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哄哄的下得樓來,站在大廈外麵寬闊的平地上,街對麵的樓已不再晃動,人心卻依舊惶惶。大家紛紛掏出手機給親人朋友打電話詢問平安,卻因網絡擁擠堵塞,信號早已中斷,根本無法打通。人群紛紛嚷嚷,更加焦急。

我也曾掏出過手機,奇怪的是,姐和梅豔不久前都才給我打過電話,然而,我卻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我想到的竟是我遠在故鄉的父母,我一遍又一遍按的是那個熟悉得怕人,卻這麽多年都從不曾播打過一次的家裏的號碼。

我不明白,一場地震,就那麽短短的幾秒,怎麽可以改變我這麽多年來所有的顧慮。我似乎不再記得父親的怒吼,母親的哭泣和我那熊熊燃燒的高中課本,還有葉秀青春叛逆的臉龐……這麽多年來,和父親的所有恩怨隔閡瞬間化為虛無,再不怕麵對他熟悉卻早已蒼老的聲音。

電話依舊如例的打不通。

然而,此時卻從人群中傳來可靠消息,地震來自汶川。

當時也不曾想他們的消息從哪來的,現在猜測,大概是來自路人,而路人又來自廣播或電視。

恕我孤陋寡聞,我那時似乎確實還從沒聽說過汶川這個名字,於是乎便覺得那是個很遙遠的地方。自己又不曾有過地震的親身經曆,想象不出那是怎麽樣一個慘痛情景,心裏雖對災區的人們也有些同情,但卻並不深沉,反而是覺得那個地方太遙遠,大概傷及不到自己的故鄉,最多不過像我們自己剛才在樓層上一樣,感到劇烈的晃動,受到了點驚嚇而已,心裏刹那便輕鬆了起來。

放下了對父母的擔憂,我開始想到了梅豔,我不知道她那麽柔弱,在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瞬間,她有沒有嚇得像劉月一樣失聲尖叫,有沒有像劉月攔腰緊緊抱住我一樣抱住身邊別的男人。

想著想著,我心裏就難受。我不是因為她可能將別的男人攔腰抱住過而吃醋,我是因為在那危難的時候,她那麽需要我,我卻不在她身邊,而心酸得痛。

劉月還腆著大肚子站在我身邊的人群中,她也在撥打電話,但卻跟所有人一樣一個電話也打不通。她臉上的表情非但沒有因為地震發生在遙遠的汶川而有絲毫放鬆,反是特別凝重緊張而擔憂。我並沒想得太多,我隻是心裏有點隱隱作痛的怨恨。我以為她一定是在為婚紗照上那個棄她而棄的胖子男人擔心。

我轉身走了,沒向任何人告別,就在混亂中轉身走了。

這裏有誰值得我又用得著我告別呢?

湘菲?她早已對我恨之入骨了。

劉月?她竟然牽掛著那個忘恩負義的人。

可是我不怪劉月,愛是那麽莫名其妙又無能為力的事,一旦陷入誰也由不得自己,恨的時候是那麽咬牙切齒痛徹心扉發誓就當生命中從不曾有過那個人,可一旦真有什麽事發生,第一個想到的念到的還是他,哪怕為此付出一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可我先前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梅豔,更沒有淩眉,難道,我對她們到現在都還不曾真正愛過?

我愛的除了父母,就隻有我自己?

我搖搖紛亂的頭。

我為自己沒有想到梅豔而愧疚,我隻想好好補償她。

我乘坐的公交車剛到梅豔上班的超市門口,我就急急的跳下車。

然而,超市卻早已關門停業。

我問門口的人群怎麽回事。

大家道,地震唄,還能怎麽回事。你沒看到大多數部門都關門停業了嗎?

我扭頭去看,果然旁邊所有的鋪麵都關了門,大家都湧向街邊,有的還一邊議論一邊談“震”色變的去向更遠處開闊的廣場。

可是,我就是沒看到梅豔。

我來找梅豔,梅豔卻不在了,我心裏一陣慌亂。

但很快我就料想,既然超市早就關門停業了,她也應該回大慶村我和她的住處了吧。

於是轉身,準備去車站坐車回大慶村,不想身後卻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你是來找豔姐的吧?”

