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陸旭走後,三隻小豬也都紛紛畢業,各奔前程了。

臨走前,他們找過閆天真,說是陸旭留下了一個包裹,收件人是她。

其實他們是在寢室的垃圾箱裏發現這個包裹的。他們聯係過陸旭,陸旭說讓他們扔掉就好。但他們總覺得就這樣扔了不合適,於是把它拿出來,帶去給了閆天真。

由於閆天真不想再提起這個人,於是沒見他們,隻派助理小喬帶他們三個出去吃了頓飯,然後就再沒看過群消息。

小喬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紙箱子。

紙箱子不大,一隻手能抱住。外麵拿膠帶封好,看不出來裏麵是什麽,隻有箱子頂端寫著規規整整的兩個字:天真。

正是陸旭的字跡。

“這人寫字真好看,娟秀清麗,幹淨整齊,看著就賞心悅目。”小喬在一旁,興奮不已,很想等閆天真拆開,看看裏麵是什麽。

然而閆天真完全不感興趣。

“拿走。”

“拿去哪?”

“扔掉。”

小喬臉色一僵,想勸勸總裁,反正拿都拿來了,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但見閆天真麵色冰冷,是爆發的前兆,不敢再說廢話,快速抱著箱子就走了。

小喬跟了閆天真五年。

五年時間裏,她見證了閆天真身邊太多的人來人去。

若換作別人,她可能直接想都不帶想就扔了。

但是這個包裹是陸旭寄的。

因為陪伴,所以懂得,越是不在意,往往越在意。

小喬把包裹放在了專門用來存放閆天真那些來不及拆封的禮物的雜物房裏,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確保萬一哪一天,閆總又想起它來,她能第一時間找到它。

接下來的日子,閆天真又回到了日常的工作生活裏,隻是,她也不像從前那麽拚。

偶爾,還是會留出時間來做一些沒什麽意義的事情。

比如,喝酒。

童怡是在一間高端私人KTV裏找到閆天真的,陪伴她的還有十幾個小男生。

小男生們臉長得差不多,身材、發型各有千秋。肌肉型、奶狗型、瘦弱型,甚至還有留長發的古風型,總之,目不暇接。

正在唱歌的是剛出道的小歌手,容貌不算特別出眾,但聲音十分好聽。

然而音樂聲被開到最大,再好聽的聲音也變得刺耳。童怡被吵得不行,閆天真卻渾然不覺,跟著一群人在搖色子。

“你在幹什麽?”童怡目瞪口呆,暴躁地喊了一聲。可是她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了嘈雜的音樂裏,激不起任何漣漪。

有些人注意到她了,但是沒放在眼裏。甚至,閆天真似乎也看到她了,但是想當作沒看到的樣子,繼續玩色子。

童怡非常生氣,直接衝進去,拔掉了係統開關。

音樂聲戛然而止,包房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齊刷刷地望向童怡,表情都有些惱怒。

尤其是正唱到**部分的小歌星,目光裏帶著不悅,顯然對這個闖入者十分不滿。

“大媽,您是哪位啊?”小歌手隻在網上發過自己的小樣,還不算正式入圈,連經紀約都沒簽,故而不認識童怡。

其他的小男生亦是如此,雖然頂著二三線的同款臉,但連十八線都算不上。

隻有閆天真的助理看到童怡,瞬間表情驚恐萬分,連忙站起來。

雖然她隻是個助理,但她是閆天真的助理,身邊也圍繞著不少年輕的小帥哥,她費了一些力氣,才從人堆裏跑出來,來到童怡麵前,打招呼:“童……童總。”

眾人臉色一變,這才意識到,眼前人是星光娛樂的二股東,紛紛起身,想要挽救一下自己剛才的過失,卻又被童怡的眼神所嚇,不敢開口。

總之,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這時,從戰戰兢兢的小奶狗們身後,傳來一連串爽朗的笑聲。

隻見閆天真懶洋洋地靠坐在沙發上,拍著大腿對著童怡笑:“你看看你,不知道你身份的小孩都叫你大媽了,你是不是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

童怡自從產後,就退居二線,較少去公司。日常帶娃讓她略顯疲態,確實不複往日容光,但,也遠遠沒到大媽的地步。

“抱歉,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唱歌的那個小夥子非常尷尬,端了一杯酒就想來道歉。而童怡根本懶得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走!都給我走!”

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有些聽話的拿著東西離開,也有些不甘心的,回頭看閆天真,見她沒有要挽留的意思,還是想方設法地磨蹭。小喬隻能出麵,把他們都帶走了,末了,還關上了房門,不許外人打擾。

“你這是在幹什麽?”等人都走光了,童怡才走到閆天真麵前,冷聲問她。

閆天真笑眯眯的:“如你所見,當然是在挑新人呀!”

“公司內部對新人的審查很嚴格,一係列的流程還是你定下的,剛剛那些整容臉根本到不了你的手裏,你哄誰呢?”

“那這不是恰好遇見了嘛,就聊聊唄,萬一有好苗子呢?”

