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身份 第四十一節 地下狂奔
我這拚命的一跳,讓那幾位警察震恐不已,咕嗚地鐵輪聲裏裹挾著他們的齊聲呼喊。由於他們在我身後,看不清列車前麵,皆以為我已經葬身於車輪之下,想著數秒之後,列車馳過,即能看見我在鐵輪下被碾成肉醬、血肉模糊的慘狀,全身竟驀地激起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
我心裏頗感意外,沒有想到這幾乎是自殺之舉的一跳竟然輕易奏效。原本我隻心存一念:即使慘死於車輪之下,也強於枉死在郭真超、尹文彬的幫凶們的手上。受郭尹二人影響,我早將所有警察都當作了草菅人命的惡魔。再說,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也來不及去分辨警察的好壞。隻好統一將他們當作郭尹二人的幫凶,能逃即逃,能躲便躲。
列車飛逝,車窗裏射出明晃晃的光芒照在我身上,車裏的人全都站起來了,驚恐地望著我的方向,指指點點,還有幾個小孩一掠而過後,將臉在窗玻璃貼成平麵回頭張望,就好像看到了地底下冒出來的怪獸一般。
車窗在我外麵前如相框一般一格一格地掠過,每一扇窗戶的玻璃都像一麵流動的鏡子浮動著我的影子。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麵色蒼白,瞳孔大睜,左肩上滿是血汙。由於我在列車右側與列車同行奔跑,看不到我身體右側的景象。 我顧不上看顧車窗裏不斷閃現又消失的人們的表情,右手伸至右側腰際,發現那裏並未流血,隻是腫起一塊。這才想起剛才跳下月台時,右腳滑下鐵軌,身體一歪,右手支地,右腰一軟撞在了枕木上,是在那時受的傷,並不是被子彈射中了,心裏不由地一寬,身上的力量也增強了不少。可能當時我全心放在雙腿上,想著如何發足狂奔,並未注意到腰際撞傷。等到左肩被子彈擦著,腰際疼痛加劇,一時便誤以為是腰際中了槍。
如今列車夾在我與那四名警察之間,擋住了那四名警察的視線,一旦列車駛走,我便再無法遁形,再度成為他們的獵物。必須抓住這數秒的機會做點什麽。數步之外有一個緊急消防入口,我疾跳到入口門前,用力拉了兩下,那門竟紋絲不動。時間緊迫,間不容發,我繼續發足與列車朝同一方向飛奔。
我的雙臂在身體兩側大幅擺動,足尖如彈簧在堅硬的水泥路麵上不斷地放下彈起。
人在險境中爆發出的力量真是讓人吃驚。百米之內,我的速度竟與列車不相上下。 車窗裏射出的燈光輕紗一般飄落我肩頭,又旋即滑落,在我身後曳出數道白煙。
車窗上映出一張小女孩的臉,睫毛長長的,手裏拿著一支緩緩轉動的風箏。她身邊的成年人皆滿麵驚恐,她卻安靜的、純純的、開心的笑著,似乎很樂意看見我和列車賽跑。
列車不知疲倦地飛奔著,我卻漸感力有不支,一步一步地落後了,小女孩夢境般的笑臉漸至遠去。她回頭望向我,舉起小拳頭,小嘴用力地張合著,一對羊角辮在她頭上上下翻飛。她好像是在喊加油。突起的車窗將她的臉遮擋得越來越多,她將臉用力貼在玻璃上,直到隻露出一隻眼睛,和弦月般的半邊臉龐。那隻眼睛變得渾濁模糊,我分明從那裏麵看出了失望。
我憑著毅力,咬緊牙關,在幽暗的隧道裏拚命地追躡著風一樣的列車。
我的喉嚨火灼也似的疼痛,肺部像麻袋一樣揪緊,雙腿越來越吃力,腳底與地麵撞擊得越來越重,嗒嗒直響。我的身體與列車尾部的距離卻在不斷縮小。
小女孩的臉龐換成了無數別的麵影:白發老人,青春少女,佝僂老傴,懵懂少年……,各種表情:恐懼,冷漠,驚異,無畏,疑惑,鄙夷……層出不窮的表情讓我感覺自己正處在一顆陌生的星球。因為我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是一個異類,一個本該被消滅的病毒。
列車毫不留情地向隧道深處疾駛,身後拉出兩道縹縹緲緲的白練。我突然明白自己肯定追不上那個小女孩,就像跟不上飛奔的命運。
那四個警察荷槍實彈,而我手無寸鐵。前方不遠處有一把紅色的斧頭掛在牆頭,我趕過去拿在手裏。列車最後中一截車廂已將我拋在一米之外,突然發現車廂側麵有一道門,可借門上的把手登上車頂。我積聚全身之力追趕,可由於我手裏拿著重物,竟然無法縮小與列車的距離。列車似乎越跑越快,一轉眼就將距離拉大到一二十米,消失在彎道裏。
我在心裏埋怨自己反應過慢,沒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如果登上車頂,我就可以順利地逃到下一個站點,徹底擺脫那四個警察的追擊。正在狠罵自己,隧道裏便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喊道:“快,別讓左焰從出站口溜了。”
另有三人應聲回答。
正是那四個警察的聲音。
我縱身跳到人行走廊路基下的暗影裏。
原來,那四名警察在列車駛過後,驚恐地在鐵軌間搜索左焰的屍體,可走了數十步也沒有看到半滴血,遂知左焰已隨車逃離,便沿隧道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