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隻有嘩啦啦的海浪聲和湧進來的水流聲。
如果說之前,解方澄的強,寧穗穗這種見多識廣的玩家最有體會,也最能確信他的強已經超越了現有的玩家,那麽他這一棍子砸穿的就是普通玩家的認知。
副本BOSS強嗎?
強。
比副本BOSS更強的是什麽?
是能容納BOSS的副本。
具象化就是周圍的一磚一草,別看不起眼,為了能讓BOSS不隨便就把副本毀得不成樣子,越是副本的基礎構架越是牢固。
像這種遊輪類的副本,BOSS和玩家的主要活動範圍就在船上,這船到底有多堅固可想而知。
結果現在,解方澄一棍子就把船砸了個窟窿,冰冷的海水一小股一小股的湧進來,很快沾濕了大家的腳麵。
刺骨的寒意從腳上往全身四處擴散。
朝陽工會的玩家驚悚地看著他:“你是什麽?”
“地府工作人員。”
“什麽工作人員?”
解方澄扭頭看魏淵:“這你兄弟吧?”
魏淵和聶雙雙也是一臉癡呆的樣子。
聶雙雙更是神色複雜,連稱呼都變了:“你……您,您真是,下麵來的?”
解方澄總覺得這形容說不出的怪。
那邊,仉道安的聲音繼續平穩地傳來:“既然已經確定了這些,那麽我們說回剛才的問題,我無意對榮華以後的……”
“等等!”連“顏小彤”那邊都坐不住了,趕忙叫停,“確定哪些了??”
這人怎麽回事啊!這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啊!怎麽就這麽說了一嘴就不說了?
地府的公職人員……地府怎麽回事啊?公職人員是來幹嘛的?怎麽證明解方澄的身份是地府人員而不是什麽外太空文明來客?
這是多大的驚雷啊!這仉道安怎麽話題一轉,又轉回到榮華的發展線路上去了?
他們這些玩家嚴格來說那都是死掉的亡魂,“地府”這名詞太過於驚人了,這消息不比榮華更值得關注???
看看在場其他玩家,包括榮華自己人,那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懂不懂什麽是現在最應該解決的事情??
仉道安看起來脾氣還挺好的解釋:“確定了朝陽工會的紀朝陽,是這個遊戲目前的實際掌控者,他是最大BOSS,把大家當猴耍。確定了地府已經知道這件事,會陸續派人進來,逐步清除這個遊戲,修正BUG。怎麽了?”
“顏小彤”:“……”
她表情呆滯:“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位解先生是地府的人?剛才那一棍不算啊!說不定……”
“顏小彤”腦筋一轉:“說不定他才是遊戲的掌控者!既然是掌控者,砸穿船體這種事他當然也能做到!”
大家紛紛點頭。
仉道安卻像是怔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來,隨後他失笑道:“為什麽要給你們證據?”
“什麽?”
“無論是‘地府公職人員’還是‘遊戲掌控者’,都不是我們這些普通玩家可以抗衡的。如果他想,他大可以直接把船砸爛,你覺得那時候,整個船上的玩家誰能活下來?或者我再問一句……”
仉道安看著“顏小彤”:“‘金錢豹’小隊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你們覺得,如果解先生對玩家群體有惡意的話,不說在任何副本中,就算是在遊戲大廳,有誰能跟他一戰嗎?”
“顏小彤”表情一變。
紀歌再水也是積分榜前列的玩家,解方澄一棍都能把他抽成那樣,就算積分榜前列的玩家聯合起來,真的能對他造成什麽傷害嗎?
尤其聽仉道安的意思,這還隻是個開始,地府會陸續派人來。
這遊戲……真的要沒了?
仉道安表情很無奈:“我說你們……是不是還沒搞明白現在是什麽狀況?”
“什……什麽?”
仉道安看向身邊榮華的人。
大家依舊是一臉癡呆,大腦過載的樣子。
“我無意對榮華以後的發展做幹擾,是選擇繼續這麽下去,還是做出別的選擇,都是榮華工會內部的決定。雖然是仉道吾的哥哥,但我認為,我並不對榮華負有任何責任。在這個基礎上……我正在替大家爭取一個機會。”
不用他說是什麽“機會”,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到了解方澄臉上。
解方澄神色平靜地站著,類似於聶雙雙這種比較了解他的,此時跟他對視後,總覺得對方其實跟自己一樣,已經處於“因為聽不懂因此隻能放空”了的狀態。
……這竟然是地府的人嗎?
聶雙雙茫然,卻又隱約感覺,這個答案才是對的。
不說解方澄這實力,之前在【福來客棧】那個副本的時候,這小子……這大佬對同伴的死亡就表現出了一種超出常人的熟稔,就好像他其實經曆過無數次類似的生離死別的場景,見識過太多太多好人死亡的故事。
但說他對生命漠然,卻也並不如此,最後那個可怕的城主夫人真正的孩子,聶雙雙看一眼都覺得毛骨悚然,對方卻很溫柔地抱在懷裏,跟這樣一個可怕的小怪物告別。
如果真的是地府的人,那好像確實都能說得通了。
地府?