過去閆天真挑新人,都是經過下麵的人層層篩選,抑或合作的公司推薦來的。而她朋友恰好組了個畢業局,都是今年剛畢業的藝術院校的學生。

“我想著反正在家也無聊,就來看看。這一來果然沒讓我失望,這青春的氣息啊,嘖嘖……”閆天真誇張地吸了一大口氣,滿足地說,“就好像看到了那時的我們一樣。”

一樣那麽努力、那麽拚命地想要往上爬呢!

童怡歎了口氣,原本是不想管她的,但是聽說她這一個月來,天天都喝大酒,實在是擔心她的身體。

她勸過她不要那麽拚命,她也答應她今晚不喝酒了,但是沒想到轉頭她又來了。若是生意場上不得不應酬的大佬也就罷了,竟然還是跟一群不著邊際的整容臉混,真是無法忍受。

“我問你,陸旭呢?”童怡抱著雙手,問她。

閆天真笑容一僵,不滿:“好端端的,你提他幹嗎?”

“你經常跟我說起陸旭的那段時間,是你最少應酬的時候。現在是怎麽回事?”

麵對童怡的咄咄逼人,閆天真翻了個白眼:“分了唄。”

“為什麽?”

“成年人的世界,哪那麽多為什麽?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於是我也回到屬於我的弱水三千、百萬森林的懷抱了。”

閆天真恢複笑容,嘖嘖感歎:“花心不是我的錯,怪隻怪這世上美人太多。”

“你就嘴硬吧!”童怡翻了個白眼,不等閆天真反駁,便指著鼻子罵她,“自大的人,本質上是自憐,因為可憐弱小的自己,於是騙自己很厲害,時間長了,還真以為自己很厲害。”

“我怎麽了我?我才是被甩的那個好不好?你作為我的閨密,不罵他也就算了,還為了渣男來罵我,你到底幫誰的?”

閆天真十分生氣,也十分委屈,不依不饒的,就差沒撒潑打滾了。

童怡看著她演戲,等她演完了,才冷冷地問她:“他是渣男嗎?”

一句話,讓閆天真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生生憋了回去。

“他……不是。”

閆天真泄氣地說完,還是覺得很生氣。

“就算他不是渣男又怎樣?我和他本來就無緣,全靠我花錢!偏偏他還不愛錢,那我有什麽辦法?”

“除了錢,你就沒別的能給人家的了?你就貧瘠成這樣?”

“對啊,我窮得隻剩錢了。”

閆天真大大咧咧的,十分坦然,還十分驕傲。

這確實值得驕傲,畢竟,這個世界上敢說自己有錢的人不多。

童怡歎氣:“你都知道陸旭不愛梨子愛蘋果了,你還非得在人家麵前炫耀梨子,強迫他吃梨子,你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麽?”

“我不知道陸旭要蘋果,我根本不知道這蘋果是個啥玩意兒。反正我隻有梨子,他愛要不要。”

童怡歎氣:“他要的蘋果就是你啊!”

“我?”閆天真愣了一下,冷笑,“你到現在還認為他喜歡我?”

“是。”童怡斬釘截鐵地說,“假如他不喜歡你,他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呸!你當他是喜歡我才帶我出去玩?並不是。他前陣子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在補償,彌補!”

“他早就計劃好出國了,可是他根本不告訴我!他給我的陪伴隻是因為可憐我!他以為我是一個沒人陪、沒人愛、沒有家的孤兒!”

其間,竟然還天真地想要給他生孩子。

他們說得對,她真是病得不輕。

她把他又當爹又當媽、帶著她到處玩的行為,理解成了約會,理解成了愛情。

但,大錯特錯,他隻是同情她。

嗬,可她缺這種陪伴和玩樂嗎?

她不缺!

隻要她想,她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組局,什麽樣的男人,應有盡有,願意陪她幹什麽的都有。

她很充實。

空氣再次凝固。童怡看著惱羞成怒的閆天真,眼裏滿是同情。

閆天真最受不了別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但,童怡除外。

她們十年閨密,她知道童怡是真的為自己好。

閆天真卸下了一身防備,疲憊地說:“不是陸旭的錯。是我,我錯把他的陪伴當成了愛的表達方式,造成了誤會。是我的錯,現在我知道錯了,不想再跟他糾纏了,行不行?”

“行。”童怡完全沒有反駁,“隻要你高興,我怎麽都行。可是,你真的高興嗎?”

閆天真被問住了,尬笑:“我能有什麽不高興的?”

童怡:“誠如你所說,生活美好,工作順利,事業順心,男人很多。但是男人再多,你難道沒發現,就算他們圍繞身邊,你腦子裏想的不還是陸旭嗎?”

“那你可真是誤會我了。”

她是什麽人?閆天真誒!

她曆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好吧,假如你真的高興,我什麽都不說了。”童怡說完,閆天真還來不及高興,又聽她緊接著又道,“但是,我還是想強調最後一次,有喜歡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至於能不能被對方喜歡,是命運的安排,你管他結果呢?”

“假如你不把陸旭當作自己的,那麽他的所作所為其實並沒有傷害到你。他隻是在無數次拒絕你之後又拒絕了你一次。為什麽過去那麽多次你都能接受,這次就不可以了呢?”

“假如你的心裏隻有他,若不再嚐試一次,你將來不會後悔嗎?”

