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暫時是，你怎麽知道？”林小滿的聲線有些低沉。
“你們家是以服裝起家的，你媽手裏掌握了不少行業裏的優勢資源，但你並不想借用起步，而選擇獨自從零開始，尤其是啟動資金緊張到連租一個小工作室都精打細算摳摳搜搜。你可別說已在日程規劃內，我看你短期內壓根沒打算租場地。”陳智傑緩緩道來，一臉了然地望著林小滿。
“你的眼睛在太上老君的爐子裏練過吧。”林小滿無聲莞笑，眸光裏隱著一層朦朧的霧靄，藏著若有似無的憂鬱。
陳智傑不忍，卻還是果斷決定闖進迷霧，如果她有傷，他就治愈，如果她有遺憾，他就補缺圓願。
“可惜隻練過單眼，所以隻讀懂了一半。”陳智傑換以輕鬆的口吻，靜靜地等待著林小滿心底的秘密。
林小滿沉默良久，張了張嘴，又緩緩合上，不由自主地往街巷裏走，遠離了喧鬧的人群。
陳智傑提步跟上，拉過林小滿的手腕，一起跑向更為僻靜的小巷深處。
“有時人間太吵，就躲到世外桃源，尋片刻清淨。”陳智傑打趣了一句，他知道，以前每當林小滿心情不好時，總會跑到操場的角落裏坐著發呆好一會兒。
“安靜使人清醒。好多了。”林小滿輕呼了一口氣，望著空****的前路，放空了思緒。
“如果你不想……”陳智傑還是心軟了，不舍見她為難半分。
林小滿搖了搖頭，眼眸低垂，薄唇輕啟，聲音清亮而低緩，“我隻是覺得，沒有企盼的念頭，好過於一次又一次期待後的無盡絕望。如果前路注定曙光渺茫，倒不如讓她暫居於習以為常的黑暗。”
她？是指她自己，還是她阿媽。
陳智傑情難自禁，抬起寬厚溫暖的手掌，毫不猶豫地覆蓋在林小滿的發頂上，輕輕地揉了揉。
在他的印象裏，從未見過如此沮喪的林小滿，無論是小時候活潑靈動的她，還是現在機敏果敢的她，都應該是那個燦若星辰的林小滿。他的小滿，該是快樂的。
“可心有希冀，總好過心如死灰，不是嗎？”陳智傑放緩了聲音，出言安慰。
“是。隻是這件事，有些特殊。”林小滿沉頓片刻，打開了記憶的匣子。
“我小時候，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在我六歲那年，我爸出海失蹤，至今杳無音信……”
“所有人都說他已經葬身大海，但我們家裏人並不願意相信，心裏始終抱著一線希望，就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夠一家團圓。我媽一邊賺錢養家還債，一邊四處打聽我爸的消息，但很多年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後來，就連阿奶外婆她們也都認命了，勸我媽找個依靠吧，我媽拒絕了，說隻想把我們好好撫養成人。”
“我們都知道，這是家裏的傷疤，平時都閉口不談，但我知道，無論是我媽還是我奶，心裏都留著這個窟窿，永遠填不上。再後來，我媽也慢慢接受了我爸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實，在老家立了衣冠塚，讓我爸有個歸處。”
“我媽把全部心思撲在事業上，給我們創造最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她平時若無其事，但我知道，每年初一，她都會在墳前守一整天。”
“她已經坦然接受，我爸再也回不來的事實，她的心境也恢複了死寂的平靜。直到我高考後，她在五馬街上的一個拐彎處，看到了極似我爸的身影。那是我長大後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看我媽如此失控。”
“後來，雖然她沒再提過，也跟我說可能隻是眼花看錯了，但我知道，她私下裏在那一帶尋找了很久，問遍了卻沒任何消息，她才漸漸斷了念想。”
“所以...”林小滿早已哽咽得不成聲，卻執拗地要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
陳智傑心疼不已，用指腹勾走了林小滿眼角的一滴清淚，“所以，你怕你的尋找，會加重她的念想，也怕近乎渺茫的結果，會讓她重曆一次又一次失望。”
“這就是你想要創造的夢想，也是你要尋找的奇跡。”
“你一直堅信你爸還在，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心裏，對嗎？”
林小滿點了點頭，極力咬唇，輕顫著肩膀，克製著難過的情緒。
“肩膀借你。”陳智傑長臂一攬，環過林小滿的肩膀，按著她的後腦勺，讓她的側臉傾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在我的肩膀上，下一場大雨，然後我陪你去尋找彩虹。”
陳智傑那清澈的陽光嗓音，穿風而過，植入林小滿的心田。
林小滿終於鬆開了緊咬的唇瓣，失聲痛哭。
陳智傑輕拍著林小滿的後背，一下、一下，舒緩而有節奏。
沒隔幾分鍾，林小滿漸漸止聲，斂起了失控的情緒，羞赧地退後了幾步。
“不好意思，剛才……”林小滿指了指陳智傑肩膀上被淚水打濕了的一小塊。
“你這雷陣雨吧，怎麽這麽快就停了，地都還沒打濕呢。”陳智傑一出口，立刻衝淡了林小滿難過的情緒，也一下就解了她的窘迫。
林小滿的唇瓣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要是傾盆大雨，估計你就成落湯雞了。”
“那我就咕咕咕——”陳智傑搞怪地學起了公雞打鳴的叫聲。
林小滿忍俊不禁，濃密細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彎彎的眉眼裏，浮上幾分笑意。
“對嘛，笑著的，才是林小滿。”陳智傑抖了抖林小滿的馬尾辮。
林小滿恢複了正色，認真坦誠地開口：“我成立工作室的目的，找人是核心，賺錢是其次，你還願意加入嗎？”
“我們不謀而合。”陳智傑沒由來地蹦出了一句，是啊，找人是核心，隻是他是幸運的，找回了林小滿。
“什麽？”林小滿一時不解。
“我說，當然願意。”陳智傑連聲補了一句，“隻不過，時間過去那麽久，無異於大海撈針，你打算怎麽找？”
“心裏不放棄等待，有生之年一直找。找得到，是奇跡，找不到，是寄托。”林小滿釋然一笑。
“好。”陳智傑拉過林小滿的手，往深巷外跑去。
“去哪？”林小滿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灼熱而心安。
“去尋找奇跡啊。奇跡，也是在長年累月的無數人為努力中，慢慢堆積而成。成不成，看運氣，做不做，在我們。”陳智傑逆風奔跑，高聲呼喊，給了林小滿無窮鬥誌。
林小滿卯足了力氣，朝天空肆意高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