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節 狼煙衝天起(1)
正在沈陽城北郊區舉行演習的關東軍第2師團第3旅團第29聯隊的聯隊長田幸弘大佐聞訊後立刻請示旅團長長穀部照俉少將和師團長多門二郎中將,在獲得允許後,以保護僑民的名義調遣了該聯隊第1步兵大隊悍然開入沈陽城內。同時獲悉此事的東北軍第1軍第101師在副師長黃顯聲的率領下,也抽調了第501團開入城內。黃顯聲急如星火地打電話給張學良,報告了和平廣場上的事情並詢問該如何處理。
張學良在獲悉這件事後也是大吃一驚,但隨後迅速恢複冷靜和理智,他吩咐黃顯聲:“維持秩序,保護學生和市民。”
黃顯聲道:“日軍一部已經開進城,如果日軍開槍怎麽辦?”
張學良定了定神,有條不紊且冷靜理智地命令道:“第一,全力保護學生和市民;第二,全力還擊;第三,第101師全部開進城內並消滅沈陽城內的所有日軍。”
黃顯聲心頭一凜,肅然接受命令:“明白!”
電話這端,張學良心頭湧起陣陣讓他按捺不住的悸動,猛然而起,走到窗口。仰望著外麵風雲變幻的天空,張學良心頭顫抖道:“難道就是今天嗎?”一股前所未有的曆史使命感伴隨著一種奇特的期待感一起籠罩在張學良的全身,讓他緊握的拳頭都微微有些發抖,“圖窮匕首見的時刻來了?來吧!小日本!老子一直都在等著你們呢!”他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
入城的日軍氣勢洶洶地撲向互相毆打的人群,揮舞槍托毆擊東北的學生們和沈陽市民。東北教育部長傅斯年正氣凜然地護住學生們,用日語對日本兵厲聲道:“誰敢傷害我的學生,我就跟誰拚命!”黃顯聲帶著第101師第501團的官兵們隨後也趕到和平廣場,製止日本兵和日本僑民浪人。日軍的黃色軍服和東北軍的灰色軍服猶如兩股潮水般迎麵相撞,軍靴的踏地聲轟鳴如雷,隨後響起了密集的子彈上膛聲。雙方軍隊的到來,使得現場的氣氛瀕臨極限。列隊待發的東北軍士兵們和日軍齊齊子彈上膛,互相瞄準對方,現場迅速涇渭分明地列成兩方陣營,日軍保護著日本僑民和浪人,東北軍保護著學生和市民,互相劍拔弩張,戰火一觸即發。第101師第501團團長王鐵漢上校舉起一個高音喇叭,厲聲喊道:“這裏是中國領土!你們無權武裝進入!必須立刻撤離沈陽城!集會的日本僑民必須立刻解散!重複!這裏是中國領土!你們無權武裝進入!必須立刻撤離沈陽城!集會的日本僑民必須立刻解散!重複!…”
日軍人群裏,第2師團第3旅團第29聯隊第1步兵大隊第1中隊的少佐中隊長牟田口廉也對來到身邊的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大佐和石原莞爾中佐說道:“板垣君、石原君,我們所期待的不就是這一刻嗎?讓戰爭全麵開始,讓滿洲成為帝國的殖民地!”
板垣征四郎道:“是的,我們期待的就是這一刻。”
牟田口廉也道:“那麽,為帝國打響第一槍的榮譽就交給我吧!”
石原莞爾說道:“好吧!那你就幹吧!”
