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穩了,梁園拿上自己西裝式的外套,還有純黑色皮革包下車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紅色的數字每隔一秒就開始變化,她的眼睛卻是直勾勾盯著電梯門的縫隙,待它打開,遲疑了幾秒之後方才走進去。
此時常笑在梁園的瑜伽室裏麵練習跆拳道,一來是活動手腳出出汗,二來,可以暫時轉移注意力,這樣對自己有好處。
梁園按下密碼,打開門,首先抬起頭把家裏能夠看見的地方快速掃視了一遍,隨即低頭伸手去開鞋櫃門,拿出自己的拖鞋換上。
車鑰匙上掛了一對鑲有鑽石的小鹿鑰匙扣,梁園很隨意地將其丟在珍珠白大理石餐桌上,清脆的響聲引起了瑜伽室內常笑的注意。
“媽,你回來了。”
常笑麵上帶著一層細細地汗,胸脯上下起伏的程度比較明顯,她那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注視著梁園,不明白她為何盯著自己而不言語。
沉默了快有一分鍾。
梁園恍然間笑了笑,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我還以為看錯了呢,笑笑你不是說今天會在你養父母家過夜嗎?”
常笑抓起搭在肩膀上的方巾,邊笑邊擦汗。
“還是家裏麵好。”
梁園重複了一遍,合上嘴,嘴角還帶著笑意,情不自禁點點頭。
“媽,你吃了沒?我給你煮麵條可以嗎?”
梁園在寧家吃得很飽,下一秒就快要吐出來的哪一種,不料,一路開車回來,聽女兒這麽體貼的詢問,她毫不猶豫就點了點頭。
隨後,她偏頭望著常笑去廚房,自覺坐在餐桌旁等候。
那種心情和在高檔餐廳用餐是截然不同的。
常笑對自己的廚藝還是非常有自信的,單單一碗麵條,她可以在色香味上做到極致。
這讓梁園看見成品的時候,大吃一驚,嚐了嚐味道,又是另外一種驚喜。
“笑笑,從前在家經常做飯給養父母吃嗎?”
“嗯,他們忙,沒什麽空管我。我從一竅不通,然後慢慢摸索,現在也算是有一技之長,要是以後一個人生活,不需要每天點外賣。”
“有媽媽在,你不會一個人的,除非你找到男朋友想結婚,這樣的話,媽媽才會少管你。”
梁園說這話的時候,發現常笑臉上並無波瀾,多嘴問了一句:
“談過朋友沒有?”
“沒。”
“一個都沒有嗎?讀書的時候應該談過吧?”
“暗戀的人有,但明著戀愛的對象真得沒有。阿……媽,我不適合談戀愛,也沒有這個期待。”
“說實話,當初生了你之後,我跟你想法一樣。現在還是一個人,不說別的,我有房有車,還有一個長得這麽漂亮的女兒,做自己的生意,還有什麽好奢求得呢?
笑笑,你媽媽什麽都有,你可以佛係一點,做你想做的事。哪怕你有天突然跟我說,‘媽,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嫁人’或者是‘媽,我喜歡女孩子,要是想要孩子,我們可以收養一個。’
隻要你不犯法,你想做什麽,媽媽都會支持你。”
常笑不由自主把梁園和自己的父母對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不像是生活在同一個國家的人。
為什麽自己不是梁園真正的女兒,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之前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兩人對視的目光都溫柔似水,相處了數日,“母女”進一步交心。
常笑感覺心裏頭暖暖的,認識梁園阿姨真好。
熄燈之後,兩人躺在各自的**,心中仍舊思緒萬千。
差不多十點鍾,梁園一位醫生朋友發消息告訴她,明日一早去取DNA親子鑒定結果。
當初梁園拿自己和常笑的頭發還有用過的牙刷去醫院鑒定的時候,一半激動一半期許,可此時此刻,馬上可以知道結果,她卻是不那麽想要知道,準確來說是不敢知道實情。
“我到底是怎麽了?如果常笑不是我女兒,我……”
梁園偶爾雖大大咧咧,但認真起來判若兩人,她按照自己的觀察和直覺來看,多多少少會懷疑常笑並非自己女兒。
畢竟就算孩子跟自己不相像,也不會與養父母那麽相似,尤其是常笑的眉眼和鼻子。
這一宿梁園沒怎麽睡,清醒到天亮,連時間都沒有看,換了一身衣服出門。
她先是去了公司,九點差十分的時候,開車去醫院。
鑒定結果顯示常笑和梁園並沒有血緣。
梁園的失望遠遠超過了吃驚,昨夜所思假如不是該如何麵對變成了他們為何要欺騙自己?!
手機響了,她沒有去接,還把手機關機,坐在駕駛位,雙目呆滯地瞥向車窗外一景一物。
有幾個瞬間,她甚至都在想自己根本就沒有繼續留在這個城市的理由,不如直接離開吧!
就這樣,她在車上耗了一下午,緩過神來發現外麵下起了小雨,下意識雙手摟緊了自己的胳膊,心比身子更冷。
“梁阿姨?”
