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亂源
再發感歎的那人,在漫天霧氣飛霜中,分外惹眼。概因其人身外,始終籠罩著一著薄薄的暗影,像一個巨大的鬥蓬,罩住大半身軀。細看去,暗影有如活物,便是在那人凝定不動時,也微微蠕動著,邊角時刻都在變化,偶爾溢出黑色的煙氣,在虛空中變幻形狀。
這人一腳建功,慢慢悠悠地飛下來,盯著仍陷在崖壁裏的灰白影子,刻意壓低了嗓門: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回應他的,是一串尖銳刺耳的嘯音,那是陷在崖壁中的灰白影子在叫喚。
在常人耳中,這聲音沒有任何意義,但這位明顯是聽懂了:“你說我很強?前言不搭後語,什麽玩意兒……還是說你聽不懂人話?”
灰白影子又是一串尖叫,但緊接著,這嘯音便給硬生生切斷。
崖壁碎石四濺,塵霧飛揚,灰白影子在千鈞一發之際,彈跳起來,遠遁出數十尺外。否則,他一定會被那道剛剛嵌在崖壁上的、長近二十丈的裂痕切成兩半。
出手的那位低低發笑:“其實,你想說你是‘月魔’一族,對不對?”
所謂月魔,乃是妖魔中一個十分顯赫的高級族群,聚居於血獄鬼府內的險地——“八苦陰獄”之中,勢力龐大,其曆代最強者,都被冠以“大陰獄王”的稱號,乃是血獄鬼府中一隻舉足輕重的力量。
當然,這些信息,莫說尋常人,便是修行界中第一流的修士,也沒有多少能清楚了解的,隻是這邊兩人的情況又自不同。
占盡上風的那位笑聲愈發低沉:“裝,接著裝!我可是好好看著哪!”
在對手有形無形的壓迫下,灰白影子胸口起伏不平,半點兒話都說不出來。
可他不說話,卻不代表對方能放過他。
剛剛縮回的暗影陡然擴大,重新覆蓋三裏方圓的巨大空間。而暗影擴張的源頭,其實就那位身上披著的暗影“鬥蓬”。
灰白影子如何不識得厲害,當下向後疾退。
然而他速度再快,又怎能瞬間飛出三裏開外?當下眼前又是一暗,已再次被罩了進去,他正待重施故伎,化為扭曲的光波遁走,眼前卻有一隻手分開絲縷黑氣,迎麵抓來。
他怪叫一聲,長臂突刺。
“好劍法!”
敵人的聲音似乎響起在暗影範圍內的每個角落,那隻迎麵抓來的大手也消失了,隨後便有一記重拳,正正轟在灰白影子的臉麵上,打得他半邊臉孔徹底變形,整個身子都摜出去,比先前挨那一腳時飛得還要遠。
“什麽時候血獄鬼府的妖魔會使劍了?這一劍可有點兒意思,嗯,你想說,這不是劍術……不是劍術,你他娘的說是老子眼瞎了?”
突然的咆哮聲裏,重拳下去勢未止的灰白影子渾身劇震,第二波、第三波恐怖的打擊從霧氣飛霜中無聲碾至,結結實實地轟在他身上,前後相繼,數力疊加,隻聽得連串骨胳破碎的聲響,那灰白影子瞬間被打縮成一團,穿雲破霧,直飛出十裏開外。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身形,遠方強大的敵人也已經等在他前麵,還晃著手腕,好像剛剛一拳下去,反震力很是不小的樣子。
“劍氣護體?要不然,早讓老子一拳給轟成爛柿子……嘖,說起來,有多久沒嚐到陰山上結的青柿子了?”
敵人的思緒流動太快,灰白影子根本就追不上,幹脆放棄,隻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虛空中狂風依然沒有個定向,在寒霧中呼嘯來去,偶爾還絞合在一起,生成強勁的龍卷。一些沒來得及逃出去的生靈,被暴風一卷,便給扯進洶湧的寒潮深處,絲毫看不出平日的強壯凶狠。
這些家夥隻幾個翻滾,便被深處更劇烈的寒流冰結,在虛空中飛舞兩下,又被撕得支離破碎,而每個碎塊都結了冰,交互撞擊之下,盡化為細小的碎末,融進愈發狂亂的寒潮中。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又是處在那樣狼狽的狀態中,灰白影子仍然懸浮在半空中,抗住了周邊奔湧的寒流,高約九尺的身軀幾乎與霧氣同化,偶爾顯露出的肌體都是一般無二的顏色,看得出皮膚非常光滑,光滑得極不真實。他麵目五官雖已被重拳打得變形,但看上去還像是張人臉,臉麵很明顯地凹下去,隻有瞳孔幽碧發光。
這時候,他咳著血——說是血,其實是一種灰白色的**,濃稠得很。
那位也看到了他的模樣,暗影鬥蓬下,發出嘖嘖的讚歎聲:“確實是一副好皮囊,你學月魔學得也不錯,不但外形像、行動像、言語像,連這事兒都像……我最初見到到‘月魔’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啊,娘的,人家都吐血,他們吐的啥玩意兒!”
