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節 新的東北軍(1)

九月初,美國副國務卿約翰遜向中國駐美代表李錦綸公開表示:“美國政府承認滿洲是中國的領土,不承認日本在滿洲的所謂特殊權益,各國在滿洲問題上都應該遵守1922年的九國公約,日本作為簽約國也應該恪守該公約。”美國政府的特使馬慕瑞也在中日之間斡旋調停,給日本政府施壓;張學良的英籍顧問威廉·亨利·端納也接到英國政府的指示,聲明英國政府也是支持東北易幟、中國南北統一的。而在日本國內,田中義一的反對派也利用“皇姑屯事件”、“濟南慘案”、“田中奏折”大做文章攻訐田中義一的對外政策,使田中內閣陷入內外交困的處境中,裕仁天皇也因“皇姑屯事件”而斥責了田中內閣。迫於各方麵的不利局勢,田中義一不得不改變態度,聲稱“東北易幟隻要不損害日本的在華利益,日本亦不反對”。

日本被迫在東北易幟問題上鬆口的同時,南北雙方的談判也大有進展。王樹翰、邢士廉、米春霖、徐祖詒等東北代表們在蔣介石的邀請下,兵分兩路,一部分繼續在北平,一部分前往南京與南京政府代表何成睿、胡若愚、張群等人進一步商談。最後,雙方共達成以下五點:

一、東北易幟後,南京政府在東北設立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張學良指定為司令長官,副司令長官由東北方麵自主任命;

二、東北易幟後,奉軍改編為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東北邊防軍,南京政府給予20個步兵師和5個騎兵旅的番號編製,總兵力保持在30萬人,並指定張學良為東北邊防軍總司令;

三、東北易幟後,南京政府在東北設立“東北軍務委員會”,為東北四省最高軍事機構,該委員會主席由張學良擔任,委員人數和委員名單由南京政府給予任命和批準;

四、東北易幟後,南京政府在東北設立“東北政務委員會”,為東北四省最高行政機構,該委員會主席由張學良擔任,委員人數和委員名單由南京政府給予任命和批準;

五、東北四省的各省省長及各省保安司令人選由東北方麵推薦,再由南京政府明令任命。

至此,東北方麵和南京政府在東北易幟的問題上基本都達成了共識。十月上旬,南京政府委派張靜江和李石曾為全權特使,再次來到沈陽,給張學良送上一麵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一幅孫中山先總理的遺像、一套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軍服,同時提前送來了南京政府的委任狀,其實就是內定好張學良以後的正式職務: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東北四省邊防軍總司令、中華民國東北邊防公署司令長官、中華民國東北四省軍務委員會主席、中華民國東北四省政務委員會主席、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軍銜(中華民國的上將軍銜在1935年初又劃分為了特級上將、一級上將、二級上將共三個檔次,此時就是單獨的上將軍銜)。

1928年10月10日,是中華民國第十七個國慶節。這一天上午,張學良在奉天省軍務督辦公署大樓的辦公室裏,對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和孫中山遺像,以張靜江和李石曾這兩位國民黨元老為介紹人以及見證人,宣誓加入中國國民黨。隨後,張作相、莫德惠、劉尚清、翟文選、張景惠、袁金鎧、汲金純、萬福麟、楊宇霆、於學忠等一批東北的軍政高層也陸續加入了國民黨,以此向國民政府表示誠意。其實張學良對加入不加入國民黨沒什麽太大興趣,但也知道自己以後想要振興東北和保持一定的自主權,肯定起碼要在表麵上老老實實地歸順國民政府和國民黨,因此也順水推舟,索性加入了國民黨。而南京政府和蔣介石在接到張靜江、李石曾的報告後,進一步地相信了張學良的誠意。南京方麵,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在10月8日召開第173次大會,國民革命軍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被推選為第三任國民政府主席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主席,同時兼任中華民國陸海空軍總司令,集黨政軍大權獨攬一身。在獲悉張學良已經加入國民黨後,蔣介石又於10月11日的大會上力排眾議,在張學良不在場的情況下,把張學良任命為國民政府委員會委員(該委員會是國民政府的最高決策機關,共16個委員名額),接著又把張學良任命為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委員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使得剛剛加入國民黨才一天的張學良搖身一變,成了國民政府和國民黨的高層大員。對此,很多國民政府的軍政要員和國民黨元老都很不滿,認為張學良根本不是同盟會革命黨出身,而是北洋軍閥首腦,既無資曆,又無貢獻,才加入國民黨一天就白白得到這麽多委員的頭銜,實在是過於抬舉他了。蔣介石則據理力爭道:“張學良已加入國民黨,並且即將帶領東北易幟歸順,為國民政府徹底消滅北洋軍閥和維護國家統一做出巨大的貢獻,成為國府和黨內的高層也是名至實歸。況且,張學良成為國民政府要員和國民黨員後,也能進一步拉近東北和南京的關係,在東北易幟上能起到木已成舟的效果,從而間接地向日本人表明國民政府致力於南北統一的決心。”由於蔣介石眼下已是國民政府和國民黨的一把手,再加上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因此國民政府和國民黨的眾元老高層們也都默認了蔣介石的決定。

