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陸的欣欣向榮, 通過商人的來往，全都傳到了西大陸。
三聖教會和各國王室不是不想禁止，但根本做不到, 畢竟連他們自己都在購買著東大陸的商品，又怎麽可能禁絕消息往來？
沒辦法, 他們隻能誇大宣傳那些負麵的消息。
比如說, 他們講東大陸現在到處都是魔鬼, 有些村子被分配為魔鬼的領地, 那些村民不是被魔鬼吃掉，就是成為了魔鬼的奴隸。
再比如說，東大陸許多東西都是用魔力製造的, 比如那種煉金武器，再比如特別便宜的鹽和糖——那都是魔鹽, 吃了會死人的！
再再比如, 東大陸的神官都背棄了主，主已經收回了賜給他們的神恩, 他們都不能再給人治療了，以至於生個小病都得不到聖水，而是得用刀子挖傷口，甚至會把胳膊腿都切斷, 連肚子都要切開才能治療！
這些說法嚇住了一部分人，但漸漸的, 更多的反對聲浮了起來：如果東大陸的東西吃了會死人，為什麽貴族老爺們總是讓商人帶來那邊的貨物，難道他們不怕死嗎？至於說那邊人生病得不到聖水, 這邊也不是人人都買得起聖水的呀？而且他們切開肚子病人都會被治好, 豈不正證明了治療術的高超嗎？
還有什麽村民被魔鬼吃掉的謊話, 教會說無盡深淵裏有數不清的魔鬼，如果東大陸到處都是魔鬼，那普通人類還夠吃嗎？如果人都被魔鬼吃了，那這些源源不斷的商品又是誰生產出來的，難道是魔鬼嗎？如果真是魔鬼生產的，貴族老爺們就是在與魔鬼做交易，新聖城怎麽不管呢？
第416節
虛假的消息能夠哄騙一時，但終究會被發現破綻的。到了這年秋季的時候，就有消息傳了出來：其實很多地方，都在使用從東大陸購買的化肥，也就是一種豐收的煉金藥劑。而且這種化肥比新聖城之前賣的豐收藥劑好用多了，凡使用的領地，田裏的麥子都比其它地方的收獲好！
盡管使用了化肥的貴族矢口否認，但小麥長成什麽樣子，大家是都看在眼裏的——同樣都是神官祈福，為什麽你的麥田就能豐收，我的就不能呢？
就連青金國王，此刻麵前也擺著兩捆不同的麥穗。
“尊敬的陛下，這就是使用了東大陸化肥的麥田裏長出來的麥穗。”在他麵前，一名貴族躬著身體，親手從其中明顯看著就飽滿得多的麥捆裏抽出一枝，“這個麥穗上有四十六顆麥粒，但是沒有使用化肥的麥田裏，一根麥穗大約隻有三十五六顆麥粒。”
青金國王好歹也是受過貴族教育的，盡管從不需要他來計算什麽，但他還是很快就算了出來：“這會增產三分之一？”真的能有這麽多？
“甚至有些好的田地，在仔細的選擇好種子之後，還能更多。”該貴族為此做了一年的準備，所有的數據他都爛熟於心，“因為在使用不同的化肥之後，許多小麥長出兩根麥穗——您看這一棵，兩根麥穗各有三十二顆麥粒。”
青金國王瞳孔巨震——這就是翻了一倍！而且，還有不同的化肥？
“是的，據說在東大陸那邊，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肥料，一年之中要施好幾次肥。他們的小麥差不多都能長出兩根麥穗來，所以這個收成……”
青金國王有些坐不住了。身為一國之主，他又不像輝光之國的前國王那麽昏聵，糧食的產量提高一倍是什麽意義，這他還是明白的。
“東大陸那邊究竟有沒有跟魔鬼合作？”
“陛下——”貴族的身體躬得更低了，“東大陸確實有很多魔鬼。但是，聖城現在的田地裏，也使用了化肥。”
“什麽？”青金國王有些難以置信，“那不是巴菲造謠的嗎？”
“巴菲公爵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貴族苦笑，“陛下知道，哈根家族是您忠實的臣子。我派了自己的領民去為聖城種植，聖城用的所謂‘新豐收藥劑’，就是把東大陸買來的化肥碾成了粉末而已。”
“你和巴菲家族關係一向密切……”青金國王有些陰沉地說。
“陛下，這時候巴菲家族已經不重要了。”哈根侯爵真的要不知說什麽才好了，他冒著危險向商人購買不同的化肥，並且在自家地裏使用，不是為了來談巴菲公爵的，“重要的是，這幾年我們的田地年年歉收，教會的祈福術似乎失去了作用，再加上今年的天氣——您知道我的家族是風暴血脈，我能感覺得到，風雪就快要來了，今年的冬季會比往年更冷，也來得更早！”
