方似乎傳來回聲,李幼安眼神一沉,直接越過白虹劍氣,從那道裂穀之中跳了下去。
入目隻有虛無,落地之處也是虛無。虛無之中,隻有那龐大如山嶽的黑氣是真的。
黑暗中,心魔慘白著臉,指向那團黑氣所在。
“就是那兒,你想將我從晏春堂身上驅除出去是吧,那你得先將這鬼東西給滅了。它日日都在吞噬著我,好像螞蟻搬家一樣,今天吃一點,明天吃一點,不過三十多年,就已經吃掉了一半的我。它沒我這麽好心,等有一天它把我吃完,就該開始吃晏春堂。”
李幼安遙望黑氣所在。
那山嶽般大小的黑氣陡然流轉起來,自上而下開始兜轉。
四散開來的霧氣凝聚在一起,最終化為一頭玄黑凶蛟,張牙舞爪,朝著她撲將過來。
“快出劍,你的劍氣能傷它!”
心魔尖叫,淒厲刺耳。它飛身而上,逃到了裂穀上頭,竟是隻把李幼安給留在了下頭。
凶蛟愈近,口中噴濺出來的團團黑氣幾乎要拂上李幼安的麵龐。她握緊手中劍氣,腳下輕踏,避開蛟龍一擊,又反身攻上。
劍氣如雨,大雨如鐵。
劍氣雨幕直接從龍頭下方斜切而入,山頭大小的龍身轟然四散,化作煙霧消失。
那團黑氣淡了,直接縮小了一圈。黑氣在裂穀之中盤桓,似乎在忌憚著什麽,還不敢聚攏回原來的山頭上。
李幼安站在原地,聽到了鎖鏈的聲音。
淺淡了的黑氣中依稀顯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席地而坐,四肢脖頸皆被黑氣鎖鏈牽扯著。
李幼安站在原地望著那道身影,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那是沒有緣由的快。
急促的心跳出自她天生就有的直覺,也誕生於她能從諸多“兩腳羊”中逃生的本能。
她看著那道身影。
一個人一輩子有這麽一次忐忑並不容易。
就好像是,她惦記了許久也期待了許久的東西,如今終於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所以她必須走到那身影前頭,親眼看看,看仔細了,才肯安心。
李幼安朝那道身影而去。
四散的霧氣皆向鎖鏈上圍攏,霧氣鎖鏈越發凝實。那道身影便越發朦朧。
她越走越快,黑氣就要聚攏,就要將那道身影遮掩住。她一直惦記的東西,就要不見了。
身後有獵獵疾風襲來,濃鬱的蛟龍黑氣幾乎舔舐著她的後脖頸。
她不管不顧地躍起,飛蛾撲火一般奔向那就要重新聚攏的黑氣。
近了,再近了。
玄黑凶蛟從她背後飛騰而來,在被猙獰的龍爪箍住之前。
她瞧見那身影抬頭,隔著黑氣望過來一眼。
她好像看清了他的眉眼,又好像什麽都沒看見。
那一眼隔著許多年的時光,隔著許多她幾乎忘卻了的東西。
好熟悉,太熟悉。
“李幼安!”
