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裏希正在杜提公國的城牆上。
繼第一波幽靈之後, 就再沒有難民來到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波又一波, 數量越來越多的幽靈。
之前在三江領的時候，碧波大教堂下的封印被打開時, 湧出來的幽靈數量已經不少, 但跟眼前的幽靈潮比起來就小巫見大巫了。
“飛行中隊又出動了, 又有幽靈來了？”城牆之內, 就連剛來沒幾天的難民，現在也知道飛行中隊這個詞了。
他們都是由會飛行的魔族組成，隻要有幽靈來, 就是他們最先出戰。剛開始的時候也隻需要他們出去就能處理幹淨，但到了昨天, 城頭上已經有炮聲傳來, 據說使用了□□。
這又是一個陌生的詞匯，但是有在城牆上下運送物資的平民說, □□顧名思義，就是一個火球，但是燒起來就不會熄滅——他曾經看見過，明明沒有什麽可燃燒的柴草之類, 但火焰牢牢粘著在那些幽靈身上，無論它們怎麽掙紮都沒用, 最終隻能被燒成灰燼，留下一點兒微微發亮的幽靈粉末。
“那一定是神的火焰！”年輕人信誓旦旦，“不然怎麽可能不會熄滅！甚至幽靈鑽進土壤下麵都不行！”
在場的人也都知道, 在沒有水的時候, 用厚厚的沙土覆蓋就可以滅火, 那這種鑽進地裏都無法熄滅的火焰，聽起來也確實像是神跡。但是看看城牆附近那隨處可見的魔族……咳，神跡這事就，要不還是先別提了？
神跡不神跡的，海因裏希壓根不在乎。何況城牆之內的人根本沒看見現在外麵的情形，看見了估計他們也沒心思聊天了。
第419節
此時此刻，城牆外是一群白骨化的魔獸。乍一看有點像化為骨龍的軒轅氏，但如果再仔細看去，這些魔獸的眼眶裏都是空的，已經沒有了眼珠，亦更無從談起靈智，倒是在七竅之中，不時有幽靈半透明的身體滑動著出沒。
當初的軒轅氏，是以□□的白骨化，保護了自己的大腦，因此雖然成為巫妖，但神智仍在。但現在這些魔獸骨架，明顯已經成了傀儡，恐怕顱骨之內的大腦也早就被幽靈吸幹了。
那些小的狐兔之類的骨架不足為懼，但在這些小型魔獸後麵，卻有一群灰犀骨架。
灰犀是西大陸的魔獸，與東大陸的青犀外形相似，但體積更為龐大，除了植物之外，它們還能吞吃石頭和泥土，身體外麵總是覆蓋著一層石質外殼。現在化為白骨，那層石質外殼就附著在了骨架上，頭骨更是被包成了一個石球，嚴嚴地保護著顱腔之內的幽靈，電擊對它們沒有多大用處。
“炮兵瞄準，進入射程自由開炮。”這種沒有靈智的骨頭架子不會後退或逃跑，所以海因裏希直接下達了命令，“務必把灰犀群全部打碎。”倉促建起來的水泥牆沒有鋼筋支撐，可頂不住這些骨架子衝撞。
於是城牆裏麵的人就聽到了轟轟的巨響，連帶著地麵都輕微地震動起來。
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難民們都不由得有點慌張：“怎麽了？怎麽了？”
城牆之內劃分區域，大部分難民都是在聚集區住著。有些人是因為有家屬在病疫區治病還不能離開；有些人故土難離，還想著幽靈潮被消滅之後能返回故鄉。至少到目前為止，也隻有一半的難民想要留在東大陸。
但東大陸消化難民也是自有章程：拖家帶口的最容易收納，因為有老有小負擔重，成年人基本都是想著找份工作養活家人，既不挑剔，也不生事，最聽從安排；識字的人比較稀缺，但這種人往往自視甚高，有些還抱著對魔族的抵觸，在登記的時候就需要好好甄別；有手藝的匠人很受歡迎，甚至現在就能派上用場，還能拿到不低的工錢。
當然這裏頭也有遊手好閑性情頑劣的，低頭裝相地進了城牆之內，漸漸就暴露出本性來，不是欺負一同逃難來的人，就是想著幹活偷奸耍滑。可惜各處的負責人是絕對不姑息的，這裏選的都是魔族，光說力氣就不是這些閑漢能比得了的，隻要發現他們幹壞事，直接拎著衣領拖出去，就把人拖上了城牆。
這段城牆是海因裏希專門給這種人“留出來的”，押人的魔族把人往城垛上一按，報告一聲此人的罪名，留守這一段城牆的軍官就冷冷地說：“既然不服從紀律，驅逐出去就行，女王陛下不收留這種東西。”
