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史上最囧變身 二十四回 畫九思
臨窗照水,鋪開宣紙,一爐龍腦香嫋嫋而燃,煙氣便漸漸縈繞得這間畫室清峭古雅,若有性靈。
秦秣與趙周站在一邊,看喬梓暄淨手、調色,然後撚起一支大號白雲羊毫筆沾墨鋪灑,於是那筆鋒便在濃淡轉折間暈染出一片墨青遠山,幾處怪石嶙峋。近水池塘,田間阡陌皆在其中,留墨飛白,更見隱約悠長之意韻。
喬梓暄又換了一支中號白雲,沾赭石,寥寥數筆,那池塘邊上便多了一隻伸爪刨地的小土狗。再沾藤黃、三綠,一個枝葉纏繞的野花環又隨意落在小狗旁邊。他再換一支筆,或鋪墨、或重染,或修飾細節,於是這一幅“何處人家”就在他筆下漸漸清晰,到意態鮮活,幾欲脫紙而出。
“好!”趙周擊掌讚歎。
喬梓暄換筆落款,點朱砂,蓋印章。
秦秣仿佛又見當年,也忍不住讚道:“此畫最為精彩之處,便在那一隻野花環。”
喬梓暄擱下筆,轉身微笑道:“何解?”朗朗天光從窗外透照到他身上,映得他這麽一笑,便如繡竹展葉,清雅非常。
從古至今,竟仍能見到喬梓暄這般人物,由不得秦秣不憶當年。
她微微恍神,輕歎道:“何處人家,其中隱含兩個問題。一是見不到,於是尋找疑問,二是肯定有,卻難尋痕跡。所以不見人影,不見炊煙,不見屋角,卻有這一隻花環。花環當然不可能是這小狗所編,那麽,編花環之人卻在何處呢?一波三折,引人深思,此畫尤得其意。”
趙周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這畫跟宋徽宗當年所提,踏春歸來馬蹄香,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梓暄你這畫中五味,可又精進一大步,叫你老師知道,一準樂得又跟我這老頭子炫耀。”
喬梓暄不驕不躁,仍然淡笑道:“當年那位畫狀元題畫踏春歸來馬蹄香,卻不見花卉,隻有蝴蝶圍繞馬蹄飛舞不休,從此開創畫中藏迷之先河。我不過是拾取前人牙慧,如何能跟先賢相比?”
趙周伸手輕拍喬梓暄的肩膀,皺眉道:“梓暄,我最不喜歡你的地方,就是你太謙虛。你老師一向來最是狂妄囂張,怎麽就教出了你這麽個謙虛過頭的弟子?”
喬梓暄微笑不變:“老師最得意的,正是教出我這個懂得謙虛的弟子。”
趙周一愣,忽然放聲大笑。
聽聽喬梓暄這話,他哪裏謙虛了?他這口稱謙虛,其實不知道有多自得呢!
秦秣在一旁聽著,都覺得這個一派君子風範的人偶爾幽默起來,那效果別是逗人。她臉帶微笑,神思其實恍惚。宋徽宗是嘉佑年以後的皇帝,秦秣不曾經曆過宋徽宗的時代,如今聽人說起“踏春歸來馬蹄香”,她心中滋味,著實莫名。
“此畫,”喬梓暄又看向秦秣,說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便贈與秦小姐,如何?”