蔣介石接著又通過胡若愚告訴張學良:為了不讓張學良為難,東北以後的外交政治事務都交給南京政府應付,東北內部的人事調動變遷仍然是張學良負責,南京政府一律概不更動;重大變故,先由張學良申請,再由南京方麵任命。換句話說,南京政府的勢力是不進東北的,這相當於進一步地給了張學良極大的自主權。

對於張學良來說,他是一夜之間莫名其妙地從天而落了一大堆官帽。不過他也無所謂了,由於日本人已經開始退讓,東北易幟基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剩下的就是繼續跟各方勢力扯皮。張學良對這個討價還價的事情不感興趣,都讓張作相一手辦理了。他此時則忙著進行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裁軍。

眼下,奉軍和北伐軍已經全麵停戰言和,原為心腹大患的直魯聯軍也被消滅,張學良現在手上共有林林總總的五十多萬軍隊,大部分是奉軍,少部分是直魯聯軍、吳佩孚部、孫傳芳部的殘餘部隊,素質良莠不齊,組成錯綜複雜。雖然吳佩孚、孫傳芳等人都並非奉係中人,但此時他們在關內已無路可去,要麽投降國民政府,要麽投靠張學良。由於張學良畢竟是北洋軍閥的後裔,因此在感情上,吳佩孚、孫傳芳等人更加願意融入奉係。而此時在關外地區,張學良是真正的東北王,所以吳佩孚、孫傳芳等人雖然心有不甘,但也隻能做砧板上的魚肉。其實這些部隊在名號上,仍然被叫做“安國軍”,因為張作霖成立安國軍政府時,把各路北洋軍閥部隊都統一整編為了“安國軍”。張學良暫時還用“安國軍”的名號,以東北保安總司令的身份,取消了原先的安國軍軍團、軍編製,重新改為“安國軍陸軍第1師至安國軍陸軍第20師以及安國軍陸軍第1騎兵旅至安國軍陸軍第5騎兵旅”的番號。因為東北已經和南京政府達成協議,全麵易幟後的東北軍隊給予20個步兵師和5個騎兵旅的番號,因此張學良此時直接把部隊縮編為20個步兵師和5個騎兵旅,等正式易幟後,再直接換成新番號。

十月中旬,東北保安總司令部成立裁軍委員會,張學良自任主席,張作相和楊宇霆任副主席,對外發表通電是“為了避免再起戰端,且與民休息,減民負擔”,實際上,張學良此舉也是暗示南京方麵,奉係已經沒有再出山海關,爭霸關內的野心了。另外,張學良多次公開聲稱“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國家統一,但我也知道我是沒有能力統一中國的,不過我相信蔣總司令是有這樣的能力的”,以此拍蔣介石的馬屁。張學良知道,未來起碼二十年內,中國還是以蔣介石為國家元首,自己通過“高瞻遠矚的目光”而從一開始就拍他的馬屁,肯定能帶來很多好處。根據張學良的命令:安國軍每個步兵師下轄四個步兵團,每個騎兵旅下轄三個騎兵團,每個團都下轄三個營,接下來的連、排、班編製都遵循“三三製”;普通士兵保留滿18周歲至滿35周歲之間且擁有一年以上軍齡的青壯年,同時吸食鴉片者、喜好賭博者、身份不明者、屢犯軍紀者也一律遣散淘汰,由東北保安總司令部發放遣散費給予安家;各部兵員必須足額,軍官吃空餉者撤職查辦。這道命令被執行後,原先擁兵五十萬餘、規模龐大、龍蛇混雜的安國軍立刻被削減到33萬人左右,此舉確實極大地減少了軍費開支,初步統計每個月能節省300多萬元的軍費,同時也加強了張學良對軍隊的控製。在獲知張學良大規模裁軍後,蔣介石大為讚賞,並以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身份撥款500萬元經費給張學良用於“整軍經武、精簡軍柄”,同時承諾東北易幟後南京政府每月給奉軍撥款1000萬元軍費。蔣介石此舉和這個承諾也使得奉軍內部一些不讚成易幟的將領慢慢傾向了讚成易幟。