驅逐聽起來沒什麽，但此刻城牆外頭都是白骨化的魔獸，一隻狐狸骨架就在正下方，因為爬不上來，就咧開嘴對著上方嘶叫。別看皮肉都沒了，牙齒可還牢牢嵌在頜骨上，顯得格外鋒利。而且沒了聲帶，叫出來的聲音都是骨頭相互摩擦的幹澀，聽得人牙根發酸。
犯事的人看見那口白牙就是渾身發涼，再抬眼一看周圍一具具的全是活動骨架，簡直嚇得魂飛魄散——這要是被趕出城門，走不到三步他就得被撕碎了。
這下有什麽不良的心思也都拋到一邊去了，賭咒發誓要好好幹活老老實實，再也不敢炸刺犯錯。求得口幹舌燥隻差跪下來磕幾個頭，軍官才終於鬆了口：“亂糟糟的，現在城門也不好開——算了，先把他扔回去幹活，再有犯事的你也不用來回報了，直接把人從城牆上扔下去就行。”
那人從城牆下來就兩腿發軟，屁滾尿流地去幹活了，不但自己不敢再懈怠，還把城頭見聞廣而告之：“……全是骨頭架子，還能活動，還張了嘴對著城牆上頭——就等著我掉下去呢！遠的地方還有更大的，我看著像灰犀，骨頭外頭還裹著石殼，那個煉金大炮轟過去，骨頭架子一截截的飛起來，連著碎石頭……光明神在上，要不是有煉金大炮，那東西衝撞過來……”
西大陸來的人當然都知道灰犀的利害，紛紛倒吸冷氣。犯事的人又說：“城牆上的老爺說了，不服從紀律就攆出去，當時可把我嚇壞了，外頭那樣，怕不到處都是骨頭架子，一旦出了城牆，還能去哪兒？”
這之後就沒幾個人敢生事了。還有幫著搬運東西上城牆的人，也證實了這人說的不是假話，他們同樣看見了外麵的情形——何止是骨頭架子，那些幽靈竟然還學會了飛行！
幽靈顯然也是在進化。剛開始的時候它們隻會在地麵上滑動，後來就學會了疊羅漢，能向天空延伸兩三米，現在，它們又會飛了。
當半透明的幽靈像鳥一樣扇動翅膀飛起來的時候，那情景簡直讓人不寒而栗。一名狙擊手下意識地就對準一隻幽靈開了槍，狙擊子彈從幽靈身體中間穿過去，但超強的穿透力對於幽靈卻是沒什麽作用的，幽靈被帶得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可是被穿透的小洞很快彌合，它繼續在空中飛行，朝著飛行中隊的魔族撲過去。
不過另一顆子彈馬上到了。這顆卻是鉛芯子彈，相對柔軟的鉛芯會在進入身體之後變形炸裂，在身體內部形成巨大的傷口。這次，在碰撞到幽靈的身體之後，鉛芯子彈也同樣炸裂開來，幽靈的身體中間被撕扯出了海碗大小的空洞，翅膀一樣的身體都被扯歪變形，像落葉一般滑向地麵——等到這個空洞被彌合，幽靈的身體已經縮小了一半多，一時之間無力再次起飛。
眼看鉛芯子彈奏效，狙擊手們不必下令就自動更換了子彈，飛在空中的幽靈轉眼少了一半，剩下的則被飛行中隊用電流或□□擊中，最終還是化成了微微發亮的粉塵。
會飛的幽靈不算多，但這是個不好的兆頭。現在它們的飛行速度還很慢，看起來十分笨拙，魔族的飛行中隊對付起來不算難，隻要不被多隻幽靈包圍就好。但如果它們再進化一段時間，魔族的飛行優勢恐怕就沒有了。
海因裏希陰沉著臉站在城牆上，看著下麵的人收集幽靈粉塵。
城外像是剛被犁過的田地，碎骨和泥石滿地，收集回來的幽靈粉塵也摻雜著大量的泥土，需要仔細過濾。
這個活兒普通人就能做，而且因為要出城，報酬還很高。一撮過濾後的幽靈粉塵，就能換兩斤白麵或者五斤粉條，能養活一家好幾口，所以願意幹的人還不少。並且他們出城之後看到外麵的情形，也能回來向城裏的人宣傳。
總之目前來說，難民基本已經安分下來了。大部分人對於魔族已經見怪不怪，小部分還“怪”的人也學會了憋著，不敢鬧什麽事。
“我想去遠處看看。”海因裏希忽然說。
他旁邊的副手是丹尼爾，聞言不由得吃了一驚：“太危險了點……”
“我跟蘇賽恩一起去。”海因裏希已經有了主意，“總在這兒等著不行，去看看心裏才有數。”
他和蘇賽恩都會飛，等級也高，而且還能帶上□□和鉛芯子彈。丹尼爾思索了一會兒，覺得確實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那不要去得太遠，帶上傳音石，如果有危險，我立刻接應你！”在短距離內，昂貴的傳音石還是挺有用的。
