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節 萬事錢為首（2）
三天後，我們在一個深夜裏被安排到了沈陽火車站，一位年輕人負責安排我們的“工作”。這位青年叫舒國生，約三十歲不到，劍眉星目、身材勻稱，但沉默寡言、陰鬱深邃，好像顯得心事重重、鬱鬱寡歡的樣子。吳金鼎認出這個舒國生是東北大學文學院高級教授舒慶春的族弟，滿族正紅旗人，因為吳金鼎和舒慶春頗有私交，所以認識他。我起初以為舒國生是一個搞考古的青年專家，後來通過吳金鼎的介紹才知道，舒國生並不是搞考古的，他於民國十五年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心理學院和哲學院，回國後投筆從戎，考入了黃埔軍校第六期，但和同班一個叫戴笠的同學發生矛盾，被迫棄學回到北平老家，後來加入了東北軍，還是東北情報機構的特工人員，整天生活在陰暗中，難怪他渾身都洋溢著陰鷙冷漠的氣息。我們入關的借口是去悼念剛剛病逝的梁啟超，實際上，我們的火車在抵達北平後繼續南下，直接就進入了河北省遵化縣境內。在舒國生的帶領下，我們一行數十人在人煙稀少的山林間輾轉前進。隊伍的成員除了東北農統局的特工以及我們這批考古專家外，還有幾十名東北軍工兵部隊的老工兵，我們最後抵達遵化縣城西北四十多裏外的昌瑞山馬蘭峪。此地風景秀麗，在“風水”上是一塊難得的寶地。遵化縣境內的清東陵也是中國規模最宏大、體係最完整、布局最得體的帝王陵墓建築群之一，在占地約八十平方公裏的範圍內，共有十五座陵墓，長眠著清朝的一百六十多位皇帝、皇後、妃嬪以及皇子公主們。此地以北有昌瑞山，南有金星山，東有倒仰山，西有黃花山，中有影壁山，東西還有兩條大河環繞穿過，這幕群山環抱的堂局確實是遼闊坦**、雍容不迫，真可謂物華天寶、地臻全美。當年順治皇帝在這裏行圍打獵時，被這一片靈山秀水所震撼，當即傳旨“此地王氣充裕，可為朕之壽宮”，於是有了這片規模浩大、氣勢恢弘的清東陵。我們剛剛來這裏，便被東陵的外延景觀給震撼了。這五百八十多個單體建築組成的龐大建築群裏，那巧奪天工的六柱十一樓，那隨著山勢延綿起伏且有六千多米長的孝陵主神路，那乾隆帝裕陵地宮路口的佛教石雕鬼斧神工，無不令人歎為觀止，慈禧太後定東陵外麵那三座貼金大殿更是美輪美奐得舉世罕見。作為考古學者，我們簡直猶如進了大觀園裏的劉姥姥般欣喜若狂。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國軍中將和一位國軍少將，那中將就是張學良將軍說過的國軍第十二軍軍長孫殿英，那少將則是他的心腹、第十二軍第八師師長譚溫江。此時，馬蘭峪一帶已經被孫殿英的部隊徹底封鎖了，對外宣傳是搞什麽軍事演習，這自然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大約一個團的千餘名士兵在周邊地區警戒。其實，當初清室退位時，這片東陵不但設有護陵人員，並且機構仍然承襲清製，還保留八旗兵和綠營兵駐守附近，溥儀那個小朝廷的宗人府和禮工部等機構分別承擔著陵寢的一切事務。但隨著世事變遷，清廷殘餘勢力已無法掌握繼續這裏，特別是馮玉祥當初發動“北京政變”，把溥儀等一幹清廷遺老遺少都趕出紫禁城後，這東陵更成了無主之地。所謂的護陵大臣已是名存實亡，不但不能保護陵墓，反而串通他人倒賣陵墓外延建築裏的財物。但他們的那些小打小鬧比起我們接下來要幹的，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