對此評價,灰白影子隻能保持沉默。
可那位依舊不放過他:“可惜啊,也就是‘像’。老子在血獄鬼府呆足了一百年,單在八苦陰獄就呆了四十年,手下斬殺的月魔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些貨色撅撅屁股,老子就知道它們要拉什麽屎,要不,你拉回試試?”
不看灰白影子是什麽反應,那人便是笑得前仰後合,擊掌拍膝,幾乎要笑得背過氣去。
灰白影子繼續沉默。
便在這時候,遙遠的虛空中,“嗵”地一聲大響,這裏雖是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感覺中還是震**一記,而數裏外隱隱約約的萬丈崖壁,更是在微微顫動中,山石滾落,好像隨時都要傾倒一般。隨著這劇烈的震動,空氣中的寒意又有所增強,天裂穀中已下起了冰雹,無數冰粒砸下來,落在虛空中兩人身上,隨即彈開,篤篤有聲。
“所以我說出大問題了。”
看到這情形,暗影鬥蓬之下,那人又變得唉聲歎氣:“天裂穀裏多一條兩條甬道也沒什麽,也就是讓兩邊多多走動,免得長久不來往,弄生分了。我引發這場陰獄寒潮也無所謂,反天血獄鬼府裏不知多少家夥這麽幹過。偏偏兩頭撞在一起,現在寒潮湧過來,兩邊天地元氣碰撞,萬一真來個天崩地裂,山河變形,這天劫報應是不是就算到我頭上了?
“要說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老子修為大損,若是有劫數攻來,如何抵擋?”
他在那裏苦惱,灰白影子則很乖,任他自言自語,都緊閉嘴巴,免得再遭敲打。可是,那人偏偏就不放過他:
“還有你這藏頭露尾的家夥,心思詭詐,一看就不是好人,回頭在外麵散布謠言,說老子是罪魁禍首,傳得天下人皆知,引來許多厲害的對頭,那可怎生是好……
“那可怎生是好啊!”
感歎聲再起的瞬間,灰白影子猛地下躥,才降十餘尺,便化為先前那般的扭曲光波,切入漫天冰雹之中,依舊打得是逃命的主意。
後麵敵人當然不會放過他,依然是擴展陰影鬥蓬,要將他重新控製住。就在此時,崖壁上空有人厲嘯一聲,嘯音由遠而近:
“接招!”
嘯音稍稍轉移了那位的注意力,他偏轉目光:“還有同夥……唔,軍茶利明王法?”
逆著寒潮,崖壁上奔流而下的,是一層熾烈燃燒的火焰,火焰呈深黑色,翻湧中每道探出的火流,都隱約化為黑蛇模樣,嘶嘶發音,與火焰爆鳴聲混雜,生成非常刺耳的音波,席卷過來。
那位看得失笑:“火候還算精純,可那修為是怎麽回事?”
這一波黑焰,最多就是還丹初階修為,就算有佛門護法神功的加成,也是完全不放在他眼中。他就是站著不動,那黑焰也未必能突破他的真形魔體。
他眯起眼睛,看著崖壁上那個不自量力的人影:“哪家的小和尚?”
但緊接著,依舊是先前那嗓子,突然迸出一句:“黃泉大人向柳師兄問好!”
這莫名的話語挾在黑焰中,撲麵而來。
這一下,那人卻真像是傻了一般,懸在空中不動,任那黑焰燒身,還是身上暗影鬥蓬自發動作,當空一卷,將黑焰吞沒。
一擊中的,或者說一語中的,後麵趕來那“小和尚”一縮身,身子直接沒入崖壁深處,是以土遁遠走。而那灰白影子則是什麽都不管,順著崖壁,化光疾縱,他之所以苦苦抵擋多時,依然留在距離崖壁不遠處,便是等待這個後援,有這麽一耽擱,此刻他已遠在十裏之外。
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等那位回神,兩人都已經逃之夭夭。他們都是精通藏形匿跡之術,把可供追擊的線索都斷了個幹淨,手段之老辣,非尋常人能比。
不過,那位大敵也沒有任何追擊的意思,他就是懸停在崖壁前,對著黑沉沉的岩石,喃喃自語:
“黃泉,黃泉……”
不知將那名字念了多少遍,他忽地仰天長嘯,嘯聲中,身前數丈方圓的崖壁轟然炸開,蛛網般的裂紋從缺口邊緣四麵擴散。
聽那嘯音轉折,依稀仍是那兩個字:
“黃泉!”
最終兩個音節化為隆隆雷鳴,在峽穀中激**翻滾,久久不散。
餘音未盡,那人又自沉默下去。在此期間,他沒有任何動作,但肢體卻是前所未有地放鬆,由此形成一個感覺——他正安靜下來,前所未有地安靜。
良久,他偏過頭,有了一個結論:“不是黃泉那賤人,肯定不是!那又是誰和老子開玩笑呢?唔,要好好地查一查,不錯,仔細查一查!”
然後他便笑,笑聲裏,霧氣分明凝滯了。
也在此刻,一道火光,挾著龐大的熱力,從數裏外的冰雹霜霧射出去,扶搖直上,將醒目的軌跡烙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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