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仙
誕辰法會乃是是玄陰教的正經儀式,除了主持儀式的法師以及弟子教眾之外,便隻能最虔誠的信眾才有資格參與其中。當然,以餘慈離塵宗外室弟子身份,盡可謀一個觀禮的位子,隻要他不怕麻煩的話。
餘慈可沒自找麻煩的意思,也不想去湊那位熱鬧,他甚至連正殿都沒進,而是來到兩側一字排開的“玄陰傳碑”前,欣賞碑上關於玄陰上仙成道的傳說。
天底下的神仙傳記多是大同小異的,這玄陰傳也不例外。玄之又玄的故事加上道德說教,間或插幾句美辭華句,培養一下仙氣,並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不過西側第二座碑上,有一串字句,倒是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究其實義,不外乎就是那玄陰上仙於成道之前遇到“羅刹王”,與之坐而論道,發現了某某之至理,頓悟成道之類。
餘慈在意的是“羅刹王”三字。
其實是羅刹鬼王吧。
在前來絕壁城之前,餘慈也是做了功課的,對絕壁城中諸方勢力的情況有所把握,其中玄陰教和淨水壇更是他了解的重中之重。在他看來,淨水壇的掩飾手段非常厲害,離塵宗的情報中,未能找到其深厚背景,隻以尋常宗門論。倒是這玄陰教,對其身後勢力並無遮掩的意思。
東海羅刹教,也就是血獄鬼府中王者之一,羅刹鬼王透空分身創立的教派。而這羅刹鬼王,也就是當年激戰於天裂穀中,破壞了穀內物種圈子,導致妖魔肆虐的兩個罪魁禍首中的一位。
雖然沒有證據表明,當時羅刹鬼王是有意為之,可災禍已成,羅刹鬼王自然也就和離塵宗結下了梁子。
其實說是梁子也不確切,離塵宗對這位異界王者還是有些忌憚,而且羅刹鬼王是出了名的憊懶人物,時刻都在追求刺激,喜新厭舊、好玩善忘——至少表麵上如此。若是離塵宗大張旗鼓去興師問罪,一路殺到血獄鬼府最深處,雙方戰得你死我活之後,那位說不定還會很莫名其妙地問一句:
你們究竟幹什麽來了?
那場麵,想想都覺得恐怖……
這是以前聊起羅刹教時,李佑繪聲繪色的形容。而這就是修行界中人對羅刹鬼王性情的共識。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如此性情,她又是怎麽在修行界和血獄鬼府都建立起龐大的基業,羅刹鬼王這麽凶惡的名聲,又是怎麽來的?
不管怎麽說,玄陰教背後的勢力是羅刹教,是確定無疑的。且由於天裂穀之事,兩邊很難有什麽進一步的溝通,玄陰教在此立教十年,依然隻能在平民中發展信眾,與此背景也不無關係。
餘慈仔細在碑上察找與羅刹鬼王相關的字眼,倒忘了自己一身打扮也十分醒目,引得其他人頻頻投注視線,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終於,在他返身想把碑文看第二遍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道友,請了。”
餘慈回頭,來人是位中年婦人,已不年輕了,麵容卻甚是和善,斑白長發簡單紮束,披在腦後,穿一身寬大罩袍,正是玄陰教中傳法仙師的打扮。對這位,餘慈是有很深印象的:“原來是明藍法師。”
來人正是玄陰教首席傳法仙師明藍。要說兩人是從來沒有見過麵的,明藍目光在餘慈臉上一掃,又看了下他手中提著的鳥籠,確認他麵生得很,不免有些疑惑:
“這位道友,我們以前見過?”
餘慈當然不會說“我在照神圖裏見過你多次”,他隻是微微一笑:“素聞明法師之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不給明藍猜想的空當,他便做了自我介紹:“離塵宗,餘慈。”
那一瞬間,明藍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展露笑容:“原來是餘道友。前日貴宗才傳來消息,說是由道友處理絕壁城事宜,不想今日便到了。”
“哪裏,大事自有謝師伯做主,我隻是從旁協助而已。”
餘慈知道是於舟早一步為他撐起了麵子,如此情況下,像是白日府之流,絕不敢裝糊塗,對他不利。不過他話裏仍是滴水不漏,輕描淡寫地道一聲後,便主動轉到玄陰上仙的誕辰法會上,讚了兩句法會的場麵,話鋒又是一轉:
“貴教在此地紮根已有十年,教業已是好生興旺,覺得這絕壁城如何?”
明藍目光投注在他臉上,似乎在挖掘他心中的想法,末了又是一笑:“貴宗治下,甚是平和安逸。隻是相較於修行界的天地廣闊,如餘道友這等人,或許又覺得狹小局促了。至於其他人或許又是另一種想法……”
她的回答倒是圓滑,隻是不知“其他人”都是指誰呢?
餘慈也笑:“確實人人不同。說起來我與貴教上師曾見過一麵,卻不知赤陰上師以為如何?”