趙周眯起了眼睛,看看秦秣,又看看喬梓暄。
秦秣微感愕然,正要問個究竟,喬梓暄又道:“此畫乃是根據秦小姐對聯所作,秦小姐是懂得賞畫之人,一眼看出花環玄機。若不贈你,此畫也徒增黯然,不如毀去。”他說話間,一手已經撫到畫上,仿佛要將畫撕開,毀掉這一紙勝景。
“這畫我收下了。”秦秣輕輕伸手,攔住了他。
抬手間,秦秣又將畫案上的畫輕輕提起,放到另一邊桌上平鋪晾著。她在畫氈上再鋪一張玉版宣,提起一支大號花枝俏勾線筆,沾了煙墨,便輕按緩遊,走起了線條,行雲流水間繪出一個古裝男子的半側身影。
趙周微感驚奇,喬梓暄更是緊緊盯著秦秣繪畫的姿勢,若有所思。
秦秣行筆極快,偶有停頓,也是筆斷意連。她用的是玉版宣,這種宣紙介於半生半熟之間,既能畫工筆也能畫寫意,而她的畫既有寫意的意境和筆法,又有工筆的構架與細膩。她用遊絲筆畫人物的眉眼與發髻,又用接色法點染人物瞳眸與水色雙唇,最後用枯筆塗抹虛化的背景,竟是銜接得自然流暢之極。
很快畫中人物便帶著一股清峭溫雅之氣躍然紙上。
在雕花木窗的半掩下,這男子青衫大袖,高冠博帶半隱半現。他微側頭,一手提筆,另一手撐案。那提筆之手被秦秣畫得格外修長清晰,骨節分明,便仿佛暖玉一般。
最後秦秣題名“九思”,然後落款懷虛居士。稍有遺憾的便是她如今沒有印章,所以落不了印,這畫不能完整。
趙周上前一步,仔細觀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苦笑:“你這小丫頭,小小年紀看著不起眼,筆力居然已經自成一派。不說意境,光說筆法,就連梓暄隻怕也比你稍低一籌啊!”
喬梓暄早已麵色凝重,秦秣這一畫完全出乎他想象,在聽得趙周言語之時,他也點頭輕歎:“我不如。”
秦秣眉梢輕輕一挑,擱下筆,抬手虛引道:“這畫贈與喬先生。”她卻沒想過要謙虛,在這畫道上,她確實自成一派,就算不達宗師境界,也有了宗師的意蘊,所以她不需要謙虛。
不過秦秣自穿越過來以後,久未練習畫技,也有些手生了。若不是常常練字,保持了腕力和手感,要有這樣的水準,隻怕還有些困難。所以見得喬梓暄畫畫,她也忍不住技癢,想要趁機練練。至於她這畫功來曆,她隻要保持神秘,閉口不談,誰還能對她窮根究底?
這也是現代文化開明的好處,若非是在這個年代,秦秣可不知要何等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喬梓暄一眼望過來,正對上秦秣的眼,他那眼神輾轉深幽,仿佛驚喜,又令人難以揣測。
趙周恰恰恍然道:“原來這畫中人,正是梓暄!隻是,為何古裝?又何為九思?”
古裝是秦秣在回憶當年,而“九思”,秦秣回望喬梓暄,含笑道:“喬先生可知,何為九思?”
喬梓暄點點頭,又搖搖頭,微微苦笑道:“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秦小姐以九思相贈,梓暄受教了。”
“那我這畫,也不枉顏色。”秦秣輕輕瞥過喬梓暄,望向趙周,又是微微一笑。
門外卻忽然傳來喧鬧之聲,一道少女的聲音在帶著怒意大叫:“爺爺!爺爺!我剛才看見三哥了,他先是不理我,我好心叫他回來,他反而把我拌一個跟鬥,跌得我這件新衣服全壞了!你要教訓他,狠狠教訓他!”
畫室的門被大力推開,當先走進的少女仿佛一陣風般撲進趙周懷裏,她抓著趙周的衣襟就是好一陣撒嬌:“爺爺,三哥是壞蛋!超級大壞蛋!你要教訓他!不然叫他以後再也不要回來啦!”
趙周被她膩得不行,忙不迭安撫:“好啦好啦,香兒乖,爺爺一定幫你教訓老三。快站好了,這幅沒骨頭樣兒,也不怕你梓暄哥哥和秦姐姐笑話。”
又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從外頭走到了門邊,他抬眼將畫室裏的情景全然入目,然後皺眉道:“爺爺,三弟的脾氣是要收拾收拾了。”
趙周一歎:“你們這些小崽子,我還不知道你們怎麽想?小三那邊我會教訓他的,不過東兒你也要多多謙讓你弟弟。好了,誰也不許再說這事,小三今天既然不肯回來,那誰也不許再多提他!”
PS:看到水印mm的書評,小修了一下關於秦秣畫技未曾生疏的問題(*^__^*)多謝抓蟲,小墨改之~
不過那個《九思》嘛,這個就不能劇透啦,後文會解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