張學良另外又規定了東北軍隊的官兵薪餉,按現大洋計算:省保安司令級月薪800元(也包括張學良這個東北四省保安總司令在內),師長級月薪500元,團長級月薪300元,營長級月薪200元,連長級月薪100元,排長級月薪50元,班長級月薪25元,士兵月薪15元。此次裁軍共編餘安國軍將級軍官40餘人,校級軍官1700餘人,尉級軍官11000餘人,對於他們的安排處理,共分為三個方麵:一、文化程度較高或較有戰功者,送入東北講武堂深造;二、願當警察或地方官員者,送入東北各省市縣政府分配工作;三、願退伍者,發放三個月薪餉和退伍金,遣送回原籍。

張學良此舉談不上大刀闊斧軍事改革,隻是初步進行精兵,所謂“兵不在於多而在於精”,這個道理張學良還是很清楚的。百萬大軍沒有十萬精兵更有用,況且眼下的戰爭方式已進入機械化時代,人數眾多但裝備低劣、素質不良的步兵在戰場上已無太大作用,反而勞民傷財、糜爛地方。但熱河省保安司令湯玉麟並沒有老老實實地貫徹這道命令,湯玉麟部帶有明顯的封建割據、自霸一方的色彩,湯玉麟也把熱河省看成自己的私人王國,並不完全服從張學良。在此次的裁軍中,湯玉麟獲悉整頓縮編後的安國軍隻有20個步兵師和5個騎兵旅的番號後,便向張學良主動索要8個步兵師、3個騎兵旅的番號作為熱河省駐軍,這顯然是嚴重超出比例的要求。但張學良暫時也不能動湯玉麟,最後由張作相、張景惠、袁金鎧等人出麵,同湯玉麟討價還價,勉強壓縮到了5個步兵師、1個騎兵旅的番號。按照這個編製,熱河駐軍應該人數在8萬人左右,但湯玉麟根本沒有縮減本部官兵,反而繼續招募新兵,使得他這六個師旅的實際兵力超過12萬,加上他巧立名目地設立的所謂屯墾部隊、保安部隊、警察部隊、巡防部隊等種種冠以其他名義的部隊,湯玉麟的私人武裝已經不下15萬,成為東北內部的最大隱患。

整個裁軍工作持續到了11月份,11月7日,日本裕仁天皇正式即位加冕。各國紛紛派出特使代表前往祝賀,張學良在張作相的安排下,也派出莫德惠、王家楨為正副專使,前往東京參加裕仁天皇的登基大典。在東京期間,莫德惠、王家楨分別拜見了日本首相田中義一、陸軍大臣白川義則大將、參謀總長鈴木莊六大將等日本軍政高層,就東北易幟問題反複商討。田中義一等人雖然極不情願看到東北易幟,也曾多方阻擾,或鼓動張學良繼續戰爭,甚至是裂土獨立,也試圖煽動和引誘楊宇霆、張宗昌、溥儀等人顛覆張學良的權勢,但都徒勞無果。同時,日本政界元老西園寺公望、宮內大臣牧野伸顯以及田中義一的政敵近衛文磨、吉田茂、床次竹二郎等人都反對田中義一過於強硬激進的對外政策,不支持日本幹涉東北易幟。因此,田中義一最後也隻能無奈地表示“東北易幟確實是中國的內政問題”,這實際上意味著日本政府已經默許了東北實現易幟。

