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成和田曉雯夫婦到的稍晚一些,田曉雯本不同意老公把地點定在了這裏,怎奈賀新成卻執拗得很:“我可不能讓那小子看輕咱們家。”

他的話裏能聽出隱約的敵意,大抵是我的寶貝要被人搶走,我得震懾一下敵人,莫名孩子氣和可愛。

點菜落座,田曉雯在飯桌上照顧得麵麵俱到,讓人如沐春風,很快引得張騰飛融入飯局。

賀新成冷眼旁觀,發現這孩子進退有據,點菜主動依著賀小秋,但也提醒忌口和生猛,不過分寵著,倒茶前還會細心地涮下杯子。

按照麵試下屬的經驗,他在心裏畫了張表格,給張騰飛打了個不錯的初始分。

菜單轉到了賀新成的手上,他加了不少大菜,賀小秋眼睛發光,張騰飛則是稍提了四人可能吃不了,賀新成笑著點頭,去了幾道,隻給每個人加了一例海參粥。

田曉雯很有技巧地開始試探張騰飛的家世,張騰飛求助地看了一眼賀小秋,想讓她給自己稍微透點底,卻不想賀小秋也擺出好奇寶寶的表情,催促著他快說,就差找服務員要盤瓜子。

張騰飛孤立無援,又有賀新成在旁邊勸酒,不能推拒,隻能兵來將擋,幾輪下來就有些醉態了。

田曉雯和賀小秋趁機出手,各敬了一杯,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

……

張騰飛徹底喝多了,田曉雯語聲親切,賀小秋又是他眼下除母親外最信任的人,心防已破,倒真被問出了些平日不太願講的往事。

祖籍家境,父母過往,自己童年在鄉下捉蟬調皮的趣事,父親死後親戚冷漠的嘴臉,進了京城母子艱難的維生……這些過往,對於賀小秋無比遙遠,她聽著就和看電視劇似的,一驚一乍,到最後,隻剩下對張騰飛心疼來。

人對酒其實有閾值,閾值之下知道自己不能多喝,多了會醉,而過了那個值,則會想多點再多點,離那舉世皆輕的仙人境界再近一步。

張騰飛顯然是過了那個值,不用太勸,也喝得順暢起來。

隻是酒真辣,眼微濕,再看著一桌豐盛至極的佳肴,握緊了拳頭,隻覺腦袋是越來越昏沉,也有一股氣,盤盤旋旋,撐著他道:

“田阿姨,我媽還沒進過這樣的飯店……等我分了股,也帶她來……一定帶她來,到時候就要咱今天的這幾個菜,真好看,也真好吃。”

賀新成看著聽著,婆娑著手裏酒杯,忽地一飲而盡:“男人隻要敢想,總能做到。”

三十年前,他跟著自己老師在北京國際飯店頂層和一幫老外談項目,那些金發碧眼的家夥真是一副要吃了人的洋鬼子嘴臉,中間他實在壓抑得不行,出來在走廊抽煙找思路,看著跑的還是黃大發麵包車的長安街,未嚐也不是和張騰飛一樣的心態。

不服!就是不服!

……

……

薑承東所在的衛生監督所接到了非法行醫的舉報,由薑承東開車,稽查科長坐副駕,還有實習的秦夢、另一個女生一起出外勤。

感覺到身後不時掃過的目光,薑承東有些不自在,他答應林欣然刪除了秦夢的聯係方式,但是有一點他沒告訴林欣然,目前秦夢正在他單位實習。

他覺得反正他們這個專業大五時學校安排的實習期隻有兩個月,之後秦夢還要回校去忙論文,沒多久了,也就不要額外多費唇舌。

但是這邊,麵對秦夢他也沒有過多解釋,硬生生的冷下來,秦夢自有猜測和不甘。尤其這周秦夢轉到了他所在的科室,偶爾目光接觸還是有尷尬的。

有些心思,不起的時候毫無感覺,一旦被點醒就會自然而然的多想一些。

行動目標是一家牙醫診所,店主是家傳的話術加偏方那種治療,確實沒有醫師執照,甚至連營業執照都沒有,就開在小區裏麵哄騙一些上了歲數、貪便宜的病人,按照規定要封停處理,店主和打工的夥計由公安機關收容。

隻不過公安那邊還沒有到,由他們先進去調查情況。

店主唯唯諾諾的,一見穿製服的就慫了,問訊很順利。

……

……

突然一個老頭從外麵闖了進來,大聲嚷嚷道:“你憑什麽關我家店?我開了四十多年,給副市長看過的,你敢關我店?”

