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公主怒
康熙真的病了,不是身體上的病,而且心病。
天瑞獨自被召見,進了乾清宮東暖閣,就見康熙一個人躺在**,隨手翻著一本折子,麵色倒還好,並沒有看出什麽虛弱的樣子來。
“皇阿瑪!”天瑞恭敬的行了禮,走到康熙麵前坐下,笑道:“皇阿瑪想吃什麽,告訴女兒一聲,女兒幫您做……梁公公說您都沒用早餐,這可不行……”
康熙抬頭,隨手把折子扔在一邊,冷笑道:“朕什麽都不想吃,你們一個個,氣都要把朕氣飽了,朕還吃什麽飯?”
康熙鬧小脾氣了,天瑞第一個想法就是這樣,那啥,皇帝都是不講道理的,有時候都是極任性的,更何況是康熙這樣的皇帝,國家重擔在身,在國事上要謹小慎微,不能疏忽,有的時候,在和別人相處上,就會鬧點脾氣。
尤其是和他親近的人,越是親近了,反倒被指責還有被當出氣筒的機會越多呢。
沒有辦法,天瑞隻好打迭起千般小心,萬般精神來,繼續陪笑:“皇阿瑪說的是什麽話,您是萬金之躬,萬不能委屈自己的,哪個氣著了您,您便拉下去責打一頓,至於把火氣窩在心裏麽,氣大,可是要傷身的。”
說著話,天瑞上前挽了康熙的胳膊,撒起嬌來:“皇阿瑪若是氣急了,打罵女兒一頓,出出火氣,等氣消了,咱們再做些清淡爽口的飯菜來,禦膳房那些溫水菜,不吃也罷。”
本來,若是以前康熙有什麽火氣,天瑞柔聲安撫一頓,他的火氣也就消了,可是,今天康熙火氣一點都沒消,臉色反而變的更加青白起來,他冷眼看著天瑞。甩手出去把天瑞推開:“真真是朕的好女兒啊,天瑞,你給朕跪下!”
天瑞心裏驚懼非常,也不敢表現出來。也不反駁,一臉平靜的跪在地上。
“昨日晚間,忠靖侯到你房中做甚?”康熙一句話,讓天瑞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神色有些慌張起來。她低頭,深吸一口氣,等再抬頭的時候,臉上又是淡淡然的笑意:“皇阿瑪聽哪個亂嚼的舌根,忠靖侯一個外臣,怎會到女兒房中來?”
天瑞靜靜看著康熙,一臉的坦然,倒是讓康熙佩服起了這個丫頭的心誌,若是別人被這麽冷不丁的一聲責問,怕早慌亂到不行了。就是保清、保成都不能保持的這麽樣的平平靜靜,坦坦****,天瑞這還才十五歲呢,若是再長大幾年,誰還能比得過她?
一瞬間,康熙更是暗暗咬牙,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能心軟,要按照原來的計劃走。
“沒有麽?”康熙冷笑:“真當朕是傻子嗎?天瑞你昨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朕。朕念在你護弟心切,也便不再追究,哪知道,今日你還在撒謊。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皇阿瑪……”天瑞抬頭想要辯解,哪知道,康熙一抬胳膊:“你也不要再說了,你當昨日毓慶宮的事情就真能瞞得過朕麽?朕一進毓慶宮的院子就知道不對勁了,後來小四和小十過來,小十那一番話。朕更知道不對,朕信任你和保成,曉得以你和保成的品德,定不會做出有辱顏麵的事情,這才由著小十把朕拽走,給你爭得了時間……”
康熙一字一句講完,天瑞心裏咯噔一下子,完全明白了,這是康熙心裏失落了,他本來就是強勢君王,不管是對大臣,還是對兒女,都是一貫的強勢作風,康熙由不得欺瞞,你做的不對了,或者有什麽事情,直接向他說明,他反而會感覺這是信任和依賴,心裏一時高興,或許會原諒你。
可是,不管你出於什麽緣由,瞞住了他,過後他曉得了,一定會心裏難受的。
果然的,康熙咳了一聲,接口道:“你和保成,讓朕很是失望,保成國之儲君,竟然就這麽被人算計了,心誌還有待磨練,你夠冷靜絕斷,可是,卻太過自作主張了,就真的一點都不能信任朕麽,不能和朕講出來麽,朕的好女兒,把朕當傻子看了麽?你昨日那般慌亂,留下如此多的破綻,朕怎麽會看不出來,不過是為了保住你和保成的顏麵,朕也當了一回傻子,本想著過後你會和朕坦白,哪知道,你到現在都在騙朕。”
康熙這話說的有些苦澀,那語氣,活脫脫一位對兒女極失望傷心的父親樣子,倒讓天瑞也有些傷心起來,不由的記起這麽多年來,康熙對她的好來,跪在地上嗑頭道:“皇阿瑪,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皇阿瑪莫傷心,怎麽責罰,女兒都領了。”
話一出口,天瑞就感覺不對付,低頭一思量,不由的苦笑連連,暗道自己心誌還是不行,還有待磨練呢,就這麽一會兒,就被康熙給算計了,繞到了坑裏呢。
天瑞一進門,康熙就甩出她和陳倫炯私會的事情,讓她慌亂起來,之後又用保成的事情大打親情牌,完全表現出了一個希望兒女依賴的普通父親該有的樣子,感動了天瑞,倒是讓她沒了往日的沉靜和理智,竟然糊裏糊塗的就跳進了康熙挖好的坑內。
不過,天瑞卻不知道,康熙如此費心的挖坑讓她跳,到底有什麽好處?