聲音很甜,卻從不曾聽過。

我回頭,果見一個陌生女子在對我微笑。

她十**歲年紀,看上去像是個剛畢業的學生。

我疑惑的皺皺眉。

她望著我道:“我不認識你,但我見過你的相片。”

我更加疑惑。

她道:“豔姐的手機上有你的相片,她常在閑暇的時候偷偷的凝望手機,對著你的相片出神,滿眼都是幸福和甜蜜。有一次我問她相片上的人是誰。她驕傲的對我說是你‘姐夫’……”

“姐夫?”我打斷她的話,心想可從來沒聽梅豔說過她還有個如此漂亮的妹妹。

她說:“是的‘姐夫’。梅姐把我們每一個比她小的同事都叫著‘妹妹’,我們也都把她當‘姐’,她對我們也真跟姐姐對妹妹一樣,你當然是‘姐夫’了。”

原來此“姐夫”非彼“姐夫”,我暗自傻笑了下自己的迂。

我問:“那麽豔姐呢?”

她這才急急的道:“你看我隻顧跟你說話,竟然忘了自己先前叫住你是要做什麽了。豔姐去車站了,說是你還在上班,電話又聯係不上你,要坐車趕過去看你,免得你擔心她呢。我笑她,是你自己擔心姐夫放心不下,想去看他吧,怎麽反倒成了免得讓他擔心你了?她在我胳膊上輕輕掐了下,罵我調皮,壞。然後轉身就急急的走了。我想你若快點,應該能追上她,我們超市才關門,她還沒走多久!”

她的話說完的時候,我早已走出了好遠,所以到最後她不是在說,而是變成喊了。

我急急的趕到公交站,果見梅豔在站台的人群睜著有些緊張慌亂的眼,翹道期盼公交車的到來。

她沒看見我,我也故意沒讓她看見我。

我偷偷從背後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不是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因沒有遠方親人的消息還有所牽掛的時候,卻有情趣和她開這樣的玩笑,我是太感動,太想給她一個驚喜。

她起初是嚇了一跳,身子如地震一般猛烈顫抖,還發出一聲失控的驚叫,但她很快就感覺到了我手上熟悉的溫暖和氣息,她比我期望的還驚喜的叫道:“改之,是你,是你!”

我鬆開手,緊緊的摟著她,道:“豔,讓你擔心我了,真對不起。”

她扭過臉來,滿眼都驚喜的淚,道:“沒,沒,其實是我讓你擔心了才是。”

站台上原本有幾個略有正義感的男人,以為我是對梅豔耍流氓的無賴或欲當眾搶劫,很是憤怒,正要主持正義,卻見我原來和梅豔竟是一對恩愛的情人,便鬆懈了臉上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笑著,將臉扭向一邊去了。

車來了,停下。

豔從我懷裏鑽了出來,急急的催我道:“快,快上車。”

我笑道:“豔,你是高興得傻了,還是沒看清那是去向哪的車?”

梅豔點頭,道:“是去你們公司方向的車呀。”

我道:“那你還催我上車?”

梅豔笑道:“難道我不催你上去你們公司方向的車,還催你上去別的方向的車不成?是你傻了還是我傻了?”

我不解,道:“可,你去我們公司是為了見我,現在我明明就在你身邊了,你還用得著趕去我們公司嗎?”

梅豔道:“誰說我要去你們公司了?”

我道:“那你是?”

梅豔道:“我隻是催你上車,並沒說我也要上車呀。”

我道:“可我還有必要回公司嗎?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大慶村吧?”

梅豔道:“你是沒給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的過這邊來的吧?”

我點點頭。知我者,梅豔也。

梅豔道:“我就知道你心裏隻有我。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心裏還得有你的上司。你不是說你們董事長,因為上次雲南那筆業務的事,對你很是懷恨在心嗎?你就更不應該不把他放在眼裏了。你還是趕快趕回公司吧,也許還來得及,他大概剛才也在慌亂中,並沒注意到你的離開。”

梅豔的話讓我有了些理智,我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可惡的董事長,說不定他真會借這件事生出點什麽事端來。

畢竟,在這件事中我表現得太差了,我非但沒有如那個瘦子保護那個胖子老頭一樣保護他,反而還趁亂悄悄的離開了。

車就要關門離開,我最後一個跳上去,還伸手把梅豔也拉上,我道:“豔,咱們一起過去吧。我放心不下你,我怕又來一次地震。”

梅豔聽話的站在了我身邊。

車上的人慌亂而興奮,一路上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談話的中心都離不了這次地震,都在討論會有多少人遭到了滅頂之災,有多少**離子散,有多少人會背井離鄉……

我一直那麽幸福的摟著梅豔,我比任何時候都覺得,原來什麽金錢美色都是虛幻,隻有平平安安,兩相廝守,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