孫殿英的部隊已經趕走了陵墓此時殘餘的那點護衛人員，徹底封鎖了這裏，並在周圍三十裏外施行全麵戒嚴，因此沒人會來幹擾我們的“好事”。根據孫殿英和張學良將軍的密約，發掘陵墓的考古人員、工兵、工程技術人員都由東北方麵出動，孫殿英除了自己和小部分心腹外，不參加發掘活動，這樣也是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走漏風聲。孫殿英對這樣的合作非常滿意，他隻為求財，不為別的。這個合作方式既能讓他大撈一筆，又減少了東窗事發的風險，自然求之不得。而對於我們來說，這也有效地避免了孫殿英的那些土匪般的士兵們破壞東陵。現場此時共五十多名考古學家和土木工程技術人員，三百多名分批從東北前來的富有經驗的老工兵，以及孫殿英的十多名心腹手下。工程器材都準備充足，因為孫殿英在東北易幟前就打東陵的主意了，再加上張學良將軍的暗中支持，因此炸藥、土木工具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好幾輛重型汽車和挖掘機。孫殿英看到我們來後，幾乎眉開眼笑，他對舒國生十分客氣：“盼星星盼月亮，你們可算來了。請放心，準備工作已經萬事俱備，絕不會走漏一絲一毫的風聲。”他滿臉都是貪婪之色。
舒國生點點頭：“我們已經說好了，八二分成，孫將軍沒意見吧？”
孫殿英喜不自禁：“張少帥宅心仁厚，我沒意見。其實，我隻是求財，對裏麵那些死人的東西也不感興趣。即便分給我們那些東西，我們也很難出手，還不如都交給張少帥去處理。”
舒國生道：“所有的珍寶都交給我們，你的那一份，我們會直接用大洋支付。”
孫殿英喜上眉梢：“太好了！太好了！那快開始吧！”他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清東陵共有十五座陵墓，我們把首要目標放在了陵墓修建得最富麗堂皇、雄偉奢侈的乾隆皇帝裕陵和慈禧太後定東陵，隨後又發掘了孝莊文皇後、慈安太後、鹹豐皇帝、同治皇帝、順治皇帝、香妃等十三座陵墓。（具體發掘過程略）…在發掘的過程中，我們以科研人員的角度小心翼翼地保護陵墓盡量不受損失，因此沒有對陵墓本身造成太大的破壞，也沒有打開乾隆皇帝、順治皇帝、孝莊文皇後等人的靈柩棺槨，僅僅取走一些價值連城的陪葬品，並進行了比較初步的考古研究，在地宮裏拍下很多珍貴照片。至於我們在這一係列並不光彩的“考古發掘”中的收獲，簡直是無與倫比。光是在慈禧定東陵裏，我們就取走了富可敵國的財富。慈禧的陵墓簡直是窮奢極欲、鋪張至極，我們戴上防毒麵具，打開她的靈柩棺槨後，幾乎目瞪口呆。隻見她的棺材底裏，鋪著三層金絲串珠錦褥和一尺多厚的一層珍珠，屍身並未腐壞，屍身頭戴珍珠鳳冠，冠上最大的一顆珍珠大如雞卵，價值一千萬兩白銀；屍身邊放著金製的、寶石雕琢的、玉製的、翡翠雕琢的佛像二十七尊；屍身的腳下還放著翡翠雕琢的西瓜、甜瓜、白菜以及用寶石雕成的桃子、李子、杏子、棗子共二百多枚；屍身左邊放著玉石蓮花，右邊放著玉雕珊瑚樹，另外還有玉石駿馬八尊、玉石十八羅漢等其他小型的玉器七百多件。光是這些棺槨裏的陪葬品，其價值之巨大就足以駭人聽聞。我不由感歎，這些帝皇貴胄，生前酒池肉林、鍾鳴鼎食還不夠，死後還要如此驕奢**逸、揮霍無度。慈禧死後放在棺材裏的這些奇珍異寶，給她帶來了福兆祥瑞了嗎？沒有，反而帶來了無妄巨禍。慈禧太後在世時，權傾朝野、乾綱獨斷，整個大清帝國都被她控製在手裏，可謂風光無限、尊貴至極。但是現在呢？她連入土為安的結局都得不到，正因她的這些陪葬品，反引來了掘墳之災。唉！這可真是“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望著這些琳琅滿目的稀世珍寶，我隱隱地也讚成了張學良將軍的話：與其把這些民脂民膏放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給死人陪葬，還不如拿出來造福於民，實現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未嚐不是好事。…