閆天真聽得耳朵起繭,十分不耐煩地擺手:“不後悔,絕不後悔。”

“好吧,我相信你。但願你是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童怡泄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顯然不相信她。

閆天真也是皺眉,滿臉不耐:“你好煩,你真的變成一個大媽了。你快走,別耽誤我見下一撥小鮮肉!”

童怡見她也沒玩出什麽火,也就沒管她了。隻不夠偶爾,在夜深人靜,孩子睡著之後,會跟何嶽聊兩句。

她總是感歎:“我隻是可惜,可惜天真不能跟我一樣,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因為了解,而懂得。

她懂得閆天真在放肆不羈、張揚桀驁的大笑下,真正想要的東西。

(二)

方騰逸這次從柏林回來,新片包攬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獎項,獎杯拿到手軟,名譽加身,蜚聲國內外,事業更有進境。

喜歡他的人可以說是手拉手能繞地球好幾圈,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風頭最盛、最鋒芒畢露之時,竟然當眾宣布自己有個十餘年的女朋友,近日準備結婚。

這條消息橫掃了所有平台的熱搜榜之後,整個星光娛樂的工作人員都瘋了。

電話、微博、公眾號、網頁全都炸開了鍋,就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方騰逸這是在抽什麽風。

早些年方騰逸緋聞不斷,加入星光娛樂之後就越來越少,近幾年更是絕跡。他一門心思鑽研打磨自己的演技,而星光娛樂上下一心幫他掃除其餘障礙,搶占最好資源,讓他的事業攀上一座又一座的高峰。

但是,就在裏程碑式的人生高光時刻到來之時,他居然急流勇退,宣布自己要結婚?!

就算他再有演技,再有實力,再對其他女人不屑一顧,也不能當眾這麽說吧?

這不是找死嗎?

而且這是當眾采訪,現場發言,他本人親口說出來的!

這讓他們想否認、想澄清都無力,隻能緊急聯係公關團隊,看看怎麽才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閆天真辦公室的電話已經被人打爆了。

童怡也一連發了十幾個問號過來。

但是閆天真接不了。

她現在就正在跟肇事者通電話。

“看新聞了嗎?”方騰逸問。

“沒看,但是知道得差不多了。”閆天真心煩意亂,想要發火,卻又礙於他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憋著。

“你的意思呢?”

“什麽我的意思?”

“結婚。”方騰逸強調,“跟我結婚,你願意嗎?”

“……”

雖然閆天真在收到那個戒指盒的時候,就知道他是想要跟自己複合。

但是這麽快,當眾逼婚,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閆天真深呼吸了好幾大口氣,才忍住罵人的衝動,冷靜下來。

閆天真嚴厲地說:“你是在拿自己的事業開玩笑,拿公司的股價當遊樂場,你知道這麽做的後果嗎?”

公司股價剛因為他的斬獲影帝頭銜而一路飆升,而現在……現在簡直不敢看。

“我沒有開玩笑。”

方騰逸鄭重地說:“我們確實是相戀十年的戀人,就算曾經走散,在人海迷失,但兜兜轉轉,還是你跟我,這一點,是可以作為宣傳點的。”

“你是娛樂圈的女王,而我既有流量又有實力,我們兩個強強聯合,星光娛樂隻會越來越好。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你為什麽要考慮這麽久?難道你真的喜歡那個窮小子嗎?”

方騰逸高高在上的語氣,表明了他其實從始至終沒有把那個叫陸旭的男孩放在眼裏。

這種圍繞在閆天真身邊的小鮮肉還少嗎?每一個都要在意的話,他早瘋了。

況且,他身邊這樣的女人也有一大把,有些是露水情緣,有些是一時的歡喜。但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權衡利弊之後,隻有閆天真才最符合他的身份。

他也最需要這樣一個巧舌如簧、八麵玲瓏的賢內助。

他們二人的結合,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是最完美的。

方騰逸堅信,她沒有理由拒絕自己。

而她確實也沒有拒絕。

閆天真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回來再說。”

她的語氣平靜,無悲無喜,既沒有被影帝求婚的狂喜,也沒有因為方騰逸擅自做主宣布婚訊而生氣。

方騰逸覺得她越來越難捉摸了。

她過去不都是笑眯眯的嗎?一副不管他做什麽她都全力支持他的樣子。怎麽最近這半年……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但,不管她變成什麽樣,方騰逸傾其後半生的事業做賭注,把他和星光娛樂捆綁在一起逼迫閆天真表態。他認為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會再有變數。

於是心安理得地讓助理買了九十九朵大馬士革紅玫瑰,踏上了回程的班機。

掛斷電話,閆天真拿出了封存在抽屜裏很久的小盒子。

她波瀾無驚地打開它,然後不出她所料,看到了一枚璀璨閃耀的巨型鑽石戒指。

以方騰逸的身家來看,這枚戒指還真不算大。

她把鑽戒拿出來,想試戴一下,看看在未來幾十年的日子裏,每天戴著它上下班的感覺如何?

但是她拿起來,又放下,試了好幾次,都發現沒有勇氣戴上去。

最後,她沒辦法,還是把它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或許,等方騰逸來了,讓他給自己戴,就能戴上去了吧?

