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安淚如雨下,心中止不住的悲傷。

悲傷的同時,眼前這張看淡生死的麵孔下流露出來的眷戀和不舍讓他忽地很不舒服,很不自在。

在過去他花心時,在南嶽山他當著她的麵奔向清池姐時,自以為已經看得很開,以為自己已然念頭通達,以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中,以為除了前世幾個紅顏知己外,可以毫無負擔地委屈今生遇到的任何女人。

直到這一刻,盧安才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俞莞之的依戀有多深,也終於認識到了俞莞之對自己的愛有多重,她對自己的用情有多純、有多真。

盧安在哽咽哭泣中搖頭。

俞莞之靜靜地凝望著他,充分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這一瞬,她是多麽希望兩人沒有陷入絕境,可以好好地愛戀一場,可以光明正大地相愛一次,可以不顧任何反對、不顧任何牽絆地走到一起。

但希望終究是希望,殘酷的現實讓她不得不冰冷麵對。

兩個一起等死,或者死自己讓他獲得更多的可能性,她毅然而然選擇自己赴死。

俞莞之用右手大拇指幫他緩緩揩拭眼淚,極其慎重地說:“盧安,今生能看到你為我流淚,我的人生已經充實,我不後悔來世間走一遭,我死得瞑目。

但你要聽我的,現在車內的氧氣、食物和水都十分有限,過不了多久就會耗盡,明天、後天是什麽樣子的誰也不知道,與其兩個人在無助中窒息死亡,還不如讓莞之多為你爭取一線機會,等待救援……”

盧安沒等她說完,一口吻住了她,過了幾秒後才鬆開,隨即斬釘截鐵地開口:“你不要說了,要死一起死,我絕不獨活!”

俞莞之動容,這話讓她心都化了,但雙手捧著他的臉蛋,還想要極力勸說:“盧安……”

盧安蹙眉,莫名發起了無名火,揮手表示:“你是想要我一輩子活在悲痛中嗎?你想要我一輩子走不出去嗎?你死了,你覺得我這輩子還能活得開心嗎?就隻有你愛我,我不愛你啊?這事不許再提!”

他內心無限傷感,卻故作罵罵咧咧的樣子緊了緊纏在頭部的圍巾,然後在她的注視下,逃也似地避開視線,開始搗鼓起了後排座椅,想要爬到後備箱去。

一句“我不愛你啊?”的反問句式,讓俞莞之靜了靜,隨後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幸福包圍著,一時間雙手交織在小腹,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從小到大,她被無數異性表白過,被無數華麗的辭藻表白過,卻沒有哪一句表白如此沁人心扉,如此合她心意。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正圓滿了,哪怕時日無多,哪怕可能再沒有機會風花雪月,但能跟心愛的人死在一塊,她已不作它求。

既然小男人不喜歡談生死,那她就不談。

強忍憂傷收拾一番心情後,她幫著掰倒後排座椅,柔聲問:“後備箱有很重要的東西?”

“嗯,去清池姐家和老師家拜年的回禮一直在後備箱,不曉得裏麵是什麽?想來可以找到一些食物。”

接著他又把在羊城買的海鮮和氧氣泵一股腦講了出來,“這幾天一直忙著尋找靈感畫畫,忘了去買新電池,不知道氧氣泵還能用多久?”

聽到有水、有食物和氧氣泵,俞莞之眼裏散發出一抹亮光,好比打了一針強心劑。

但隨後這絲亮光又黯淡了幾分,她是哈佛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雖然對氧氣泵沒有過深入研究,但其運作的基本原理還是了解一些的,它造氧的前提是有足夠多的外部空氣。

可現如今兩人被困在這封閉的奧迪車內,空氣能有多少?

想到此,她燃起的希望又複破滅,不過看到盧安這麽努力求生存的份上,她並沒把這些告訴對方,反而認真地幫他打下手。

在她看來,不管結局如何,至少兩人努力過,至少是和他在一起,這就夠了。

折騰一陣,盧安如願以償地爬進了後備箱中,謝天謝地,這裏的空間還保存完好。

他先是檢查重中之中的氧氣泵,發現還能用,就是不知道電池還有多少?還能持續多久?

可能車子是被平推掩埋的緣故,水箱中的水隻是灑了一些,還有相當一部分保留在泡沫箱中。

粗粗估計,至少還有10瓶礦泉水的樣子。

稍後他略作統計,孟家和關家的新年回禮中有肉、有罐頭、有人頭馬小餅幹、有酒,還有一些糖。

另外自己還買了一些新鮮鮑魚和海參,還有一些鮮活的對蝦。對蝦雖然死了一些,但在這種環境下,死的再硬也是相當寶貴的戰略性資源。

除了食物和水之外,就隻剩了一些沒用的漁具、千斤頂和一套簡單的修車工具,以及一個備用輪胎。

俞莞之探頭過來,有些驚訝,這些食物要是節約一點吃,足夠兩人支撐一個星期,或者更久。

現在食物有了,水也有了,即便是養蝦的水,但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反倒是氧氣成了製約兩人存活的關鍵。

盧安抬頭問:“俞姐,你餓不?”