天瑞那話既然已經出了口,就沒有更改的餘地,她隻好伏在地上,聽憑康熙發落。
屋內一陣沉默,寂靜的讓人心裏害怕,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到康熙沉聲道:“你一個金枝玉葉,朕最尊貴的嫡女,不守宮規禮儀,深夜私會外男,傳將出去,皇家顏麵何存?”
天瑞咬咬牙,暗道,正戲來了,康熙要拿這件事情要脅她呢,就是不知道,康熙會讓她做什麽事情,會不會很為難?
“你即已有私情,朕也不能不通情理,落你的埋怨,朕會把你指給……”
“皇阿瑪!”康熙的話還沒有講完,天瑞不管不顧的打斷了康熙的話:“女兒願意聽憑皇阿瑪吩咐,不過,女兒要求一恩旨。要嫁人可以,一定要等雙十年華之後才能出嫁。”
天瑞鼓足了最大的勇氣,抬頭緊盯著康熙,父女倆僵持著。過了好一會兒,康熙才點了點頭:“即是你求的,朕允了,待你二十歲之後,朕再下旨賜婚。到那時,你便嫁入忠靖侯府吧。”
這麽一下子,天瑞完全呆了,怎麽會?她完全沒有想到,康熙要給她指的人就是陳倫炯?這是怎麽一回事?陳倫炯可是漢人呢,又無身家背景,康熙怎麽會想到把她指給那人?他就不怕滿洲官員反對,不怕宗室反對麽?
想及此,天瑞右手緊握,長長指甲差點掐進手心裏邊。閉了一下眼,再睜眼時,淚水滾落下來:“皇阿瑪,女兒家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阿瑪將女兒嫁給哪個,女兒都沒有怨言,先前,女兒想為皇阿瑪分憂,遠嫁蒙古。可皇阿瑪一片愛女之意,不忍女兒遠嫁,女兒便感激不盡,可因著女兒的原因。竟讓那些八旗子弟畏女兒如虎,失了皇阿瑪的顏麵,女兒愧對皇阿瑪多年教養之恩,實難苟活於世,如今,又因著女兒私會外男。讓皇阿瑪難做,為著女兒著想,要把我嫁給忠靖侯……”
天瑞伏在地上,一邊哭,一邊道,語聲哽咽,情深意重,真的是聞者悲切聽者落淚,康熙心裏本來就有鬼,覺得有愧於她,被她這麽一哭,一番情深意切的話講的,這心裏更加不好受,那悲切還有愧意翻湧而出,很後悔這麽算計天瑞。
“這是皇阿瑪疼愛女兒,可是,女兒卻不能如此自私,置君父於不顧,忠靖侯雖然不錯,卻是個漢人,若皇阿瑪旨意一下,到時候,宗室那邊會如何,滿洲勳貴們會如何,皇阿瑪,女兒實不願給皇阿瑪添上如許多的煩惱憂愁,恕女兒不孝,不能再伺侯皇阿瑪左右了。”
天瑞泣血一番話講出來,猛的站起身,朝著一旁的柱子就要撞過去。
康熙哪還顧得上什麽裝病不裝病的,這屋裏也沒有別人,除了他,再無人能攔住天瑞,沒奈何,康熙連鞋都顧不上穿,猛的從炕上跳將下來,飛身過去,一把拽住天瑞,埋怨道:“你這孩子,你有什麽委屈隻管說,怎麽如此性烈,你要是真有什麽好歹,讓皇阿瑪如何是好?”
天瑞低頭,幾滴淚水掉在地上,撲通一聲又跪在康熙麵前:“君父生養之恩未報,又要給您添亂,女兒愧對您,請您把女兒貶為庶民,從玉碟上除名,如此,也減了您的煩憂……”
康熙看天瑞這麽倔強,又難得的痛哭流淚,心裏也是酸酸楚楚的,開始有些痛恨起了身處的這個位子,若不是坐在皇位之上,他哪裏用得著這麽和自家的兒女算計著,享不得普通人家的天倫之樂呢?又哪裏用得著這麽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傷心落淚呢?
康熙一時動了真情,伸手硬是扶起天瑞,痛聲道:“好丫頭,不是你的錯,是朕沒奈何賣了你,你,朕愧對於你,怎麽舍得責罰你呢?”
“皇阿瑪,女兒不怨……”天瑞低頭,心裏苦笑,果然是這樣,就是不知道康熙這次得了什麽樣的天大好處?