畢竟,那曾是她年少時的夢想嗬!

在這個夢想即將成真之際,閆天真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不是因為公司上下都被方騰逸的炸彈搞得人仰馬翻,她也並不是那麽在意後果。

她隻是突然開始思考,她究竟想要什麽。

十八歲時,她的信仰是方騰逸,她的夢想就是跟方騰逸結婚。

然而到了三十歲,當方騰逸真的想要娶她的時候,她卻不想要了。

和方騰逸結婚,可以為星光娛樂帶來巨大的財富,誠如方騰逸所說,那幾乎可以讓他們立於不敗之地。

但就算如此,她發現自己也並不期待。她甚至覺得,比起和他結婚,獲取更多的財富,她更想跟陸旭去一次遊樂場。

他們曾經約好的,後來卻因為種種原因最後沒有去成的地方。

那也是她一輩子都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閆天真突然想起了陸旭想要給她,但最終沒有打開的那份禮物。

於是,在公司大多數人都在焦頭爛額的時候,閆天真隻是一個人來到了雜物間。

她都不需要問,就知道小喬一定不會扔掉它。

它一定好好地躺在這裏麵,就算,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人開啟。

閆天真把那個包裹拆開,發現裏麵的東西遠比外麵精致。

玻璃罩裏,是層層纏綿的小燈泡,打開開關,燈泡就會亮起,然後照亮盒子底部的走馬燈。

沒錯,就是當初閆天真一直放在床頭櫃上的那一隻,一模一樣。

閆天真正奇怪著,本以為陸旭是把它從垃圾堆裏撿起來,然後翻新了一下,但打開燈罩,把它拿出來,才發現其實有一些不一樣。

原先的走馬燈,旋轉木馬裏的動物坐騎們都各自飛翔著,雖然熱鬧,但感覺空落落的。

但這一隻燈裏,在鯨魚坐騎上坐著一個長發的小姑娘,她裙擺華麗,妝容精致,彎彎的眉眼跟閆天真一模一樣。

她的身後,飛馬和大象身上分別坐著一男一女,穿著打扮都是中年人的模樣。他們同樣笑著,但是眼睛一直盯著閆天真,滿是寵溺。

幾乎一眼看上去就能明白,那是她的爸爸、媽媽。

閆天真迫不及待地關掉了燈,打開走馬燈的開關。旋轉木馬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女孩和父母歡笑追逐的影子惟妙惟肖,就跟真的一樣。

看到這裏,閆天真的眼睛霎時就紅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是什麽時候出去的,也不記得是誰把她拉出去的。

她隻記得走馬燈底部的字跡也已經被替換,在之前那隻刻著ZN & YTZ的地方,隻有一個英文單詞:

Happiness,幸福。

他希望她幸福。

淚水再忍不住,奪眶而出。

閆天真看到這個,才終於明白,陸旭究竟在生氣什麽。

這個燈是他親手做出來的,隻在閆天真家裏看過一次,然後就尋找各種圖紙模型,模仿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出來的。

甚至,他應該在看到這盞燈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他耗費心力,送了她一個沒有周南的、卻有家人陪伴的燈。

燈裏承載著她早已失去的童話夢,希望能夜夜伴她入眠。

而她呢?

她卻對周南虛與委蛇,阿諛奉承,就算心中千般恨萬般怨,也一句都沒有說出口過。

她甚至到現在,都沒有得到過周南的一句正式道歉。

他應該道歉的。

(三)

方騰逸下飛機的時候,整個機場被圍得水泄不通。還好公司早有準備,提前派了上百名保安,才順利將他接出來。

繼柏林放完炸彈後,也沒閑著,一出機場,就抱著一大捧紅色玫瑰花,高調地走著。

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去見未婚妻的。

閆天真早防範他有這一手,在停車場準備了十台一模一樣的保姆車。又趁著混亂,讓人根本分不清他究竟上了哪一台車。

保姆車魚貫而出的時候,記者們不得不被迫分散,各自跟一輛。

公眾實在太好奇他的未婚妻是誰了。

在現在這個時代,流量為王,誰能拿到第一手的資源,誰就是明天的頭條。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方騰逸沒有上其中任何一輛車。

他被閆天真派去的人塞進了一輛不起眼的、破舊的野馬。

他的西裝起了褶皺,發型也有些淩亂,他正想發脾氣,但見開車的人是閆天真後,瞬間換上了笑容,甚至,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奕奕起來。

方騰逸有些興奮:“你親自來接我?”

“嗯。”

“怎麽開了這麽一輛車?”

老、舊,還有點破。

“難道你希望我開你的阿斯頓馬丁來接嗎?嫌你自己還不夠高調?”

意識到閆天真的良苦用心,方騰逸放下心,係上了安全帶,微微一笑:“走吧!”

他說完,車門鎖緊,閆天真一腳油門,野馬疾馳而出。

一路上,閆天真都沒什麽表情,也不大想說話的樣子。

她穿了一身素淨的黑色小禮裙,頭發綰在頭頂,上麵還夾了一隻珍珠發卡。雖然很精致,但與往日裏,大紅大紫花裏胡哨的樣子很不一樣。

“你今天好像不大高興?”

