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安皺眉,抖摟手中竹傘,眼前景象上泛起波紋,卻無法讓她像塗蘇那般進入幻境之中。
應當是她還沒找到其中訣竅。
她將那柄傘裏外摸了個遍。八十四柄的紫竹骨,上有篆文銘刻。至深至懼,至清至明。
什麽意思?
李幼安眉頭皺得更緊。
遠處山峰衝天,墨色巨蛇大如古鬆,自山峰腳下盤踞而上,越是向上,身形便越發巨大。
墨蛇吐信,深紅的信子朝不遠處的藍衫女子嘶啞。
徐徐喚那藍衫女子“姑姑”。
登上山頭,墨蛇騰空而起,腹中隱有雷鳴。蛇身生有四爪,已是能夠化身蛟龍的大氣象。
青峰之上有大日浮空,墨蛇向上,竟有蔽日之勢。
山頭上的藍衫女子嘴唇緊緊抿住,臉色慘白。
她回頭對著徐徐道:“今日隻怕我要與此妖同歸於盡。記住,我死之後,你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將身上的封妖印解開。”
徐徐蜷縮在山石下頭,臉頰蒼白,還帶著稚色。
她使勁搖頭,滿眼的淚水被晃出來,沾濕了臉孔。
“姑姑,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個人。”
墨蛇的瞳孔腥黃,蛇信嘶啞著,悠遊晃**,已經在考量要從什麽地方下手。
藍衫女一揮大袖,祭出彩繪神女小像,神女衣帶當風,朝著墨蛇翩然而去,繞著它的周身飛舞,暫時將墨蛇牽製。
藍衫女轉身,狠狠揮手。
啪!
徐徐臉頰上多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從前當你還小不懂事,如今到了生死關頭,還是這麽窩囊。拿出一點兒徐家人的氣概來!你是最後的徐家人。記住,解開身上的封妖印,給入了輪回的族人爭一條生路!”
藍衫女子一臉震怒,極是恨鐵不成鋼。
“若是做不到,就是死了,我也瞧不起你。”
徐徐捂著自己的耳朵,仍是滿臉的淚水。
她是個廢物,所有人都要死了,隻有她活下來。
飛舞在墨蛇周身的神女小像,被蛇尾卷掃而過,半邊彩繪的身子瞬時折了大半。蛇頭陡轉,一口將小像吞下落肚。
藍衫女子最後留下一句“記住!”,接著便懸空而起,躍到墨蛇頸側,抬手出拳。
她在墨蛇頭頂狠狠一擊,扼住蛇身七寸處不肯鬆手,自己卻也被墨色的爪子狠狠攥住。五髒六腑都要被擠出來一般,臉色更為慘白。
藍衫女最後再看徐徐一眼。
她以神魂為引,牽動了一場能將此方天地震碎的爆炸。
神魂碎裂,屍骨無存。
隨著墨蛇大妖一切泯滅的,還有養育徐徐長大的親人。
徐徐將臉埋進臂彎。
她扣著那塊跟皮肉長在一起的封妖印,指甲深深挖進肉裏。
不是一直都在吃她的妖力嗎?為什麽沒有一點用處,為什麽不能出來幫幫她?
墨蛇黑得發青的鱗甲,被炸得粉碎,連同一顆幾乎成形的蛟珠也裂了縫。金色龍息溢散出來。
空中忽而顯出一把酒壺,清風吹來,金色龍息全數被吸入酒壺之中。
有高大的白衣男子,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順手將酒壺抓來,金色龍息便全數灌進肚中。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男子在天上吟詩自樂。
徐徐便在巨石下頭死死盯著他。
眼前的大妖化身的白衣男子,要比剛剛那隻墨蛇的氣勢還要強勁。
白衣男子伸了懶腰,若有所覺,低頭看向腳底下,眼中一閃殺氣一閃而逝。
被他詭譎眼神鎖住的徐徐,瞬間渾身僵硬,不能動彈。
這就是徐徐最害怕的?
幻境之外,李幼安一扭傘柄。如同深入山水墨畫,轉眼就已經身在幻境之中。一切都止息,連同天上白河被風吹起的袍角,都翻卷成一個僵硬的弧度。
李幼安瞧見徐徐手中攥出了血。
她仍然怔怔望著天上的白河,沾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徐徐!”
李幼安撐傘上前,將手搭在徐徐肩上,卻發現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你,你怎麽來了?我……”
恍如大夢初醒,徐徐慌忙抬頭。
四周的一切陷入靜止,山上的鬆樹不再隨風搖晃,穀中清風消失,就連天上的男子都變得泥胎木偶一般。
“墓中有塗蘇布下的幻陣,咱們一進來就已經中計了。跟我走,先找到他們。”
李幼安嘴唇緊緊抿起,幾乎成了極薄的一條線。
看來徐徐最害怕的,還是不能解開身上的封妖印,完成族人的遺願。可白河知道嗎?
已經回過神來的徐徐擦幹臉上的血,神色仍然慘白。
二人同在傘下,一開一合間,瞬間又移入另外一方天地。
這次出現在幻境之中的,是酈疏寒。
白衣劍仙少年時卓爾不凡,可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與俊俏就扯不上關係。
幻境之中的酈疏寒,還是個身高不過三寸的小豆丁,臉頰柔軟白潤。手持短劍,正與劍侍對陣。
站在一旁觀戰的,是酈流白。
他負手而立,就算對著仍是個孩子的弟弟,神色也並未和緩。
劍侍一進,酈疏寒便一退。
他緊握著短劍,四處提防,卻不料自頭頂刺來一劍,直接將他手中短劍挑飛。
小豆丁跌倒在地上,被劍氣所傷的手背流了血。
他抱著自己的手,眼淚吧嗒地掉下來。可是一旁的兄長,隻是看著他,神色依舊冷峻。
“哭什麽?學劍就要做好受傷的覺悟,眼淚流得比血還多,又隻會一味地躲避,還真是……”
酈流白搖頭,轉身離去。
他沒說完。
小豆丁卻已經聽懂,他抱著手,使勁咬唇忍住眼淚。小孩子眼窩淺,淚水糊了滿臉,還是一臉倔強。
還真是個廢物。
生來劍道天賦便遠勝過他的兄長,從來都看不起他這個沒用的弟弟。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後,他永遠都沒辦法成為兄長的驕傲。
“酈疏寒!”
地上的小豆丁忽而被一道身影給罩住,
他抬頭,發覺麵前的劍侍已然僵住。
身後那人將他從地上提起,他驚恐地睜大眼,卻對見一張神色戲謔的臉。
自己臉上的血痕猶在,徐徐卻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她將酈疏寒放下,使勁捏著他的臉頰。
“你小時候真可愛,比長大後要招人喜歡。”
“你……”
小豆丁在地上一寸寸長大,緩過神來時,已經又變成了那個白衣佩劍的劍仙。
“真沒出息。”
徐徐笑眯眯又補一句。
酈疏寒的心神仍然未從幻境之中脫出,他滿心苦澀,回瞪徐徐一眼,卻提不起興致反駁。
兩人身後,李幼安咳嗽一聲。
“你們兩個,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早點破了這場幻境,咱們也好早點出去。”
這能照出人恐懼之事的幻陣,處處透著古怪。
塗蘇一心要對付晏春堂,也不知道會對他使出什麽手段。而能讓他恐懼的事情,又會是什麽……
李幼安心中更為焦灼。
她得早些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