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末夏初,外頭陽光和煦,暖意融融。
謝子硯艱難地睜開眼睛,動了動手指,這才意識到手邊空空,小鐮刀早已不在他身邊了。此時他全身插滿了管子,病床邊心電監控儀發出緩慢的嘀嘀的聲音,吵得他頭疼。
他在心底歎息一聲。
現在時辰還早,小咕咚還沒有來。她很信守承諾,答應了每天都會來看他,便果真每天晚飯後都會來探望他,和已經說不出幾句完整話的他聊上一陣子。
就像她以鐮刀狀態待在他身邊時,他對她說話那樣。
她大概不知道,在鐮刀狀態時,她的開心難過都會使得刀刃輕微的變色,讓人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情緒,可愛得緊。
他彎了彎唇。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助理走了進來,見謝子硯已經醒了,他舒口氣小聲對他說:“謝總,老謝總和夫人已經買了從美國過來的機票了,大概今晚就能到,很快您就能見到家人了。”
見謝子硯麵無表情不發一言,知曉他跟一直長居國外的父母並不算熟絡,助理又尷尬地再度開口:“要不,我給您接著放放音樂吧?還是說您今天想聽聽廣播?”
謝子硯輕輕抬了抬手,指向不遠處小沙發上的物什,助理了然,將辜冬送來的布偶鐮刀遞到謝子硯手邊:“哎,謝總啊……您打起點精神來吧……不能隻辜小姐過來的時候才有精神啊……”
謝子硯眉頭不耐煩地蹙了蹙,兀自攥緊那布偶鐮刀。
“出……去。”他低聲說。
知道這些話謝子硯不愛聽,助理不再說話了……歎口氣,默默走了出去。
謝子硯靜默地摩挲著布偶鐮刀的紋路,輕輕笑了笑。
這個布偶是辜冬前天送給他的,那天,還沒進門就聽到她興奮的聲音:“謝子硯謝子硯,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她進了門,將布偶遞到他眼前,努力在他麵前露出最好看的笑臉:“好不好看?外麵商店裏沒有這種款式賣的,畢竟我是鐮刀嘛……那什麽,我是說我原來是一把鐮刀,所以就照著自己畫了款式,找店子加急做出來的!是不是超可愛!送給你!看到它你就想起我啦!”
謝子硯朝辜冬身後掃了一眼。
注意到他的視線,辜冬了然:“你是在看傅教授嗎?他沒來。他身體也不太好,嫌棄醫院太遠,不想動。再者,他在的時候我也有點尷尬,不好跟你說話。”她笑著給他掖了掖被子,故意嫌棄傅筠來,“哎,我們認識那麽久了,有那麽多秘密,才不說給他聽呢。”
謝子硯笑笑:“……好。”
他手指動了動,辜冬立馬麻利地將布偶鐮刀塞到他手裏。
他勉強抬起手,細細摩挲著布偶鐮刀。
傅筠來不來,其實是覺得自己已經構不成威脅了吧。
辜冬還在自顧自安慰他:“哎,謝子硯,我覺得你今天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你每天按時吃藥,說不定真的可以好起來的。”
他深深凝視著辜冬,輕輕點了點頭。
辜冬笑了笑,說:“對了,忘了告訴你,傅教授跟我求婚了。”她甜蜜又害羞,“不過我還是想畢業以後再……”
她一頓,笑容有些淡下來,緊接著她認真地看著他:“謝子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知道,衷情姐是不能來了,所以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然後來參加我的婚禮,好不好。”
謝子硯臉上的微笑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啟唇:“……好。”
辜冬勉強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那就好。”
好,當然好。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要來親眼見證你的幸福。
沒有人比我更想看到你幸福。
即便那個人,不是我。
可是,小咕咚。
真糟糕。
他從前日裏這段回憶中回過神來。
他感覺全身上下有什麽東西在快速地流逝,疼痛感已經消散,處於無知無覺的狀態。大概,生命已經徹底進入了倒計時了吧。
不過還好,還好現在不是零點之後,不必看到他最喜歡的小咕咚和傅筠來一起來引他的魂的樣子,也不是晚飯過後,小咕咚還沒有來看望他,不然……她肯定會哭鼻子的。
十秒、九秒、八秒……
他意識開始渙散,思緒無邊無際飄**,忽然回想起一個月前的某個疼痛難忍的深夜,自己自言自語對鐮刀狀態的辜冬說的話。
七秒、六秒、五秒……
“你說,我可以不可以,跟小咕咚告白?”那時候他突然輕聲問鐮刀。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跳有些微微加速,他覺得好笑,感覺久經情場的自己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青澀男生一樣。
長久的沉默,鐮刀一點反應也沒有,估計她已經睡著了。
四秒、三秒、兩秒……
“嗯,我知道答案的。”他的一顆心漸漸往下墜,他似歎似笑,重新闔上了眼睛。
“當然不可以。”
一秒。
布偶鐮刀脫手而出,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