“你覺得我應該高興?”

閆天真目不斜視:“整個娛樂圈都因為你翻天了,你覺得我還能高興得起來?”

連童怡那個產婦都帶著吸奶器上班了,可見星光娛樂最近有多麽風起雲湧。他們旗下的每一個女藝人都因為方騰逸,而在風口浪尖被人扒了個底朝天。

火是都火了,然而女粉絲們不買賬,各大官方網站都被人給炸平了,就這樣的情況下,方騰逸覺得,她還笑得出來?

“畢竟是結婚,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私事,撇開工作,你應該開心的。”

方騰逸還是不以為然,一副“我吃定你”的模樣,順手還摸了摸閆天真頭頂的珍珠發卡。

閆天真的臉色更難看了。

閆天真沉聲,“我在開車。”

“……哦。”

方騰逸一愣,不情不願地把手拿開。

要知道,過去的閆天真,在麵對自己的時候,從來臉上都是春光燦爛,笑容明媚的。就算在外拍戲或者出席活動分開了,也天天就盼著他回去,一副很舍不得的樣子。所以,因為閆天真對自己時時刻刻的熱情,他可以完全無視她身邊各種各樣的小鮮肉。

同樣,這些年他身邊的女人那麽多,閆天真也都能做到不在意,以及幫他料理幹淨一切,做好善後事宜,他才能維持敬業、專一的人設,在娛樂圈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

與流水的女人相比,鐵打的閆天真才是他所需要的。於是在他的事業做到裏程碑式的飛躍之後,他唯一想做的,是跟她結婚。有她在,他才會有接下來五個、十個,乃至一輩子的獎杯。

而她這些年如此維護自己,應該也是因為愛情吧?

他們互為彼此最重要的人,已經超越了男女之情,所以他堅信,不論他怎麽作,閆天真都一定會包容。

就算他這次搞出這麽大的事情,她也一定會維護到底。

但,畢竟是先斬後奏,現在讓她發發脾氣,也沒什麽問題。

出了機場,車越開越偏,方騰逸有些困惑。

閆天真的家、方騰逸的家,甚至公司,都在市區裏。閆天真卻獨自一人,開著車帶他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去。由於對她完全放心,所以他也不打算問。因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需要知道答案。

方騰逸:“所以,你的答案是?”

閆天真冷漠地:“到了你就知道了。”

“很遠嗎?”

“兩小時。”

哦,不算遠。

說話間,車拐了個彎,上了高速,向著B城的方向駛去。

方騰逸有些詫異:“我們要去B城?”

“嗯。”

B城是閆天真的老家。

原來是要去見父母……

方騰逸放下心來:“是叔叔阿姨看到新聞,問你了嗎?”

閆天真愣了一下,淡淡地說:“沒有。”

“三十歲了,你父母應該催你了吧?”

閆天真臉色恢複如常,冷漠地:“沒有。”

“那你自己也不著急嗎?”

“不急。”

閆天真開車,始終望著前方,嘴角沒有一絲笑容。

方騰逸沉默了一瞬,說:“我急。”

“……”

然後,她就不說話了。

見閆天真沒有想要跟自己聊天的意思,方騰逸索性把椅子調倒,仰躺在副駕駛上。

“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好。”

方騰逸坐了個長途飛機,連夜趕回來見她。許是因為興奮,飛機上沒休息好,下了飛機又直接被接去了B城,很快就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下車吧!”閆天真站在窗外,敲了敲他的車窗。

她就站在那裏,卻沒有要給他開門的意思。

正午的陽光刺眼,閆天真一襲黑衣站在陽光下,整個人卻沒有半點溫暖的樣子。一臉寒霜讓睡眼惺忪的方騰逸不由得一怔,緩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車窗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一大片竹林。竹林裏的竹子自由生長,草地裏雜草叢生,很是荒涼。周圍也沒有住宅區,不大像能住人的樣子。

“這裏是?”方騰逸皺眉,望向車外的閆天真。

閆天真站在那裏,沒有打算解釋的樣子,隻是默默地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

方騰逸覺得奇怪,但是也不打算阻止。

閆天真抽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他沒見過,但是有所耳聞。但一般來說,隻有壓力很大的時候才會來一根。

怎麽,跟他結婚、帶他見家長,有那麽難受嗎?

方騰逸緩過神,下車的時候,閆天真的煙也剛好抽完。

他關上車門,正要走,閆天真卻陡然叫住他:“把花拿上。”

“什麽?”

“玫瑰花。”

哦,方騰逸想起來了,後座上,還有他特地叫人從大馬士革空運回來的紅玫瑰,是他送給閆天真的。

閆天真見到的時候沒說什麽,隻是讓他放後座,但這會兒卻很在意的樣子,不由讓他得意地揚起了嘴角。

女人啊都是這樣,嘴上說不要,但是身體卻很誠實。

雖然表麵對他冷淡,但對他的禮物卻還是在意的。

方騰逸拿上紅玫瑰,心情很好地跟著閆天真走。

山間小路旁長著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幾乎都到膝蓋,還有隨處可見的廢棄礦泉水瓶、白色垃圾。方騰逸連鞋子上的灰塵都忍受不了,何況連褲管上都染上了泥?