11月12日,平奉(北京至沈陽)鐵路恢複通車,意味著關內關外重新展開了聯係。

關於東北易幟的國內外各方政治捭闔,此時終於塵埃落定。11月20日,張學良和張作相在和南京方麵及蔣介石交換過意見後,又在東北保安總司令部召開重要會議,決定於1929年1月1日正式舉行東北易幟。隨後,由於東北和關內在雙方停戰後已經實行通車,南京方麵立刻動用了數列火車運輸了三萬麵青天白日旗和三萬幅孫中山遺像,星夜兼程地送入東北境內,由東北當局分發給東北四省各軍政機關。張學良隨後又命令沈陽、承德、長春、齊齊哈爾(黑龍江省此時的省會)等東北境內各大城市的印刷廠,連夜印刷十萬麵青天白日旗和十萬幅孫中山遺像,囤積起來隨時使用。

1929年1月1日上午,張學良身穿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陸軍上將軍服,意氣風發地踏入奉天省府大禮堂裏,舉行盛大的易幟慶典。東北四省的軍政官員濟濟一堂,南京方麵派出方本仁、張群、李石曾、張靜江作為國民政府代表出席典禮,除日本外,歐美各國駐沈陽的領事公使都受邀參加。慶典上,張學良神采飛揚地宣布,東北四省即日起正式歸附國民政府,中國南北統一,實現和平。頓時,會場內掌聲雷動,國內參加典禮的各方代表無不群情激奮。

宣誓儀式結束後,張學良又發表演講,演講稿自然是張作相、王家楨、王樹翰等人給他寫的,內容無非就是一些“擁護中央、維護統一、促進和平、謀求富強”的官樣文章。不過,現場很多人都聽得熱淚盈眶,畢竟中國陷入南北內戰(北洋政府和南方革命黨)已經十多年,眼看山河破碎、內戰頻繁,無數的有誌之士都望眼欲穿、心急如焚地等著真正統一的那一天,此時看到北洋政府終於壽終正寢,而國民政府也在名義上統一全國,無不欣喜若狂。但張學良則在心裏暗覺好笑,他知道國民政府僅僅是在“名義上”統一了中國,接下來,關內地區該打的內戰還是會繼續打個不停,除了各地軍閥之間的混戰以及中央政府和地方割據勢力之間的複雜爭鬥外,國民政府和國內的紅色勢力也要打得你死我活。因此張學良很是不以為然。

慶典過後,張學良、張作相、楊宇霆、楊尚清、張景惠、袁金鎧、翟文選等東北的軍政高層們聯名向全國通電,發布“豔電”,宣誓服從南京國民政府,信仰三民主義之類的雲雲。此時沈陽、承德、長春、齊齊哈爾等東北各大城市,早已是鞭炮震天、歡聲雷動,東北境內各層軍政機關齊齊降下北洋政府的紅黃藍白黑五色旗,升起事先準備好的青天白日旗。各個學校、商鋪、銀行、工廠、醫院、民房也紛紛懸掛青天白日旗。奉軍在各地的駐軍派出一支支連級部隊,在城內巡邏以維持治安秩序,士兵們也人人手持一麵青天白日旗,與民眾共慶。在這一天,“東北上空盡是青天白旗日,萬民歡騰、舉國同慶”。

早就翹首以盼這一刻的蔣介石頓時心花怒放,分別以國民政府主席和私人的名義向張學良發來嘉獎電,同時,南京政府高層要員、國內各地的首腦人物也紛紛致電張學良表示祝賀。

下午,東北保安委員會和東北保安總司令部分別改組為東北四省政務委員會和東北四省軍務委員會,都由張學良擔任委員會主席;安國軍(奉軍)正式改編為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東北四省邊防軍,同時新成立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張學良宣誓就任東北邊防軍總司令和東北邊防公署司令長官,同時兼任國民政府委員會委員、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委員、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這三項職務,位列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軍銜。同日,奉天省改稱遼寧省。

至此,東北四省全麵實現易幟,這標誌著統治中國近十七年的北洋政府宣告最後結束(從袁世凱於1912年3月10日就任大總統至1929年1月1日東北易幟),國民政府從此成為中國的全國性唯一合法政府。但中國的內憂和外患並沒有就此而根除,甚至在接下來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