他掄起拐杖就要打人,一頭花白的頭發,年紀擺在那裏,薑承東他們怕惹上麻煩哪能正麵衝突,隻能躲。

可店裏又沒有多大的空間,門還被老頭堵住了,當下就有些僵持了。

可憐公安機關的同事還沒有到,他們這種隻針對醫療衛生口的單位,平日對接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哪裏有處理這種蠻不講理的群眾經驗,一時間都有些發愣。

“爸,爸你冷靜點!”那店主在一邊勸說,根本沒啥用,老頭的拐杖虎虎生風,又隨便抄起桌子上的什麽東西,往薑承東他們身上扔。

後麵還有女生,薑承東也沒有多想,就擋在最前麵,繃帶、藥水這些軟的還好,後來也不知道什麽又重又沉的東西砸在腦門上了,疼得不行,一暈乎就坐倒在地上了。

他們科長對著手機大吼,這邊都要出人命了,你們給我快點。

薑承東一糊腦門,呼啦啦都是血,也嚇了一跳,那老頭也愣了,然後聽外麵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兩個民警衝了進來,震懾住了老頭。

一時間,小小的診所塞滿了人。

……

……

一通混亂之後,老頭自然是被帶走拘留,薑承東則送到急診縫了三針,頭上被一個工具鉗開了道蠻深的口子,醫生說以後可能都不長頭發了。

“學長謝謝你。”秦夢和那個學妹在走廊裏等著薑承東。

“應該的,一點小傷,就是看著嚇人。”薑承東拿手機當鏡子,尋思怎麽遮掩下,別讓老媽看見擔心。

科長給薑承東批了三天病假,今天下午也不用去上班了。

另一個學妹要考研,回學校自習,秦夢則一定要拉著薑承東吃飯道謝。

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麽,連一向爽朗的秦夢幾次都欲言又止的樣子,低頭扒飯;薑承東一嚼東西頭皮就疼,不時倒吸一口涼氣。

總算是扛到兩個人都吃完。

將分別時,秦夢突然道:“薑承東,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薑承東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冷血一點,可是看到秦夢眼圈都紅了,莫名就心一軟:“朋友自然是朋友,你要是有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嘛,哈哈。”

秦夢點點頭:“淡如水……我明白,畢竟你已經有林學姐這個女朋友了。”

看著她孤單單的背影,薑承東有些愧疚。人生沒有好處全占的選項,抱著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去貪心地規劃人生,隻會給自己和別人製造痛苦。

……

……

遮光的雙層窗簾覆蓋了整個落地窗,沒有留下一絲漏光的縫隙,直到鬧表響起來,張騰飛混混沌沌的大腦才些許清醒。

緩了好一會,意識才重新占領身軀,確認了時間,也恢複了記憶,想起自己是去和賀小秋的父母吃飯,被勸了不少酒,之後發生了什麽就完全沒了印象。

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這個臥室,以及身上披的淡粉色床單,絕不是在自己家,如此少女心必然是賀小秋的風格。

拉開窗簾,他看到床頭貼了一張便利貼,畫著一隻養在酒缸裏的海魚:扁帶魚,你的酒量真差。

張騰飛趕緊給母親打電話報了平安,在客房的衛生間衝了個澡,然後還在床頭櫃找到了幹淨嶄新的男士衣服,尺碼大了一些,估計是賀叔叔的衣服,真是太貼心的一家人了。

隨即他發現賀家人都在休息沒起床,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走絕不是一個好選擇,他就去廚房看看能準備一些早餐。

張騰飛用電飯煲熬了粥,上麵蒸上速凍包子,煎了四個荷包蛋,還簡單炒了一盤醋溜土豆絲,切了個水果沙拉。

……

……

其實田曉雯已經起來了一次,在廚房掃見了張騰飛動作嫻熟,樂得偷閑回去補覺了。

他才擺好桌想叫人起床,發現樓上兩個臥室同時開門,賀小秋和爸媽都走出了門,看那精神的樣子,指不定豎起耳朵聽了多久了。

一家都是吃貨!

眾人捧場,吃得風卷殘雲,這已然是對一位廚師最高的讚揚,張騰飛也由衷地開心。

“媽,以後你就照著個標準做早點吧!”賀小秋期待地看著自己母親。

“閨女,咱們家都得減肥,偶爾吃一次很好,但天天吃你可得長胖!”

賀小秋撅了噘嘴,然後又期待的看向張騰飛:“那飛哥,以後你常來我家做早點!”

“嗬嗬……”張騰飛隻能幹笑。

有一個活寶的好處就是任何時候都不會冷場,賀家夫婦也在一旁熱情地歡迎他常來,變相地表示了對他的認可。

在賀媽賀爸看來,廚藝好值得肯定,更關鍵是這個男生手腳勤快眼裏有活,能照顧好小秋。自己養的閨女什麽脾氣,他們最清楚,張騰飛沒有的物質條件,他們家可以提供,隻要對小公主好就行。

張騰飛心中也是暗暗歡喜,從小的經曆讓他有一顆比同齡男生敏感的心。他能感覺到賀家人的熱情是出於真心而不是客套,他們身上有與賀小秋如出一轍的真性情。

飯後賀新成把張騰飛叫到了書房,兩個人聊了很久。

出來後,張騰飛能確認賀新成在職場上絕不是簡單的人物,但是在家庭中,他完全不把任何負麵的東西帶回來,隻一心讓家庭氛圍輕鬆,讓妻女快樂。這使得已經記不清父愛是什麽樣子的他,打心底向往有這樣的父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