梁園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第一時間並沒有理會,知道車窗被敲響,她歪頭看向外麵,見寧加一撐著一把透明的雨傘衝著自己打手勢。
“哦,原來是加一啊。”
梁園忙回了一個手勢,示意寧加一趕緊上車。
“梁阿姨,你臉色看起來好差,該不會是……”
梁園伸手拍了拍寧加一的肩膀,搖頭解釋自己就是來探望一位生意上的夥伴,自己的身體倍兒棒,不需要擔心。
“那就好。”
“對了,你來醫院是給你奶奶買藥的?”
“是啊。”
梁園笑得勉強,寧加一看出來了,但她嘴上沒說什麽。
“正好我送你回家,”梁園開始倒車,順便說:“加一啊,阿姨今天可以在你家借宿一宿嗎?”
“當然可以了,要不我們先去一趟超市買東西?”
梁園點點頭,隨即掉頭去附近的超市。
寧加一推購物車走在前麵,梁園心不在焉的跟在後麵,不管加一說什麽,她都是笑笑點頭抑或是搖頭。
兩人走出超市,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狂風暴雨,對於二月來說,未免有點太猛。
梁園接過寧加一手裏大包小包的東西,不等她撐開雨傘就踩著濕漉漉的地麵往停車場那邊跑,她跑得越來越快,快到她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
寧加一落在後麵,盯著梁園的背影發愣,感覺她一定是遇到了傷心事。
雨,下了三天三夜。
梁園在寧家留宿了三天三夜。
就是多了一副碗筷的事,寧在福和宋梅不在意梁園是否要繼續留宿,而是擔心這孩子把事藏在心裏憋出問題來。
奈何梁園就是執意不說,嘴上反複強調自己沒事,她今天還是提早一個小時去公司,遇見員工也不打招呼,把自己鎖在辦公室內發呆。
另外一邊,常笑已經緊張到了極致,因為她感覺梁園已經發現了什麽。
就在她準備出門去找梁園的時候,親生父母又找來了。
“笑笑,你這是準備去哪兒啊?”
“去上課。”
常笑母親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女兒,拉住她的手反問:“你之前不是告訴我周三和雙休才上課嗎,今兒才是哪兒到哪兒啊。”
常笑掰開母親的手,退到客廳。
“那個梁園昨天還沒有回來?”
常笑沒吭聲,她母親也看出來,孩子不想跟自己說話,臉色也快速變了。
“常笑啊,你是不是過慣了有錢人的日子,不把你爸媽放在眼裏了。要是沒有我和你爸,你頂多就是一個什麽事情都不會做,周邊鄰居都不知道有你這號人,你就是一個廢物,你呀,早就餓死了。”
“……”
“算了,懶得再教訓你,那我之前跟你說的,你都做了嗎?”
常笑指甲已經摳進了自己胳膊肉裏麵,麵色卻是異常的平靜。
“沒有,我開不了那個口。我不是梁園女兒,你們憑什麽要我找她要房子,還要公司的股份,你們怎麽這麽貪心呢?你們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紙包不住火的,梁園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一個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的人女人,她的情商智商都不會差到哪裏去。你們適可而止吧,我已經受夠了!”
“你這個廢物!教你撿現成你都不會,非要過苦日子心裏才舒服嗎?”
“是啊,就算是讓我沿街乞討,也比跟你們住在一起快樂。
我最恨的就是你們生下了我,但還是處處想著你們自己,你們不就是仗著我有心理障礙,不敢出門跟人社交,沒有存款,養不活我自己,所以你們才牽著我的鼻子,逼我跟你們演這一場荒唐的戲碼嗎?
我現在不幹了,你們自己去演吧。”
常笑多一秒都不想看見那一對夫妻的嘴臉,換了鞋,摔門離開。
外麵刮起了大風,常笑就像是一根電線杆杵在街邊的香樟樹底下,雙頰通紅,眼眶濕潤,手掌已經擋不住眼淚。
等她哭夠了,回頭看見街上來往的人,一股畏懼感襲上心頭,忍不住逃離這個地方。
但她無處可去。
天黑了。
梁園猶豫了又猶豫,選擇還是回家看看常笑再說。可當她打開門,發現家中好似遭了賊,肉眼可見的亂。
待她檢查了幾遍,發現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消失不見,教她沒有想到的是,常笑留下一封訣別信:
當你看見這張紙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
對不起,我不是你女兒,我接近你就是為了錢,我不知道怎麽向你開口。
我真得太缺錢了,我拿走的東西其實對你根本就值不了什麽,求你不要告我,給我一條活路,求你了。
梁園沒見過常笑的筆跡,看見它的時候,自動把寫這個東西的人認定為常笑本人。
她對常笑保留下來的那份喜歡,還有心疼,此刻跟著那些東西一起消失。
“我要報警。”
第二天早上,梁園出現在公安局,配合警方做筆錄,並且把當初常建國和劉雪如何證明常笑就是自己女兒的過程一五一十告訴警方。
“這是我和常笑的親子鑒定結果。”
小劉點點頭,“你見常笑最後一麵是什麽時候?”
“三天前,走的時候,她手機沒帶。”
梁園補充了一句:“我跟常笑相處了一段時間,她不是那種壞心眼的孩子,我要告她的父母!這種事肯定是他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