他很想問閆天真究竟是要去哪兒,但她在前麵一言不發,氣壓極低,讓他有些不敢開口。

直到看到一隻死老鼠的屍體上圍著一堆的蒼蠅,閆天真經過,蒼蠅四散飛舞,飛到方騰逸身邊,他徹底忍不住了。

“我們究竟去哪兒?”方騰逸停下步子,有些慍怒地看著閆天真。

閆天真住在A城市中心的大平層,就算她爸媽不想去A城,也不會在B城住貧民窟吧?

不,這連貧民窟都算不上,最多算個垃圾堆。

方騰逸停下步子,不願再前進。

“見父母。”閆天真言簡意賅,十分利落地回答他。

方騰逸知道自己沒料錯,但是料不到她父母住在這裏。

“他們住在這裏?”方騰逸驚訝。

“嗯。”

怎麽,難道是買下了一座山,在山上建了獨棟別墅嗎?

懷著狐疑的心情,方騰逸還是選擇繼續跟她走。

出了竹林,是一大片的墓林。

一個個墳墓在雜草叢生中,呈現階梯式向上建造,雖然每一個墓碑好像都不大一樣,但整體上看去,錯落有致。

上山的階梯入口有已經生鏽的鐵拱門,上麵寫著四個字:紫鵲陵園。

強大的視覺衝擊讓方騰逸很是一愣,停在入口,邁不動步子。

閆天真向上走了好幾步,見他沒跟上,回頭:“愣著幹嗎?上來。”

方騰逸還是有些疑惑,想問,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你不是想見我父母?怎麽,怕了?”

“……”

怕?

他有什麽可怕的?

方騰逸不明白,但被閆天真這麽沒來由地一嘲諷,來了精神,三五步就追上了她。

閆天真父母的墓在山巔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爬上來幾乎讓每天都鍛煉的方騰逸斷氣。

但,雖然墳墓的位置最偏僻,但裝飾最豪華,父母的墓碑被圍成一個圈,氣派十足。

一路行來,都沒有看到比她父母更豪華的墳墓。且墓碑簇新,香台幹淨,顯然她經常會來清理、打掃。就算自己來不了,她也會找人定期維護。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閆天真站在墓前,直接雙膝跪地,在墓前磕了個頭,然後起身,一係列動作十分到位,半點不含糊。她下跪和磕頭的時候,方騰逸甚至都聽到了明顯的響聲。

閆天真看著方騰逸,似乎在等方騰逸打招呼,然而方騰逸卻有些愣。

怎麽打招呼?

磕頭嗎?

方騰逸看著自己十幾萬的高定西裝,有點為難。但見閆天真一身黑色小禮裙,顯然也不便宜的樣子,跪在地上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他也釋然了。

第一次見嶽父嶽母,給他們磕個十幾萬的頭,不算過分吧?

方騰逸咬了咬牙,雙膝一彎,也要跪下去。但就在膝蓋即將接觸到地麵的時候,閆天真伸手一扶,阻止了他行大禮的行為。

“把花放在香台上就好。”閆天真冷著一張臉,淡淡吩咐。

“……”

方騰逸再次覺得為難。

大馬士革的紅玫瑰,每一朵花紅豔得比臉還大,放在墳墓前麵,不大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玫瑰都是花,我媽喜歡花。”

聞言,方騰逸便聽話地把玫瑰放在了香台上。在紅玫瑰的襯托下,墓碑上的照片陡然鮮亮了幾分。

照片裏,閆天真的母親比閆天真還要好看。

二人雖然五官相似,但是神態卻迥然不同。

閆天真的臉上,尤其在麵對工作的時候,有著這個時代女性才有的淩厲和攻擊性,美得驚心動魄,讓人不敢親近。但是她母親卻有著無與倫比的溫婉風情,那種望向你的眼睛裏就寫著柔情,像水一樣溫柔。

而閆天真的父親則有些嚴厲,與生起氣來的閆天真一模一樣。所以,閆天真是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父親的脾氣,想到這裏,方騰逸不由得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閆天真皺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眼睛裏有濃濃的鄙夷。

就好像他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方騰逸連忙解釋,說自己隻是終於知道閆天真像誰了。

但閆天真並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展顏,她還是那麽冷清、沉重,眉宇裏有揮之不去的陰霾。

方騰逸不敢再亂說話,收起了玩笑。

他看到墓碑上的時間,發現閆天真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比他想象的要早很多、很多。

那她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都是一個人嗎?

想到一到過年就消失無蹤的閆天真,方騰逸的心陡然有些疼。

原來她不是回家過年團聚,而是獨自一人在舔傷口。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方騰逸長歎一口氣,問她。

閆天真似乎也是陷入了長長的回憶裏,雙目出神,沒有回答他。

方騰逸知道她難受,沒有再逼問她。

他站直了身體,規規矩矩、十分鄭重地朝墓碑鞠了一躬:“抱歉,叔叔阿姨,這麽晚才來看你們。過去因為我不知道,所以從來沒有來過,現在我知道了,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們。我的名字叫……”

“不必介紹了,他們知道你。”閆天真打斷他。

知道?

怎麽知道?