“女兒本就是皇阿瑪生養的,君父有煩難,本就該替您排憂解難,舍得女兒這一身,消了君父愁苦,女兒是高興的,就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解了皇阿瑪的憂愁,還有,宗室那裏又如何交待,如果實在不行,女兒情願被貶為庶民。”天瑞極乖巧的說道,又是一副關心康熙之極的樣子,語氣中再沒有怨怪,反而平添了幾分擔憂。
康熙也是人啊,被天瑞這麽關懷著,一時腦熱,竟然也有點抽抽起來,大聲道:“好丫頭,你放心,朕得了億兩白銀,足夠平定兩個準噶爾了,北邊才得的那些疆土也有足夠的錢財建立崗哨,命軍士駐守,那些宗室,哼,若是反對,朕也讓他們拿出億兩白銀來。”
原來如此,天瑞氣的渾身發抖起來,好,真是好啊,枉她如此費心費力,一個不小心,竟然就被康熙和陳倫炯那個臭小子聯合起來給算計了。
康熙,竟然把她一億白銀賣給了陳倫炯,以前看紅樓時,就特別為迎春不值,賈赦五千兩銀子就把她給賣了,以至落到那種下場。
如今天瑞才算知道,什麽父母親情,什麽情深意切,都是拿來賣的,之前不賣,那是籌碼不夠,等到利益足夠時,什麽都可以賣。
可是,天瑞又在想,陳倫炯哪裏來的這麽些個銀兩?要知道,大清稅賦一年才多少錢啊,陳倫炯又不是那巨貪和坤,怎麽會……
又一細思,天瑞琢磨明白了,這人怕是傾家**產了吧,他們陳家幾代海商,要知道,出海的利益是極巨大的,再加上陳昂這個人又是極精明幹練的,陳家船隊眾多,陳昂的時候,便遠下南洋、西洋,不知道得了多少錢財,後來康熙開海禁,陳昂又和康熙搭上了關係,那就更加方便辦事了。
天瑞想到當年,陳昂可都說過什麽朝鮮和日本的金銀兌換比例,單就往這些國家兌換金銀銅這些稀有金屬,怕陳家就賺個盆滿盂滿了吧。
想清楚明白了,天瑞心裏又是氣憤,又是無奈,抬頭擦幹淨了眼淚,滿含悲憤注視著康熙:“皇阿瑪,女兒曉得了,女兒還真是值錢呢,竟值億兩白銀……”
說著話,天瑞後退幾步,冷冷看了康熙一眼:“皇阿瑪即無事,容女兒告退。”
她不待康熙說些什麽,揮袖轉身就走,走的那叫一個幹淨利落,完全不給康熙麵子,一切的語言行動都在告訴康熙,她生氣了,很生氣,極生氣。
天瑞一走,康熙有點傻眼了,原來,不光是他在大打親情牌,天瑞丫頭竟然也在打親情牌,不管是痛哭還是要尋死,都是在套他話呢,他就說嘛,以天瑞的脾氣,怎麽會尋死,誰死了,她也舍不得死呢,卻原來,這丫頭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便挖好了坑給他跳呢。
而且,康熙還傻傻的帶著愧疚跳進坑裏,腦子一熱一抽,把啥話都倒出來了,可憐的緊啊,當了這麽多年皇帝,隻有他算計別人的份,今日卻也著了道呢。
看著天瑞絕決的背影,康熙苦澀的搖了搖頭:“丫頭啊,別怪皇阿瑪,皇阿瑪大清之主,當然要替大清考慮……”
昨日,康熙在毓慶宮見識了天瑞的演技,天瑞竟然把保成的神態語氣模仿了個十成十,如果不是環境不對,還有天瑞因為時間不充足,沒有堵住耳洞的話,怕康熙都分辨不出這是天瑞假裝的。
就因為這件事情,康熙心驚膽戰啊,帝王的疑心病發作,就在想,天瑞不管是才氣還是心誌,還有那狠心絕決,都是強於保成的,再加上,天瑞和保成的感情,若是他百年之後,萬一天瑞有了野心,把保成給……她自己扮成保成的樣子坐上龍位,到時候,有哪個能壓製得住她?
還有就是,誰知道保成會不會心甘情願的隱退,甘願把皇位拱手奉上呢?康熙越想,越是有這個可能。
這麽一來,康熙覺得,這件事情太可怕了。
如此,是絕對不能把天瑞嫁給那些滿洲勳貴人家的,那些大姓本就盤根錯節,聯姻不斷,要真把天瑞嫁到那樣人家去,以她的手段,怕沒多長時間就能把那個家族握在手心裏,到時候,天瑞上有那份心誌能力,下有大姓大族支持,大清,怕是會變天的,若是天瑞再把整個宗室的人換成心腹,到時候,她完全可以不必再裝保成,自己光明正大的做女皇。
天啊,康熙光想想,就得出一身的冷汗,到時候,周武之禍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