俞莞之沒心情進食,而是下意識瞧了瞧手表,5:32

如今是冬天,這個點外麵差不多快天黑了,這讓她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道理很簡單,越是天黑,這邊的災難情況被人發現的概率就越低,而在土中多拖一夜,對兩人來講就越不利。

或者,根本用不著等到天明,兩人就會因為缺氧暈厥過去,直至死亡。

見她臉上沒有絲毫因為有了食物和水的喜悅,盧安沉默片刻後,就撕開一袋餅幹大口咀嚼了起來。

他又不傻,怎麽可能不知道氧氣的重要性?

但他是男人!

他要是崩潰了,要是顯示出了脆弱的一麵,那更加感性的女人該怎麽辦?

也許俞姐不一樣,也許俞姐會比一般凡俗女人更加堅強,可到底是一個女人,他還是不想把負麵影響傳染給對方。

一連吃了兩捧餅幹,盧安感覺肚子舒服一些後,就果斷停止不再食用。

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在不知道會被困多久的情況下,他要省著點吃。

臨了他抓一把餅幹和一瓶罐頭放俞莞之跟前,溫情地說:“俞姐,不論情況如何,你先吃點,這樣我才安心。”

對視幾秒,知其心意的俞莞之為了不讓他擔憂,強迫自己塞了幾塊餅幹放入嘴中,緊著開口:“我現在不是很餓,餓了肯定聽你的。”

盧安執著問:“真的?”

俞莞之強打精神笑了笑,“小男人不許我死,我不做傻事。”

聞言,盧安盯著她眼睛分辯了會真假後,伸手過去摟著她的脖子道:“我們是一體的,同進退,不獨活!”

俞莞之好看的櫻桃小嘴張了張,結果卻什麽話也沒說,末了把頭枕在他肩膀上,內心前所未有的寧靜。

盧安低頭注視了會她的眼睫毛後,為了省電隨手關掉了手電筒,車內頓時陷入死寂,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俞莞之忽地出聲:“盧安。”

“我在。”擔心她害怕黑暗,盧安整個人動了動,以示自己存在。

收到訊息,怕黑的俞莞之心情好了不少,問:“你說陸青她們還活著麽?”

盧安想了想,如實道:“不好講,要是沒有大石頭砸在車上,應該和我們一樣還活著。”

過了會,俞莞之歎息一聲說:“奔馳車的空間和奧迪車相差無幾,但她們有三個人要呼吸,而且、而且後備箱中沒有儲存食物和水,麵對的困難比我們還要複雜。”

這幾乎是一個死局,盧安都不知道該怎麽寬慰了。

就在這時,外麵猛地傳來一陣巨響,聲響很大很沉悶,透過厚厚的泥土層傳到了車內,傳到了兩人耳朵中。

盧安忍不住問:“這是什麽聲音?外邊又發生了什麽?”

“應該是第二次山體滑坡。”第一次山體滑坡的聲音,俞莞之全程清醒,可謂是記憶尤深。

盧安驚疑不定:“第二次山體滑坡?”

沒等俞莞之回答,外麵的巨響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稍後就好似到了頭頂,緊接著奧迪車頂突然“哢嚓”一聲,仿佛有重物在外麵擊打一般,天窗玻璃出現了裂痕。

盧安連忙打開手電筒查看情況。

不看不知道,看了立馬下一跳!

原本還好好的鋼化玻璃凹陷了下來,中央有一個白花花的破裂點,以這個點為中心,密密麻麻的白色裂縫像蜘蛛網一樣蔓延了半塊玻璃。

俞莞之嘴唇白發,囁嚅說:“果然是第二次山體滑坡,玻璃承受不了壓力破了,再這樣下去,外麵的泥土會湧進車內來。”

如果泥土湧進車內來,那代表什麽?

代表空氣會被全部擠占,代表兩人馬上會被活埋,代表兩人熬不過半個小時!

盧安自然明白此時的情況十分凶險,驚得他趕緊把自己的背包頂在玻璃上,然後右手握著手電筒亂晃,試圖找什麽支撐點固定住背包。

可車內的東西就這麽多,心急如焚的他把目之所及的東西快速一一過濾一遍,卻沒有任何好的辦法。

忽地,盧安瞟到了後排座椅下有一把方向盤鎖,他靈機一動,示意俞莞之雙手撐住背包後,慌忙撿起方向盤鎖拉開,斜著頂住天窗。

定了定,用力搖了搖方向盤鎖,盧安道:“好像有用。”

眼見玻璃不再往下墜,俞莞之跟著鬆了一口氣,“嗯,暫時頂住了。”

她隻敢說暫時,不敢把話說死,要是後麵還有第三次山體滑坡或者泥石流的話,說不得就立即土崩瓦解。

這時頭頂的聲響過去了,好像繼續往下麵的河流奔了去,沒過多久,外麵一切塵埃落定,一切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