陰神瞬間回體,猙獰的龍爪從眼前消失。
隻有黑衣的俊美男子神色關切,抬手將她扶起。
李幼安擦擦額上汗珠。
沒由來的,她反手抓住晏春堂的手臂,幹笑著道。
“你答應我,以後不管知道我做了什麽錯事,都不許再用劍鞘抽我。”
*
李幼安跟著晏春堂一道回了太阿藏峰。
他已經開始想辦法幫她解同命蠱。
而她則想著,什麽時候能再進他心府中看上一眼。
那日她陰神被他心府凶蛟困住,險些就要回不來。晏春堂顯然是忌憚了,不敢再讓她隨意進去。隻說要她先凝練陰魂,待修為穩固了再去瞧瞧也不遲。
太阿藏峰也上變了模樣。
他們走之前,山頭上綠樹成蔭,玉瓊花簇簇燦如雲霞,滿眼的清正氣派。
回來時,卻隻剩下參差不齊的斷樹殘樁,滿地花枝敗葉。連博書樓前那隻八角燈籠都殘破了,燈紗被細小劍氣戳破,垂落下來的條絮隨風搖晃,十分淒涼。
山頭上的客人也換了。
少女徐徐裹著一身白氅,正指使著蘭花妖幽園和蓮藕童子,勤勤懇懇地收拾著山上的慘狀。
一見李幼安,徐徐撲上來,將她按在自己懷中便開始嚎啕大哭。
徐徐哭泣的原因有兩個。
其一,是她以為李幼安又死了;其二,則是因為她跟白河又鬧掰了。
一旁的蘭花精和蓮藕童子聽見第二個“又”,一起翻了個白眼。
就連李幼安都忍不住嘴角抽抽,很是不容易地從徐徐柔軟的懷中抬起了頭。
沒法子,自打她認識徐徐,她和白河鬧掰了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隻是徐徐跟白河鬧掰的時間,次次都超不過三十天。
這也不能怪徐徐。
封妖師身帶妖物封印,時常要受妖氣反噬。
徐徐祖上皆是天賦卓越,修為高深的封妖師。到了這一代,族中三支,隻得她這麽一個獨苗。
偏巧她天生體弱,又沒什麽修行的天賦。
就連應對每月十五的妖氣反噬都吃力得很。
從前親人在的時候還能渡她些靈息,等到她族親差不多去得七七八八,封妖印全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她便隻能靠白河接濟,才能度過每月的難關。
白河來哄,徐徐就是不想也得應,不然她就保不住這條小命。
“這次我跟他徹底掰了。我早受夠了他,管東又管西,連做什麽都要問過他再說,他當自己是我的什麽人!”
眼圈紅了的徐徐擦幹眼角的淚,握著拳頭表決心。
李幼安掐指一算,神色莫測,拍拍徐徐的肩:“我估摸著十五又快到了。”
白氅少女委頓下去,吸了吸鼻子。
“你別覺得我沒出息,這次我打定了主意。反正我不能修行,又沒有子嗣,封妖印肯定是要跟著我入輪回的。與其這輩子受他的閑氣,還不如就這麽死了。等下輩子我換了有資質的軀殼,一定給他點顏色看看!”
一旁的蘭花妖踹了蓮藕童子一腳。後者拍拍屁股上的灰,連忙道:“其實是徐徐姐姐一心要下燭龍墓,去找能破開封妖印的紅刺棘。白河怕她有危險,還不想她解了封妖印,才跟她置氣的。”
“你閉嘴,不要再提他。”
徐徐嗬斥一聲,蓮藕童子便縮到了蘭花妖後頭,她轉頭對李幼安道:“對了,酈流白托我向你們賠個不是。”
徐徐登上太阿藏峰的時候,山巔上兩位劍仙有來有往,正打得熱火朝天,她深知蘭花妖和蓮藕童子都不靠譜,在山間雲海中避了避風頭,再上山頭時,便隻瞧見一位男子劍仙。
那劍仙袖上有金色蛟龍,又是雙瞳金眸,徐徐認得他。
酈家劍仙酈流白。
酈流白受了傷,可神色卻暢快得很。
太阿藏峰上一並物什被劍氣卷了個稀碎,想來是兩位對陣的劍仙手底下都沒留情。
與他對陣的那位劍仙不見了,隻有酈流白多囑咐了徐徐一句,要她替他與主人賠個不是,自個兒倒是直接禦劍走人了。
“對陣的劍仙?”
李幼安皺了眉。
“是斬仙劍,陸壓來過。”
身後男子大袖一揮,殘破了的花木在光陰長河中迅速繁盛,恢複到了昔日的樣子。
晏春堂徐步走近,李幼安摸了摸鼻子,還是不敢看他。
沒法子,她真的好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