……十年前,他應該還沒有紅。而十年前,他們已經去世了。

“還記得我們大學戀愛的時候嗎?”

“……記得。”

對閆天真來說是戀愛,對那時候的周南來說,是玩票。

周南比閆天真大三屆。閆天真剛進大一的時候,周南已經大四。因為課少,沒什麽事,他被安排去給大一的新生拿箱子搬行李什麽的,順便也看看新晉美人。

周南的陽光帥氣幾乎俘獲了所有小學妹的心,其中當然也包括閆天真的。

閆天真的行李是最大、最重的,她從小就長得好看,頗受寵愛,亂七八糟的帶了一大堆。開學之後,父母從老家寄來的行李也絡繹不絕,周南每一次都會提前趕到,幫她抬上去。

以至於後來他們在一起了,他問她喜歡自己什麽?閆天真也總引以為豪地說:“你是我見過最有愛心、有耐心的男人,跟我爸一樣!”

每每想到那時候的自己,閆天真都恨不得抽自己幾十個大嘴巴子。

當然有耐心,每一個男人在得手之前,都是有耐心的。但凡追到手了,紅玫瑰就變成了蒼蠅血,白月光也會淪落為剩飯粒子。

而那時候的周南聽到閆天真的回答,隻覺得她敷衍。

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兒,也知道一個男人要是隻有愛心、耐心,根本不可能追到女孩子。這些女人喜歡的就是他的臉,僅此而已,於是對閆天真的回答也覺得很無聊。

他甚至都記不起來幫多少女孩子拿過行李了。

這一點,閆天真現在明白了,但是當時不明白。

閆天真站在父母墓前,看著父母的照片,說:“或許,對那時候的你來說,我的回答很敷衍,但那時候的我真的以為,你對我是不同的。”

“我每天跟爸爸、媽媽通電話,我都會告訴他們,有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男孩子,他經常幫助我。”

好看是乍見之歡,能長久相處應該就是愛了吧?

然後她告訴父母,她戀愛了。再然後,他就像對那些交往過的女孩子一樣,開始嫌她煩。她發來的分享日常的話語都讓他覺得自己被套上了枷鎖,於是開始對她冷淡。甚至,會經常爽約,再打壓她。讓她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才讓他不開心。

閆天真為了哄他高興,用人生拍的第一支廣告的收入給他買了台機車。不算貴,但是,是周南喜歡的東西。但她可能低估了周南的消費水平,對他來說,缺的不是機車,而是頂級機車。像閆天真買的這種入門款,他早就不放在眼裏。

但是他還是收下了,然後轉手就送給了不知名的圈內朋友,連牌照都沒上,開出去玩,結果出了車禍,一死一傷。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對方棄車逃跑,隻能通過車身的序列號查到車主,然後就查到了閆天真的頭上。

從天而降的巨債讓閆天真腦袋發蒙,但更讓她難受的是,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周南了。

周南憑空消失,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聯係。

感情失敗以及突如其來的巨債讓她深受打擊,她得了抑鬱症,不跟任何人聯係,也包括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很擔心她,想把她接回家裏的醫院治療,在來A城的途中,遭遇車禍,雙雙身亡。

故事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閆天真突然抬頭,笑看著方騰逸:“你知道嗎,我可能是醫學史上的一個奇跡。”

方騰逸紅著眼眶,目光複雜又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她說:“我應該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因為父母的死而治愈抑鬱症的人。”

父母的死、受害者的鬧事,讓閆天真根本忘記了失戀的痛苦。

與生死相比,沒有大事。

“當時的我應該是被逼瘋了吧?受害者的家屬每天、每天都來我的學校、家裏鬧,我隻能退學。”

“我用父母死亡的賠償金,才償還了車禍死者的賠償款,但是那還遠遠不夠,那個重傷的小孩在ICU的治療費一天就是一萬八。我不得已,隻能賣掉父母的房子。從此,我真的沒有家了,連軀殼的那種都沒有了。”

“但是沒有家的感覺遠沒有父母的骨灰盒無處安放來得痛苦。我沒有錢,買不起墓地,我隻能把骨灰盒寄存在火葬場。後來是童怡借錢給我,我才買了這塊墓地。”

閆天真望著山坡,山下是一層又一層的陵墓群,每一個都沒有她父母的墓地豪華。她還出資重新改建了山路,原本難爬的山巔倒成了視野最好、風景最開闊的地方。

“很豪華是嗎?不是的,這裏是臨時增加的,原本不在計劃之內。”

如果仔細看,就能看到父母的墓碑之間,有一道淺淺的翻新的痕跡,那是拆掉的圍牆。為了多增加一個墓地,他們把圍牆拆了,挪到了旁邊,所以才能這麽便宜。

聽到這裏,方騰逸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無比震驚地看著這一切,驚慌失措。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閆天真拍了拍方騰逸的肩膀,表情平靜又真誠地安撫他,“你隻是那時獲得了很好的發展機會,要去出演張導電影的男主角。於是你單方麵切斷了與過去的聯係。我不怪你,真的。但是,過了這麽多年,其實我還是很想問,周南,你有真正地去喜歡過一個人嗎?”