所以陸希來的時候，就沒見著她的親王，倒是先見到了默菲。
“默菲聖徒？”陸希打量了一下這位已經脫下白袍，穿了一身普通麻布衣服的聖徒——聽說他在逃亡的路上把自己的白袍給了一個衣不蔽體的帶娃寡婦，不管是不是做秀吧，這個舉動總還是幹了件人事，至少比他把化肥改成豐收藥劑賣要強點。
不過陸希也沒把他跟柯恩那樣的真正慈善家劃歸一類，要知道默菲現在身邊還有跟隨的神官和騎士，給出一件帶保溫法陣的白袍，也不等於他就一無所有了。
“女王陛下。”默菲也是沉默了片刻，才終於說出了這個稱呼。
他心裏十分之矛盾。可以說他和三聖教會到今天這個地步，跟這位女王大有關係，甚至他在豐收藥劑上還被她坑了一把大的。可現在成了他寄人籬下，這頭不能不低。
這些天他在難民區住著，登記的人對於工匠、農夫和識字的人都非常歡迎，但對他和他的隨從們卻是一臉冷淡，完全把他們當普通人看待，絲毫沒有因為他們是覺醒者而有什麽特殊待遇。
默菲雖然被青金國王給撇下了，但他掌管煉金神殿那麽多年，即使逃亡也不可能身無分文。但是這裏情況特殊，錢並不管用，想吃飯就要幹活，隻有幹活才能換到糧食。想買糧食？對不起，糧食隻掌握在女王的人手裏，你沒地方去買！
當然要是花點力氣去找當地人買也還是可以的，但這些人手裏糧食也不多——之前被女王的人就地收購了大部分，也就剩下自己的口糧而已，就算默菲願意出三倍的價格，也買不到多少。
他發現了，女王接收這群難民，要的是“勞動”。這裏頭蘊含著一些深意，隻是他還沒能完全想得清楚。
“陛下——”這個稱呼既然出了口，後麵叫起來就沒了心理障礙，“不知道聖城，怎麽樣了？”他看見有聖城的神官跟魔族一起來接收難民，心情實在有點複雜。
陸希可不跟他客氣：“聖城很好，跟其它地方一樣。”要說默菲有用還是有點用的，但沒有他也不是不行。軒轅氏給出的陣法圖樣非常詳細，肖特他們對神術陣的研究也大有進步，沒有煉金神殿，他們照樣能解決電量供應的問題。
默菲聽明白了。所謂“跟其它地方一樣”，就是說聖城現在也有魔族，也接納了魔族。恐怕整個東大陸，都差不多是這樣了。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這才短短的幾年時間，光明大陸怎麽就完全變了個樣子呢？
“您就不怕魔族成為災禍嗎？”默菲終於還是沒忍住，“您要知道，魔族最終都是會瘋狂的，等到他們瘋狂的時候，造成的破壞是可怕的！”
“會瘋狂，就想辦法治。要判罪，也要等到真的瘋狂了再判。”陸希冷笑了一聲，“你們神官也有像列文、索肯和蘇亞那樣的貨色，能不能說神官最終都是會腐敗墮落的，所以應該把神官都抓起來，要不然等到你們害人的時候，那個後果也是很可怕的。”
“這怎麽能一樣！”默菲隻覺得匪夷所思，“魔族是肯定會瘋狂的，但神官卻並不都會變成那個樣子。”
“怎麽證明？”陸希不客氣地反問，“有很多魔族終其一生都沒有瘋狂，而腐敗的神官——各地教堂都能找出來吧？你們苦修院裏周轉過多少個，你不知道嗎？而且現在神官也會魔化了，你們的亞伯拉罕聖徒都完蛋了——說不定神官最終都會魔化，我看還是先都抓起來，放逐到無盡深淵最妥當。”
默菲無話可說了。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麽會出現這樣的變化，神官竟然也會魔化，這哪裏是他們從前能夠預想得到的呢？
陸希也不耐煩跟他多說。現在東大陸都是她的地盤，想在她的地盤上過，就得遵守她的規矩。默菲就算是個聖徒，現在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了，心裏不服也沒關係，憋著就行。她今天見他，也不是為了說服他，而是要聽聽新聖城的事。
“說說吧，幽靈潮究竟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