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四聲才通。

“盧安?”

“誒,孟叔,是我。”

孟振海把手頭的文件放下,繞到桌子後麵坐下說:“有陣日子沒聽到你聲音了,在南大還習慣嗎?”

“叔,好著呢,別擔心。”

對於這位孟叔,盧安是真心實意地充滿感激。別看孟家對大姐和小妹態度一般,但對自個兒是真心沒話說,當兒子一樣看待。

不過話又說回來,孟家對大姐和小妹不親熱,那也怪不到人家頭上。

大姐自尊心強,受不了孟家那些親戚的異樣眼光,所以前些年不愛去孟家,平均兩年才去個次把。

就是這樣子,平時來往少,人家條件本來就優渥,一次兩次還能遷就,可次數多了,孟家肯定也會在心裏對大姐生了隔閡。

而小妹就更不談了,記著仇呢,見麵就躲,這還怎麽讓人家對你好?

這也是上輩子宋佳高一輟學,孟家後麵得知情況了,主動勸了宋佳一次、好意被拒絕後就不再過問了的原因。

這個電話時間打得比較久,說了很多,孟振海還從側麵問了他和清水的關係,得知保持原樣後,對方也沒再多提。

孟振海不像妻子李夢,對小女的感情持一種自然開放的態度:即不阻止,也不推波助瀾。

在他看來,盧安也好,清水也好,都還小,都還年輕,現在正是學本事、長見識、塑造個人價值觀的重要時刻。

現在的感情濃,不代表將來還始終如一,說不得未來就會遇到改變兩人感情的人呢?

所以在大學,至少在大學沒畢業之前,他不會主動給兩人牽線。

要是大學畢業後,小女兒還依舊對盧安保持有這份熱情,那他會找個時機跟盧安好好談談,探探他到底是什麽想法?

要掛斷之前,孟振海說起了這次打電話的正事:“上午我和陳維勇打電話有聊到了你,哪天你有時間買點煙酒代我去串串門。”

孟振海知道他不缺錢,所以對於煙酒錢隻字不提,隻是把地址告訴了他。

盧安也不是社會小白,瞬間懂了孟叔的好心,這是在幫自己和陳維勇搭線架橋呢,目的是推動雙方關係更進一步。

對於這種事,他自然滿口答應。

結束通話,盧安一付錢,又是33快沒了,心抽抽地疼。

說來也怪,他並不是小氣之人,平時花錢經常大手大腳,可對於這麽貴的電話費,他卻始終耿耿於懷。

他娘的,不能再等了,這個月一定要把電話弄好。

從公話間出來,盧安去了一趟郵政,有目的性地訂閱了一些報紙。

這一個多月沒怎麽看報紙,總感覺和外麵的世界脫節了一樣,不能及時得到有關社會動態的最新消息,他難受得緊。

思前想後,他一共訂了5份報紙,兩份全國性的大報,一份滬市的,一份蘇省的,最後一份是金陵本地的日報。

收件地址填的教師公寓畫室。那邊有現成的收件箱,倒不用他擔心。

隻是訂的報紙量比較多,務必保持兩天收一次才成。

報紙訂好,盧安再次覺得需要一輛自行車。

可下一秒他又想到了葉潤。

算了,下次叫她一起吧,看她要不要一輛?

至於她沒錢的問題?

那都不是問題,送、借和賒都可以,隻要做飯給自己吃就行。

這邊的飲食實在有點不習慣欸,很需要她的手藝給自己改善改善夥食。

這般思緒著,盧安回到了畫室。

思前想後半個月,他最後決定畫一幅《春江花月夜》,根據詩人張若虛的詩歌作畫。

本來他的第一想法是畫“山水十二條”,按照季節月份畫代表物,十二個月剛好是十二幅畫,寓意完美。

可是後來他又覺得不妥,又改變了想法。

至於改變想法的緣由,大抵還是覺著自己的國畫水平不夠,撐不起這份野心之作。

畢竟油畫領域他自我提高到了另一個境界,國畫卻還停留在原地,著實有些落伍了。

所以他在等!