聶雙雙來了這破遊戲之後還以為那都是傳說罷了,原來真的有這種地方啊。
魏淵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他開口先問:“我想知道,地府要清理這個遊戲的話,我們算什麽?遊魂?亡靈?受害者?我們會得到什麽樣的處置?”
解方澄非常坦誠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的職責範疇不包括這個。”
“啊?”魏淵張了張嘴,還是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問問,您在地府是……”
“管財務的。”解方澄杵著棍子,“我是財務部經理。”
地府,公職人員,這倆詞連在一起已經夠奇怪的了,這時候為什麽還會有財務部經理這種職位出現?
這是什麽幻覺嗎?
魏淵難得轉過彎的大腦再次宕機了。
場麵很是寂靜。
就在這時,聶雙雙忍了又忍,沒忍住,悄悄舉手:“我有個問題。”
解方澄衝她揚揚下巴:“講。”
“……”這小子!……這位尊敬的地府經理,他怎麽做到明明身份比大家都高個維度,但就莫名地這麽氣人的。
聶雙雙心裏吐槽,嘴上非常老實:“咱們是不是該找人把船補一下……”
說話的功夫這水麵都蔓到小腿那兒了,再耽擱會兒,這船怕是都要沉了。
“嗯。”仉道安點頭,“那走吧,回房間說。”
他這個回房間顯然隻包括了榮華的成員,搞得“顏小彤”和其餘幾人都抓耳撓腮的,想問吧,問題一時間又太多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問起,不問吧,問題一時間又太多了,讓人心裏都犯癢癢。
“等等!”還是“顏小彤”第一個回過神來。
她雖然不敢得罪,但還是不怎麽相信。
“我能不能問一句……如果解先生是地府的工作人員,那更沒有理由要玩家的東西了吧?為什麽還要收‘保護費’呢?我們都隻是一些被拉進這個遊戲的普通人而已,解先生這種公職人員,對我們應該一視同仁吧?”
仉道安看她:“我實力很弱,解經理照顧我,有問題?”
“顏小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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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之間氣氛相當沉寂。
等到了三樓——這也是NPC主動給他們安排的,相比起昨天二樓的房間,三樓的房間顯然更大,不過再大也不能容納二十多個人。
眾人浩浩****地直接占領了需要收積分才能進入的娛樂室,此時誰也沒有心思去聽NPC在那兒意有所指的暗示他們,這娛樂室也是要收數值的,他們不交數值,這數值就要讓其他全體玩家一起支付。
還付數值,知不知道他們走在最前頭的這扛著個棍子的是誰?這可是地府的經理啊!
大家對“地府”的了解基本都來自於藝術作品,誰也沒真見識過。
此時到了娛樂室,大家還是一言不發,隻有解方澄神色如常地往那兒一坐,神色坦然,動作表情都透露出一種準備開會摸魚的樣子。
仉道安也很自覺,開口就是“情況大家都了解了”。
了解?誰了解了???什麽情況啊???
還是聶雙雙心直口快,她舉手:“我能問一句嗎?解哥你……咳,您真是地府的人啊?”
“對啊。”
聶雙雙憋了半天:“地府什麽樣啊?”
解方澄描繪:“還行,反正你們下去之後就知道了。”
靠啊!
這不就是“你死了就知道了”的意思嗎?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解方澄輕飄飄地又來一句:“大家早就死了,這遊戲騙你們的,不存在什麽複活。”
眾人麵麵相覷,有人小聲反駁:“不可能吧?我記得之前有個什麽明星,他就是通過【轉生曆練】回到現世的。”
“張德澳。”顯然這是個很出名的明星,魏淵開口解釋,“這個人是三十多年前進入遊戲的,他運氣很好,進了遊戲後很快獲得了自己的核心技能,沒到十年攢夠了進入【轉生曆練】的資本,打敗了那一次剩餘的九十九名玩家,回到了現世。那段時間進來的新人玩家證明過,這個張德澳‘複活’之後還出席了不少活動,撈了一筆錢後才退圈出國了。”
這也是為什麽大家對這個遊戲報以這麽大的信心。
因為這些年裏,進來的新人玩家向他們證實過了,能夠通過【轉生曆練】的玩家確實重新出現在了世界上。
解方澄沒說話,隻是在魏淵麵前打了個響指。
魏淵眼前一花,感覺自己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抽走了。
緊接著他聽見周圍響起一聲聲倒抽涼氣的聲音。
魏淵立刻轉頭,隨後目瞪口呆地和自己身邊突然出現的坐著的另一個“魏淵”對視了。
“這……這是什麽?”
坐在魏淵身邊的另一個“魏淵”像一具有著基礎思維能力,卻沒有思想的空殼。
“這就是回到現實的東西。”解方澄說,“人死不能複生,這是規則,沒有任何人可以違背這個規則。”
場上無人說話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自己是死了之後才來到這個遊戲的,但在這個遊戲裏,沒有人有自己“已經死亡”的實感。
看,我還能思考,還能哭還能笑,還有一個能回到現實的機會,這怎麽能算我已經死了呢?