“想必上師樂意與道友討論這個問題。餘道友不如稍待,等法會結束,再與上師詳談。”
“樂意討論就好,但來日方長,也不必急於一時。”
以餘慈此時的身份,可算是離塵宗的代表,讓赤陰女仙出迎也沒什麽。不過餘慈進幽求宮來,也僅是臨時起意,試探的心思更多一些。從離塵宗的情報還有他從天裂穀觀察到的那些情況來看,萬靈門、玄陰教和淨水壇,似乎是有一些針對白日府的默契在的——至少在絕壁城的層麵是這樣。
這是他可以入手的地方,他也不妨略作表示。
至於赤陰女仙,早晚都要打交道,確實不急於一時。
衝明藍點點頭,餘慈就此告辭。
看著餘慈的身影走出宮門,明藍在原地站立一會兒,才往中院去了。越是靠近中院,頌經聲愈是清晰,元氣振**有如實質,像是漲潮的海水,一層層撲過來,行走在其間,感受著信眾虔誠的心思,明藍也瞑目默頌經文,以為呼應。
此界六大神主,除佛祖道尊乃是近於虛無的符號,其餘四位,無不有不死不滅之身,又身具無量神通。此界雖是廣大,可隻要信眾念頭虔誠,神主便可與之發生感應,若是有興趣,也可以之為憑依,將神意投注。億萬裏的距離,不過刹那之間,便可抵至。
從這個層麵來講,神主便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修行百餘年,明藍時刻沐浴在恩威之下,對神主的虔誠,已無任何瑕疵。為此,她可以舍棄進一步修行精進的機會,由著青春老去,卻自一番喜樂在心中。
此時見法會信眾心意純粹,她心中亦是歡喜。可是在邁進中院,看到法會祭壇上,領著信眾頌經的人影時,她眉頭就是一皺。也不在中院停留,而是繞過頌經叩拜的人群,往宮中更深處去了。
走過兩進院落,頌經聲為高牆竹篁遮掩,已漸不可聞,人跡亦是罕至,愈顯幽靜。明藍輕車熟路,在曲廊中折回幾次,便看到前方有兩位教中女侍靜立,守著門戶。
見明藍過來,二女屈身行禮。明藍圓臉上仍有笑容:“上師可在裏麵?”
“上師在屋內小憩。”
二女深知明藍在教中的地位,不敢阻擋,輕手輕腳為她開門,明藍邁步而入。
屋內以珠簾相隔,分成兩間,透過珠簾,還可看到內裏半人高的博山爐上流動的煙氣。整個屋內都漫著一層溫香,乍入其間便覺得身上暖意融融,便連五髒六腑都似乎氤氳著香暖之氣,極是愜意。
外間仍有人侍應,是位綠衫雙髻的清秀少女,甚是乖巧可愛。見是明藍,驚訝中行了禮,隨後輕聲細語:“上師在裏間做了‘祭神禮’,剛睡下呢。”
明藍微微頷首,也不說話,掀開珠簾,進了裏間。
香爐鶴嘴中煙氣嫋嫋,隔著香爐,再向前丈許,便是由東海巧匠製成的沉香木圍廊描金拔步床,分列數層,外有鏤刻透雕,中有回廊小室,內裏才是床榻,又有侍女數人或蹲或立,隨侍在小小回廊中,極是富麗堂皇。
隔著層層細紗簾幕,榻上支頤側臥的修長身軀,隱隱綽綽,看不真切。榻邊倒是還有一個侍女,為其捶腿捏足,消減乏意。
看著這一切,明藍淡淡開口:“上師安好?”
室內靜了半晌,赤陰女仙似乎帶著金屬磁力的嗓音才傳出來:“原來是明法師,請坐。”
話音方落,外間綠衣侍女便搬了個繡墩過來,擺在床前,明藍謝一聲,坐了下來。至此她和簾幕後的赤陰女仙還有近丈的距離。
不再等赤陰女仙說話,明藍便道:“剛才離塵宗新派的弟子來過……”
將餘慈和她的對話複述一遍,明藍又道:“這個餘慈年紀輕輕,卻甚是不凡。先前在天裂穀時,與白日府結下仇怨,引來屠獨親身追殺,仍被他逃走,反倒是屠獨被引入妖魔聚居之地,重傷而回。其人心計手段都有可稱道之處。此時他一躍成為外室弟子,又前來主持絕壁城事務,想必是要有所作為……”
“主持絕壁城事務的,是於舟老道;就近管事的,是謝嚴那個怪人。他一個外室弟子,又有什麽用處?”
聽了赤陰的回應,明藍眉頭微蹙,未及再說,便聽得簾幕之後,赤陰聲音已冷了下去:“慕容到此一遭,已經將亂象撫平,兩家神主也有了默契,這天裂穀之事已算是結了,十年之期屆滿,我就要回東海繼續修行,這邊的瑣事,且對接替我的人說去,不要再來煩我!”
明藍默然半晌,又道:“先前議定之事又如何?”
“那件事?”
赤陰轉眼便忘記了先前的不耐煩,笑音從簾幕後透出來:“我自然會做個了斷。多年來承蒙照顧,回返東海之前,我便送他個家破人亡,算是謝禮。”
緊鑼密鼓,好戲將開場。打躬作揖,紅票加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