等俞莞之找個牛逼國畫大家給自己當老師,到時候技藝有所提高,又借著“老師”的光環作畫,那肯定比現在強太多。

難得有個好點子,好題材,不能就這樣浪費了。

確定好了方向,那說幹就幹,藝術這種事情講究靈感和臨時手法,不能拖,也不用準備什麽。

攤開宣紙,弄好筆墨,直接開畫。

“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詩人張若虛的作品,此詩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換韻,以富有生活氣息的清麗之筆,創造性地在再現了江南春夜的景色。如同月光照耀下的萬裏長江畫卷,同時寄寓著遊子歸思的離別相思之苦。

他不是新手畫家,對於他這種老資格來說,詩詞隻要過一遍,就在腦海中有了大致構想,接下來的作畫就是豐富細節的過程。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整首詩在他的構想中,有長江、有明月、有烏篷船、有楊柳、有岸邊的低矮木房子……

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工程,要把細膩筆觸落到實處,一氣嗬成畫完它得費一番功夫。

國畫不比油畫,必須一氣嗬成,不能中途停頓和修改,所以非常考驗一個畫家的功底。

人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時候,時間往往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間,中午過去了,下午也沒了,黃昏悄然而至。

外麵更是打雷了,下起了細雨,風一吹,窗戶拍拍作響,盧安被猛然驚醒了。

低頭瞅畫,差不多畫完了,但總是感覺差點神韻和意境,盯著思忖良久,難道是自己的情緒渲染沒到位?

又看了會,盧安忽地右手一抄,偌大的宣紙直接化成了紙團,丟到了一邊。

不成!

嘴裏念叨著“不成”,盧安直接鎖門下樓,往教室趕。

這是他的習慣,沒畫好就直接舍棄,然後不做停留地離開畫室,把情緒從剛才的氛圍中盡快脫離出來,以免影響下一次創作。

時間不早了,此時校園小道上靜悄悄地沒什麽人,盧安這才下意識看表。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7:23

他娘的咧,悲催了啊!

這個點晚自習早開始了,自己作為班長竟然成了管理2班第一個遲到早退的人,真是恥辱!

加快腳步疾走到一路小跑,他隻用了2秒就適應過來,可緊巴巴跑到教室門口時,驟然碰到了一夥人。

學生會辦公室的一名新成員抬起右手腕瞧瞧,下一秒打算詢問登記。

不過旁邊的老成員及時拉了拉對方,小聲說:“走吧。”

新成員錯愕:“不登記?”

老成員說:“登記什麽,他是主任親兒子。”

“???”新成員很是懵逼。

離開管理2班區域,老成員見新來的手下不甘心,於是丟了一句:

“學生會主席唐敏曾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信誓旦旦說要開除他,結果不但沒開除他,還守株待兔送了一瓶汽水給他,你確定還要登記嗎?”

新成員這時反應過來了:“他就是那個盧安?”

老成員點頭:“除了他還有誰能這麽硬氣,聽說陸可兒兩次想要請他進學生會,都被拒絕了。”

新成員沒想通,隻得罵一句泄憤:“這人傻吧,陸可兒學姐身材那麽棒,要我就直接答應了。”

老成員嘿然:“不止你答應了,我也答應了。”

目送兩人進了隔壁班,盧安晃晃腦袋,自己什麽時候竟然有了免死金牌的?

不過他得意早了,此刻輔導員魏鳳正在教室等著他。

見他推門進來,魏鳳打量他一番,問:“你去哪了?”

盧安張開就來:“圖書館,在閱覽室查資料忘了時間。”

魏鳳又問:“在幾樓?”

盧安無語,這輔導員忒較真了吧啊,對視一眼,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蒙一句:“2樓啊。”

反正在他看來,閱覽室每個樓層都有,難道你還能確認我在哪裏?

魏鳳盯著他,一時判斷不出真假,於是換了話題:“聽人講,你和你們班團支書談戀愛了?”

“啊?”盧安一臉迷糊。

全班同樣迷糊,有一個算一個,都抬頭望著他。

盧安回過神,對龍燕喊:“龍燕,輔導員說我們在處對象,我怎麽不知道?你知道不?”

大家被這話給逗樂了,教室瞬間笑聲一片。

龍燕無視他,對輔導員說:“老師,你可能弄錯了,是隔壁管1班吧?”

輔導員問:“你是說劉威和楊倩?他們兩個在戀愛?”