青金國王當然知道這一支貴族的血脈，他們對於寒冷的天氣格外有種感應：“還會更冷？這是為什麽，難道說三聖——他們真的是被主拋棄才離開舊聖城的？主，主的意願難道真的是被誤會被曲解了？難道我們真的要跟魔鬼相處？我們，跟魔鬼，是一樣的？”
關於最後這一點，哈根侯爵也沒法接受，但目前的形勢卻已經很嚴峻了：“至少我們不能再一味地依靠新聖城了。這些化肥，我們也要用起來才行，不能再指望祈福術了。我還聽說，東大陸有新的高產的糧食種子……”
“但是那些糧食都沒有得到過神的賜福……”
“窮人不會在意的。”哈根侯爵冷酷地說，“他們什麽髒東西都可以吃。陛下，逃跑的情況越來越多了，去年冬天，竟然有整整一個村子的人都消失了，以至於今年春天，有些領地的人手都不足。”
這個，青金國王也聽說了一些。領地不但缺人耕種，還缺少人對抗野獸和魔獸，於是有領主就購買了新聖城的閃電魔偶，據說效果相當不錯。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三聖徒似乎也沒有被主拋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我們不要管那麽多了。”哈根侯爵這一支作為青金王室世代倚重的臂膀，都很有些果決，“祈福術不管用，我們就先引入化肥。管用的那些，我們就繼續用，反正我們一直都供奉著教會。即使三聖徒是錯的，但我們對主的虔誠沒有錯，主會看到的。”
這番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有用的我們就先用著，沒用的就趕緊換個辦法，有錯也是三聖徒的，反正我們隻信仰主，主要是全知全能的就隻會怪三聖徒，不會怪我們的。
不得不說，這是非常實用的觀點，從青金國王這方麵來看，這個主意非常好，既不影響他們對主的虔誠，也不影響他們的利益。但如果這種時候有個“虔誠度測試器”，青金國王八成就會發現，在他覺得這個主意好的時候，他的信仰虔誠度就已經在直線下降了。
說到底，能因為利益而讓步的信仰，又算什麽信仰呢？
隻不過青金國王自己是意識不到的，而那些偷偷使用化肥的領主也同樣如此，在他們看來，隻要他們還去教堂做祈禱，隻要他們還向教會交著供奉，那就代表他們的信仰是虔誠的。
反正，教會也一直都是這麽衡量他們的不是嗎？牧師在宣講的時候都會說：獻上你的穀物，獻上你的牲畜，甚至獻上你的兒女，表明你的虔誠，主就會賜福於你。
獻上獻上獻上，總之虔誠不虔誠，就看你獻上的東西是多還是少，肯不肯將全副身家都供奉出去。既然如此，他們供奉了，又有誰能說他們不虔誠呢？
除此之外，也沒有可衡量的標準呀……
所以他們絲毫都沒有意識到，當他們明知道東大陸已經接受了魔族，還使用東大陸的“好東西”的時候，其實在他們心中，就已經沒法跟魔鬼“劃清界限”了。
西大陸沒有“信仰測試儀”，但身在東大陸的陸希卻有。
“西大陸的信仰值下降？”眼看又到豐收節，陸希也覺得心情舒暢——不管什麽時候，碩果累累總是讓人高興的。而且今年魔族種的田地也同樣豐收，這令一些之前還心懷疑慮的人都不說話了——事實證明，接納這些魔鬼，主並沒有因此降罪，反而田地豐收，牲畜肥壯，這充分說明聖城和女王之前所說的都是真的，魔族確實不是主所憎惡的罪惡，隻是以前都搞錯了而已。
當然，在承認“教會搞錯了”的時候，這些人對於教會和神官的信仰也就削弱了。一個會跟你一樣犯錯誤的人，你還會把他當成聖人來景仰嗎？
或許有人會覺得，教會犯錯不影響他們對主的信仰，畢竟錯的又不是主。但其實還是有影響的，畢竟信徒與主根本無法直接交流，全指著教會在中間做解釋，那麽教會的錯，難免也就會被歸為是“主的錯”。
自然有人極力反對這種說法，認為主高高在上，教會的錯誤怎能由主來負責？但也有人立刻反駁：主既然全知全能，還會降下神罰，那為什麽不懲罰做錯的教會神官？
這個問題就太尖銳了，深思下去又要爭論到“全知全能的神究竟存不存在”的問題，沒幾個信徒敢再往下吵，除非是真正的狂信徒，已經內心邏輯自洽，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然而現在在東大陸，狂信徒已經沒幾個了，倒是相信無神論的人越來越多。
“好事啊。”陸希伸了個懶腰，“這不正是我們需要的結果嗎？”
光球沉默了一會兒：“如果這樣的思想越來越多，等我的本體再離開，多少年之後，或許就不會再有什麽人覺醒神恩了。”