“那種晚上躲在寢室被子裏,小心翼翼地編輯短信,生怕被同寢室的人察覺,又或者怕自己寫的短信沒意思,煩擾到你。於是每一個字都斟酌數遍,才敢發出去。”

“然後,就是數小時睡不著覺。那種期待又夾雜著失望,失望之後,又因為你的一兩個字的回複而開心兩三天。那樣的感覺,你有過嗎?”

“那樣害怕又期待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我十八歲的夢想,就是成為周南的妻子,為你洗衣做飯、生兒育女,一屋兩人三餐四季,都是歡喜。”

“周南,我曾經那樣喜歡過你,可是你呢?你有過嗎?”

閆天真望著方騰逸,叫著他的本名。

方騰逸似乎聽慣了別人叫他方騰逸,對周南這個名字不是那麽敏感。

他恍惚著、怔忪著,似乎在聽,似乎又沒在聽。

他隻是盯著閆天真父母的墓碑,

覺得那一束鮮紅色的紅玫瑰是那麽的刺眼。

刺眼到根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兒。

這時,閆天真從包裏拿出了那隻紅色的小盒子,遞給方騰逸。

“現在,你可以向我求婚了。”

方騰逸愕然抬頭,無比驚愕地看著她。

遲遲不敢接。

閆天真微笑:“不要這麽看著我,我說過,我不怪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她自己太認真,把玩票當作了真心,以為遇見他,就會是一生。也怪她自己承受能力太差,才會讓父母擔心,連夜趕來A城。

一切都隻能怪她自己。

但是,也正是十八歲的時候,她懂得了一個道理。

碰到任何困難都不能低頭,因為……雙下巴會掉下來。

曾是豔光奪目的電影學院校花,到後來做盡一切卑微的事情。所有人都跟她不再來往,她的朋友隻剩下童怡。她失去得太多太多,但也得到了一生的友誼。

她父親不大會開車,為了她連夜驅車上高速,她太知道父母有多希望她能過得好了。於是很快,她拚了命地讓自己活得更好、更好一些。讓那些曾經看不起她的人都打臉。

閆天真:“任何時候,我都不會讓人看到我的不完美。在別人眼裏,我要活到最好。跟你結婚,的確能讓我的財富更加雄厚,你我結合,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求婚吧,我答應你。”

閆天真把選擇的機會交到了方騰逸的手裏。

方騰逸卻眼眶通紅,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似乎在用眼神問她,這些年過去,她怎麽能忍這麽久?

她怎麽能在他麵前言笑晏晏了這麽多年?

“因為我愛錢,超過愛你。”閆天真換上了標準的笑容,諂媚地笑著。

有愛才有恨,愛都沒有了,恨什麽呢?

何況與方騰逸重逢之後,他聽說當年的車禍,馬上給了她一大筆錢,那是她事業的啟動資金。她用每時每刻的歡笑換來了他的信任,再三不五時用當年他對她的愧疚來獲取資源。

當然,她也不蠢,知道想要發展,隻能是雙贏,於是她也盡心盡力地輔佐方騰逸。

她借著他上位,到後來的互相扶持,才有了後來的這一切。

他們都成功了。

可是,也都回不去了。

“那為什麽……現在又要說了?”方騰逸嗓子有些嘶啞,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

如果閆天真真的如她所說,愛錢如命,勝過一切,那麽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完全沒必要告訴自己這些。

她大可以跟自己結婚,收獲一大波融資之後,開啟人生新紀元。

到時候她想做什麽他都攔不住她了。

“因為陸旭。”閆天真認真地說。

“陸旭?”

“嗯。”

方騰逸在腦海裏思索了很久很久,才想起大半年前,跟閆天真打得火熱的那個男孩。

他見過他兩次,但顯然,他各方麵都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完全不會放在眼裏。

但是他沒想到,他竟然能改變她?

閆天真:“你總問我,為什麽喜歡陸旭?原因很簡單啊,陸旭跟我們不一樣。”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不像我們……是灰的。”

生活在一個浮華的世界裏。方騰逸和閆天真一樣,每天都要戴著虛假的麵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物質資源,每時每刻都得帶著笑容虛與委蛇。

雖然她覺得與人鬥其樂無窮,但是有時候,她也會厭倦。

陸旭想必看出來這一點,才會那麽生氣。

閆天真歎氣:“在黑暗裏生活久了的人,對陽光的渴望總是超乎尋常的。我隻是很可惜,可惜到這麽晚,才明白這一點。”

不然,她就不會跟他吵架了。

“對不起……”方騰逸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小聲地說著。

閆天真聽見了。

雖然小聲,但不是過去那種,在分手後以方騰逸的身份重逢,他無所謂、又調侃似的跟她道歉,說當初年少輕狂,不該玩弄她的感情。那種道歉虛無又無足輕重,還帶著一點高高在上。

當他現在鄭重地道歉時,他甚至不敢看她。

他低著頭,盯著墳頭的紅玫瑰。

他萬萬沒想到用來求婚的九十九朵大馬士革紅玫瑰,最終留在了滿目青灰的墳山上。

而他的道歉,遲到了整整十年。

“我原諒你了。”

閆天真認真地想了想,補充道:“這一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