張學良和孫殿英在暗地裏幹的這起盜墓勾當，前後共發掘了河北省遵化縣境內的清東陵十五座，雖然張學良的行為很不光彩，但他在客觀上確實對清東陵進行了間接的保護，沒有讓孫殿英大肆破壞，而是派考古專家以科學方式發掘開了陵墓，取走了裏麵數量不太多但價值難以估計的奇珍異寶，對陵墓本身沒有造成什麽損壞。這些珍寶，每一樣都堪稱國寶絕品，都可以放進博物館做鎮館之寶。這些珍寶共裝了八十多箱，由東北農統局分批運入東北境內。至於這些珍寶的總價值，基本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光是張學良付給孫殿英的那“二成的報酬”，就達到五百多萬大洋，並且這還是大大縮水後的數字，總價值難以估計。由於當事雙方都采取了嚴格的保密措施，因此這起足以驚世駭俗的盜墓事件在很長時間內都沒有泄露出去任何風聲。張學良肯定是守口如瓶，畢竟這事太見不得光了，要是東窗事發，他就要聲名狼藉了；而孫殿英也隻顧收錢分贓，對其他事情並不感興趣，他手上既沒有珍寶實物也沒有同張學良簽署的書麵協議，並且他也不敢拿這件事要挾張學良或讓張學良名譽受損，事情泄露他也擺脫不了責任，因此他老老實實地“悶聲發財、低調花錢”，也沒有招搖顯擺，雙方很有默契。
其實張學良為了斂財而去盜墓也並非他獨創，三國時期的著名梟雄曹操就專門幹盜墓的勾當來籌備資金軍餉。民國時期的地方軍閥也經常盜墓籌財，孫殿英和直係軍閥將領靳雲鶚、陝西精國軍將領黨玉琨號稱是“民國三大盜墓梟雄”，奉係軍閥幹將湯玉麟在盤踞熱河期間，也偷偷地挖了熱河境內的遼聖宗、遼光宗、遼道宗的皇陵。隻是張學良的思想畢竟是來自後世的，因此帶有一些與這個混亂時代格格不入的“道德潔癖”，從而內心產生極強的罪惡感。
盜墓容易，但接下來的事情卻又是一個巨大的麻煩，那就是如何銷贓。
張學良手裏的這些珍寶確實價值巨大，但正因為價值過於巨大，因此反而成了燙手山芋，張學良肯定不能公開出售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一來這極其容易東窗事發，二來也不利於保護這些東西不外流出去。張學良思前想後，最後采取了兩個辦法，一是讓農統局的人分散攜帶部分雖然價值不菲但還不是國寶級別的珍寶前往全國各地秘密出售，比如那些珍珠、翡翠、寶石、小型玉器等等，這些東西陸續出手後，讓張學良獲得了五千多萬大洋的收入；第二個辦法則是作為抵押品進行貸款，張學良派顧維鈞負責此事。顧維鈞接到命令後，先後前往美英法三國，私下會見三國的高級外交官員。由於顧維鈞在西方世界也頗有名譽，因此他還得到了美國總統赫伯特·克拉克·胡佛、英國首相拉姆齊·麥克唐納、法國總統加斯東·杜梅格的單獨接見。顧維鈞發揮他作為傑出外交家的睿智和口才，向這三位西方領導人引經據典、口若懸河地剖析和陳述了“西方世界必須幫助中國以抗衡日本擴張”的必要性，同時提出了貸款請求。美英法三國其實都十分警惕日本，特別是《田中奏折》曝光後，這些西方列強愈發提防日本的崛起，都不願意看到日本獨霸東方，從而對西方列強和此時由西方列強所主導的世界秩序造成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西方列強很希望在東方能有一個能跟日本相抗衡的力量，中國自然是最佳選擇。因此麵對東北政府的貸款請求，美英法三國領導人都表示願意。在顧維鈞不懈努力下，美英法三國高層陸續和東北政府簽署秘密協議，向東北提供貸款支援，以東北方麵送來的十多件稀世珍寶作為抵押，暫時存放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館、大英博物館、盧浮宮。顧維鈞最終給張學良弄來了五千萬美元、一千萬英鎊、三千萬法郎的三筆巨資貸款。同時，顧維鈞還成功說服了美英法三國領導人，在私下裏低價出售給了張學良一批飛機坦克。
靠著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張學良總算解決了最困擾他的啟動資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