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電梯口的時候,經過酒店的休閑室,我看到了淩眉。

她背影筆直,長發飄灑,臨窗而立,手裏握著一杯咖啡,輕輕呷了口,望著落地玻璃外的大千世界,是那麽悠閑自若。

這就是運籌帷幄,這就是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我是那麽痛那麽恨。

她沒看見我,她此時大概什麽都看不見,眼裏隻有勝利的喜悅。消息還沒傳來,但她早已知道結局。

我走了,在她的生命裏,我隻是過客,棋子和敵人。

出了酒店,我沒回公司,我在大街上飄**。

春才來,我卻覺得自己是一片在秋風裏凋零的落葉。

我的手機不停的響,董事長和劉月打來的,女福爾摩斯一定氣急敗壞的告訴了他們過程和結局。

我沒有接。

就讓手機那麽響著,但他們似乎不知疲倦,不打到我不接誓不罷休。

我掏出手機,準備狠狠的關機時,卻發現這次不是董事長,也不是劉月,而是梅豔。

我顫抖著手按下接聽鍵。

我沒說話,梅豔就已先開口。

她說:“改之,都怪我太軟弱,才充當了淩眉的棋子,是我害苦了你,可是,你不該放棄的,你為什麽要放棄?”

她在哭,像是感動,更像是傷心和痛苦。

我道:“豔……”

我想告訴她,為她做什麽都值。此時此刻,似乎覺得這世間也隻有她,才能讓我為她做點什麽了。但眼睛卻立時潮濕而模糊,我說不出話來。

她道:“你以為你為我放棄了,淩眉她就會不難為我了?你錯了,大錯特錯。合同剛好簽,我才退出來,就被她當著那麽多同事羞辱,趾高氣揚的罵我不知廉恥,說真想不到我有那麽大的本事,勾引得你寧願放棄那麽大的一筆業務。然後,讓我滾,說我再也不是她們公司的職員……改之,我其實不想告訴你這些的,我在公司她從來都對我不好,你所看到的好都是她當著你偽裝出來的。今天,今天,我實在,實在是忍不住了……”

她在電話那邊哭得很厲害。

我渾身哆嗦,肺都要炸了。

我努力平靜自己,我道:“豔,你現在在哪裏?無論你在哪裏,你都聽我說,回家,在家等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哽咽著問我:“你要過大慶村來?”

我道:“是的,豔。”

半點也不含糊遲疑。

她道:“可是淩眉……”

她還在提淩眉,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提淩眉。

但我不能生她的氣,她是太善良,她是為我好。

我道:“豔,你就別想那麽多了。”

不等她說話,我就掛斷了電話。

“弟。”

很熟悉的聲音,柔柔的,竟是雲南那個女總經理在叫我。

她坐在車裏,她把車開得很慢,如同我走路的速度。

我走我的路,沒有理她。

她的車緊跟著我。

她在駕駛裏道:“弟,你是怎麽了?你為什麽會忽然……”

我打斷她,道:“你能不能不提競爭的事?”

我的聲音很痛。

她道:“好的,不提。上車,姐帶你開心去。你知道嗎?姐是從她們的慶功宴上借口溜出來的,姐找你找了好久。”

一邊是淩眉和李浪的慶功宴,一邊是我和梅豔悲痛的各自漂**街頭!

我更加加快了腳步。

她不離不棄的道:“弟,上車吧,姐知道你心裏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說帶你開心,就一定能讓你忘了所有煩惱的。”

我沉默不語。

大概為了挑起我對昨天的回憶,又或者是為了表達她對我的一往情深,她從車窗伸出手,高舉著我那套折疊整齊的破衣服,道:“弟,姐多麽希望你能像這套衣服一樣,被我掌握。”

掌握?

這太像淩眉的語氣。

主觀,霸道。

我再也無法忍受她的糾纏不清,我怒吼道:“我是人,我不是套破衣服。你不能掌握我!你也不要再跟著我了,你再長幾歲都可以做我媽了!”

她的臉色忽然煞白,全身都在顫抖,那套衣服從她伸出窗外的高舉著的手中脫落。

一陣風吹來。

我不知道春天怎麽也會有這麽猛烈的風。

那套衣服在風中飄向街心。

立時就有滾滾車輪碾過。

衣服上留下斑斑印跡。

淩眉給我買的衣服,像極了她布滿塵埃的心靈。

雲南那個女總經理再沒追上來,我也沒回頭。

我知道我的話深深的刺傷了她,她所有自我感覺良好的幻夢,瞬間被我無情的擊破。但我半點也不同情。

我高昂著頭,滿臉都是痛苦而諷刺的笑。

但我不是笑她,我笑這個利欲熏心的人世。

我沒有即刻去大慶村梅豔的住處,盡管我不忍讓她等待。

我覺得我和淩眉之間還有些東西沒有了結,卻又必須得了結。

我回了觀音橋我和淩眉的住處,我會等淩眉回來,麵對麵的和她一刀兩斷,斷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我打開門的時候,我想不淩眉其實早已在家。

我沒看到李浪,我不知道他們的慶功宴少了雲南那個總經理和淩眉,還有什麽生氣。

淩眉本來坐在沙發上,若有其事的看著電視,此時卻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看著我,咬牙切齒的冷笑:“好,真是太好了!她可以為你買這麽貴的衣服,你可以為她放棄那麽大的業務!……但是,既然你們這麽好,你還回來幹嘛,你給我出去,滾出去,誰對你好,就滾誰身邊去!”

她歇斯底裏的聲音,痛苦孤獨而悲愴。

她至少有一件事誤會了我和梅豔,她以為我身上的這套名牌是梅豔買的。

但我沒跟她解釋,不屑也再沒必要給她解釋。

我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我回來想說的也大概是這個意思。

是的,誰對我好,我就到誰那裏去。

我轉身走了。

這次,再不是去年國慶前的那個周末,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回來。

我走進電梯的時候,她衝向門口,她哭喊道:“回來,改之,你給我回來!”

我沒有理她。

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我不是東西,也不是奴隸,我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人,她對我不能想怎樣頤指氣使就怎麽頤指氣使。

我輕輕的按關門鍵,電梯的兩扇門緩緩關閉。

我看到她倚在家門上,那麽痛苦,頹然而絕望。

但,我很快就看不到了,也聽不到她的喊聲。

電梯門終於關嚴,急速下行。

我看到電梯門旁光可鑒人的不鏽鋼板裏的我自己,一張臉痛苦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