“沒有就沒有。”陸希淡淡地說，“沒有異能，人類也能過得很好，那才是你看過一眼的世界原本該有的樣子。”
“但是——”光球欲言又止，“你的信仰……”可就格外閃閃發光了。
“那個先不要管它。”陸希破罐子破摔地回答，“車到山前必有路。”
“如果有路的話——”光球戳穿她，“你提那個什麽遺囑法，是怎麽回事？”
這是陸希準備在今年冬季提出來的新法案。在外人看來，起源是一樁遺產繼承案。
有個老婦人，因為長了一雙招風耳，所以她的兒子跑去教堂，舉報她是女巫。
舉報女巫也是傳統了，但這個老婦人的耳朵一直都是這樣，因為怕人發現，她總是戴著頭巾，一戴就是幾十年。沒想到鄰居沒發現，兒子倒是先去舉報了，隻因為他的新婚妻子說，他的母親可能是個女巫。
幸運的是那時王都教區的掌權者是蘇亞，而且正因為他判定王子是神棄者，結果慘遭國王與列文的打臉，在權力交替中搞得焦頭爛額，隻好也返回了聖城。而老婦人的兒子去告密的那名牧師就是蘇亞的人，那時候也正被牽連得很慘，根本無心搞什麽女巫，就隨便敷衍了一下，並沒有興師動眾去抓人。
但老婦人仍然恐懼地逃出了自己的家，躲去了一個遠房侄女家裏。她在這個侄女家裏擔驚受怕地住了好幾年，直到陸希於去年宣布魔族無罪，禁止獵巫。
老婦人和她的丈夫都是皮革工匠，也攢下了一點錢財，至少他們在王都內有一所石頭的房子，這個可不是窮人能有的。在她丈夫去世後，老婦人靠一手做靴的好手藝，也繼續掙到了一些錢。但現在，這些都被她的兒子理所應當地占下了。
而老婦人在這幾年中得了重病，她覺得自己活不了了，也並不想花錢治病。但這幾年侄女庇護了她，她想拿一些錢來酬謝侄女。但是當她回到自己的家裏時，兒子卻拒絕交出哪怕一枚銅幣，甚至還要將她趕出去。
老婦人最終去了市政廳，她要“打官司”。她想要拿回自己做靴攢下的錢，交給她的侄女，以此做為她肯冒險收留她的感謝。
雖然老婦人隻想拿自己那點兒積蓄，但即使是舊的繼承法，在她丈夫死後，房子也應該歸她所有。但老婦人想要連房子都給侄女，她的兒子就有話說了，因為按照舊的繼承法，隻有他才能繼承母親的遺產，即使他曾經想把他母親送上火刑架，即使他現在仍舊不願意接納他的母親。
所以陸希準備把這案子辦成一個典型：遺產不一定要留給那個法定的人，如果他有過錯，你可以通過生前贈予或者遺囑的方式，把你的財產交給你想交給的那個人。
對於修改現行法律，陸希還是比較謹慎的。有些東西，比如說魔族無罪，也將擁有公民權利；或者女性也有提出離婚的權力之類，這些一望而知的東西倒可以大刀闊斧，但某些東西就不好說了。比如說這個遺囑一出來，也很有可能就損害到法定繼承人的利益，在過錯判定上有時候是很難的。
“你搞這個遺囑，是為了自己死後的事吧……”光球嘀嘀咕咕，“你怕王位交不到海因裏希手裏……”
沒有一個國家的王位會交到王後或者王夫手裏，如果有，那就是非法的篡位。但對陸希來說，她希望坐在王位上的人，不是出於血緣，而是出於理念的一致性。也就是說，她需要一個能把她的路走下去的人。
馮特公爵固然對她很寬容且支持，但有些事情是馮特公爵做不到的。
“隻是以防萬一。”陸希若無其事地說，還補了一句，“你現在越來越像個人了。”
光球無言以對，半晌才說：“是你太奇怪了……”
“怎麽可能。”陸希嗤了一聲，“哦我知道了，你之前報的編號都是假的，總共從我的世界裏也沒拽過來幾個人吧？從我生活的時代可能就更少了。所以你才覺得我這樣的人奇怪，但其實我才是正常的。”
光球被懟得半天都凝固在空中，顯然根本無法反駁。能夠跨過兩個世界的靈魂哪兒那麽好找，祂確實是報了個假數……
“但是——”光球還想補救一下，但是陸希已經抬起頭：“是不是海因裏希回來了？”
走廊裏果然有腳步聲，光球喪氣地回答：“是的。”豐收節女王和王夫應當同時露麵，這時候不管無盡深淵還有多少事，海因裏希都會回來。
“哦嘿——”陸希手指一彈，就把還想刨根問底的光球彈一邊去了，“見我男人去嘍，拜拜了您呐。”
光球氣急敗壞：“簡直放肆！”想當初其他的靈魂，有幾個敢這麽對待祂的，簡直太不像話啦！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也會消失的話，好像又會有點失落，還能找到像她一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