盧安說:“好像是。”

輔導員恍然大悟:“你們不說我還沒想起來,這陣子他們兩個好似經常走在一起。”

盧安附和:“對,大家都還單身,他們倆已經秀恩愛了,太不像話了點,老師你去隔壁審判審判他們兩吧。”

輔導員似笑非笑地對他說:“希望你不要過早戀愛,給大家樹個好榜樣。”

接著不等他回話,又道:“主任有事找你,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聞言,盧安掉頭就走。

“咚咚咚……”

來到一樓右側辦公室門口,盧安伸手敲門。

“進。”

裏麵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門開,門關,見到是盧安,正在批閱文件的主任放下筆,和氣地對他說:“盧安你來了,來,過來坐。”

盧安不知道客氣為何物,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對麵的藤椅上,禮貌稱呼一聲老師後就不再言語,等對方挑開話頭。

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辦公室顯得很靜謐,兩人都在互相觀察彼此。

如此大概過了5秒左右,主任認可了他這份沉穩,打破僵局親切地問:

“來南大一個多月了,你對這邊的觀感如何?還習慣嗎?”

咦喲,今兒是見鬼了還是怎麽滴了?

中午孟叔問過這問題,晚上這位又問?鬧哪樣呢。

盧安假裝受寵若驚,笑一下說:“還好,我當初就是因為喜歡南大才特意填報的這學校。”

瞧瞧,話說的就是這麽中聽,就是這麽藝術。

雙方一個試探,接下來談話的愉快基調就定好了,兩人都一陣輕鬆。

局麵打開,主任當即笑問:“聽法學院陳院長講,你畫的一手極好的油畫?”

盧安謙虛地說:“隻是信手塗鴉,陳院長過譽了。”

見他親口承認,主任心思活泛了很多,不過兩人才初次接觸,他沒過多的往下深問,點到為止就講:

“南大是一所開放性包容學校,我們追求海納百川、百家爭鳴,你今後要是有什麽需要,有什麽想法,可以跟我們提,學校會支持你。”

哎,這話不管是真是假,盧安都聽得心裏暖暖的,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隻能點頭。

畢竟自己現在在主任眼裏還隻是潛力股,還沒有功成名就,說多了或者冒然表態什麽的,反而是一種浮躁的表現。

沉默是金,此刻沉默就是金。

雙方都隻看到一個希望,所以在畫畫這個話題上,注定不能交談太久,不然就功利心了。

清楚這點,老油子主任話題一轉,說起了今天喊他來的目的:“上午學生會主席唐敏和副主席陸可兒、鄒強找了我。

說希望你能為商學院貢獻一份力量,去參加迎學校的迎新晚會,我知道你情況特殊,當時沒有一口答應,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聞言,盧安心裏不得不暗暗讚歎,不隻是自己會說話啊,人家一樣把握了中華文化的精髓,太極打得那叫一個圓溜,明明希望自己上,卻把決定權交給自己,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聽著很有人情味。

盧安沒有腦子一衝就上頭,沉吟一番才開口:“老師,我今天晚自習遲到了。”

主任怔了下,點頭,表示不難猜。

畢竟他囑咐魏鳳去叫人有陣子了,可盧安剛剛才來,不是遲到是什麽?

隻是屁股決定腦袋,遲到早退在主任眼裏那也得分人,一般學生這事可大可小。而盧安的話,沒有可,隻有無。

鋪墊完成,盧安跟著說:“不瞞老師,之所以遲到,我今天中午到現在一直趕一幅畫,忘了時間。”

一個“趕”字,包含了他所有要表達的意思。

身在體製裏,主任在咬文嚼字這方麵是高手,一下就明悟了他的話中話,緩了緩道:“那不急,畫畫是大事,以畫畫為重。”

聽到對方這麽好說話,盧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說:“要是時間來得及,身為商學院的一份子,我還是希望為商學院爭一份光的。”

不管有沒有時間,他這話都說了,為的就是給主任一個台階下。

人家專門把自己叫過來,得到的確是一個冷冰冰的“不”,那多不好,主任也是要臉麵的不是?

至少他補充一句這樣的漂亮話,那就相當於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咱還是能處的,咱還是好哥們。

果然,聽到這話,主任臉上頓時擠滿了笑意,對他表示:

“好,你畫完成了告訴我一聲,讓我第一時間欣賞欣賞。”

避口不提迎新晚會,卻滿口都是迎新晚會,不僅照顧了他的感受,還借欣賞畫作的時機拉近了雙方關係,哎喲,這主任有水平,沒白當。

正事談完,盧安跟主任閑聊十多分鍾後,也是起身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