此時解方澄的話就像是一記纏著厚厚棉花的悶棍,敲在了每個人頭上。
大家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死亡”。
在這一片寂靜中,仉道安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平靜地開口。
“雖然我們已經加入了榮華,但如果榮華並沒有做好準備,出了這個副本,我覺得我們盡早分開為好。”
魏淵頭疼地按住太陽穴:“你等等……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你到底需要我們做什麽?”
“我需要你們站在地府這邊。”
魏淵皺眉:“你要讓榮華變成地府辦事處?”
仉道安表情很微妙地看著他:“朋友,你想得有點太美妙了。”
“啊?”
“現在不是地府的人要讓我們幫忙,而是我們要擺明態度,尋求地府來到遊戲的公職人員的理解和支持,以便在遊戲消失後的未來的審判中,盡可能為玩家爭取話語權。”
“為什麽要爭取話語權?審判?什麽意思?”
仉道安直接問:“你們沒有殺過人嗎?”
眾人瞬間背後猛地汗毛直立。
能活到現在的老玩家,沒有任何人手上是沒沾過血的。
包括榮華的玩家。
雖然講究要互幫互助,要人類命運共同體,但進了副本之後,麵對揮向自己的屠刀,難道不反擊?麵對那些道德敗壞的行為,難道不製止?
甚至有時候副本規則就要求淘汰玩家,榮華的人也並不會傻到自我犧牲到主動英勇就義的地步,該動手的時候沒有人會含糊。
越是積分榜前列的玩家,手上沾過的血越多。
連聶雙雙此時都忍不住雙目睜圓看向解方澄:“大哥,我這情況,審判的時候是不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啊???”
她不是什麽弑殺的人,但架不住聶雙雙通關過這麽多次副本,怎麽可能沒殺過人?
解方澄也不騙她:“按規矩來說,你這下十八層是有點保守了。”
聶雙雙欲哭無淚:“但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這破遊戲的規矩就是這樣的啊,總不能讓我束手等死吧!”
解方澄誠實:“以我對那邊的了解,他們更看重結果而非過程和原因。”
眾人一片愁雲慘淡。
仉道安這才開口:“所有玩家的現狀都是這樣的,就算大家心裏覺得自己是逼不得已,但在審判者眼中,這些逼不得已也並不是殺人的借口。”
魏淵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解經理不會是第一個來到遊戲的地府的人,我們要爭取後麵來的人的理解,以便在未來的審判中獲得支持?”
“對。”仉道安說完後也不催促,他站起身來,“站在地府這邊,很有可能是站在更多玩家的對立麵。我也隻是為大家提供一個機會,是不是需要這個機會,大家自己做決定。”
說罷,他示意了一下解方澄。
解方澄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離開一片寂靜的娛樂廳後,剛到走廊上,仉道安便低聲道歉。
“抱歉。”
“啊?”解方澄愣了一下。
仉道安看向他。
“之前我跟你說的,可以讓生死簿叫人的那個法子,我確實懷有私心。”
“哦!”解方澄恍然,“沒事,反正我也沒感覺到。”
說罷,解方澄也忍不住說:“不過你搞這麽多,有可能是白搞。”
“我知道。”
解方澄驚訝:“你知道?”
仉道安神色平靜:“之前我提到,別的地府的公職人員,未必會有解經理你這麽心軟的時候,你沒有反駁,我就知道了。這些來的人可能很難被打動,就算被打動了,或許對最後的審判結果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解方澄同意:“是的。你早知道,為什麽還費這麽大的功夫搞這個?”
仉道安隻是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娛樂廳。
“解經理,地府的公職人員多嗎?”
“不多,三千。”
“被困在這個遊戲的玩家有多少?有沒有三十萬?”仉道安問。
解方澄怔了一下。
仉道安看著他,表情依舊很平靜。
“如果有三十萬擰成一股繩的玩家,能不能攻入……不,武力值上是不可能的,應該說這麽多遊魂,這麽多個或者可悲可泣,或者慘痛萬分的靈魂,再加上一部分心軟的,站在玩家這邊的地府公職人員,能不能倒逼地府改革?”
解方澄看著他,一會兒後倏然笑了一聲。
“你這個想法很多年前也有人有過,他失敗了。”
說罷,解方澄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子你可以的,很懂革命嘛!我看好你!”
說話間娛樂廳的大門突然被打開,聶雙雙探頭出來。
“我們商量好了。”
聶雙雙先看向仉道安,又看向解方澄。
她咳了一聲:“我們都決定為了以後不下油鍋努力一把,出去之後就把會長給解經理,行不行啊經理?”
她平時動不動就咆哮,現在看著解方澄的時候表情都帶著點小心翼翼,搞得解方澄也挺不自在的,連連擺手:“會長就算了。”
聶雙雙很狗腿:“解經理您不要推辭嘛!這都是我們的愛戴!”
解方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雙雙啊。”
聶雙雙立刻:“哎,您說您說。”
“我是財務部的經理。”
“對對。”
解方澄誠懇:“你就算抱著我的大腿哭啊喊啊的求我,我也沒有權利給你減一度的油鍋哦!”
聶雙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