曆史,有時候在必然中也充滿了各種偶然。1931年9月1日11時整,牟田口廉也射出了這顆對世界的改變意義堪比1914年6月28日上午十點多在歐洲薩拉熱窩阿佩爾碼頭街道拐角處的那顆由塞爾維亞青年普林西普射出的子彈。後者的那顆子彈成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而前者的這顆子彈則徹底引爆了了中日兩國之間的火藥桶,也間接地點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在現場沸騰的口號聲中,牟田口廉也的這聲槍響猶如驚雷般異常刺耳,子彈正中正在喊話的東北軍第101師第501團團長王鐵漢上校。王鐵漢猝不及防,胸口中彈。這一槍打來的時候,王鐵漢在大聲喊話,肺葉因為呼氣而收縮,所以子彈擦過肺葉從兩肺之間的膈膜裏射穿了出去,因此讓他沒有受到致命傷,事後被搶救了過來。如果王鐵漢當時是在吸氣,這顆子彈必定打爆他的肺葉,那就必死無疑。王鐵漢後來被譽為“中國抗日戰爭裏為國流血的第二人”(第一人是在濟南慘案中被日軍殘酷虐殺的國民政府外交官員蔡公時)。
槍響後,整個廣場陡然間鴉雀無聲,雙方麵麵相覷,沉浸在一種古怪而奇特的震驚及死寂裏,同時都在尋找究竟是誰開了這致命的一槍。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空氣仿佛凝固了,曆史也在這一刻戛然轉上了一個新的道路。其實雙方都非常清楚,這個情況下,不管是誰開了第一槍,都幾乎百分百會引發全麵的戰火,實際上,雙方很多人也都期待著這一槍。但這一槍真正響起的時候,很多人又感到猝不及防,缺少心理準備,這一槍也湮滅了另外很多人的幻想和僥幸。現場足足死寂了近一分鍾,東北方麵的軍民看到原本在喊話的王鐵漢中彈倒地,胸中的怒火刹那間驚天動地般地徹底爆發了。官兵們、學生們、市民們都用烈火般的目光齊齊望向現場東北軍最高指揮官黃顯聲。黃顯聲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但他在猶如洪水般洶湧填膺的悲憤中仍然保持著一絲搖搖欲墜的克製堤壩:“真的要下令開槍還擊嗎?一旦我下令,極有可能就徹底點燃中日全麵戰爭的導火索了,我能負得起這個前所未有的責任嗎?”
旁邊的第101師第501團團部參謀、王以哲的胞弟王欲曉看到黃顯聲在火山爆發般即將噴發出的憤怒中仍然還存在著一絲猶豫,義正詞嚴地厲聲道:“楚雖三戶能亡秦!堂堂中華豈無人!我們究竟在等什麽!我們究竟在怕什麽!我們中國人真的就這麽害怕日本人嗎?”
黃顯聲心頭一凜,怒發衝冠道:“說得對!弟兄們!我們還等什麽呢?”他霍然舉起手,用力地劈下去,同時奮然大吼,“開火!”
“弟兄們!殺敵報國,就是現在!開火!”王欲曉嘶聲怒吼,第一個開槍。
“殺!”和平廣場上刹那間殺聲震天,東北軍第501團的官兵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聲,齊齊開火射擊,步槍機槍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無數的火舌猶如電焊弧光般令人觸目驚心地閃耀著,飛舞的子彈殼遍地四濺,眨眼間便把對麵的日軍和日本僑民射殺得血濺三尺,被擊斃的日軍和日本僑民滾滾倒地,慘叫哀嚎聲猶如狂瀾般大作,現場大亂,四散奔逃的人群猶如水銀瀉地。日軍怪聲嚎叫著,旋即開火還擊。雙方近在咫尺,並且廣場上毫無遮擋物,因此爆發的戰鬥純粹是在麵對麵地展開對射,大理石鋪設的地麵被彈雨打得碎屑橫飛、跳彈四濺,東北軍和日軍人群在噴湧的血水中成片成片地倒下去,手榴彈漫天飛舞,火球在人群裏此起彼伏升騰,伴隨著痛徹心腑的慘嚎和紛亂飛舞的肢體屍骸,廣場上血肉橫飛,地麵被炸得彈坑如麻,焦黑的鋼盔和鮮血淋漓的屍骸遍地亂滾。短兵相接間,打光彈匣裏的子彈後根本來不及換子彈,“殺!”、“攻擊!”,東北軍和日軍的軍官齊聲嘶吼,兩方士兵挺起刺刀猶如兩波浪潮般迎麵撲嘯而去,無數白花花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耀著攝人心魄、密密麻麻的寒光。鼓點般的刀鋒撞擊聲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四濺火星中,排山倒海般的大規模肉搏戰刹那間展開。在孫中山和張作霖的巨型石雕周圍,雙方軍人奮力搏殺,扭曲成一個個巨大的漩渦,灰色的狂瀾和黃色的浪潮如兩列迎頭開進的火車般猝然相撞,肉體和肉體展開撞擊,刺刀和刺刀展開交鋒,意誌和意誌展開較量,憤怒的喊殺聲和野狼般的嗥叫聲以及慘叫聲和哀嚎聲一起直震四空。被刺刀刺翻的日軍倒在血泊中瀕死地哀嚎著,被刺刀捅得透心涼的東北軍官兵仍然在竭力掙紮著,一股股滾燙的熱血和汙血在空中飛濺瓢潑,地上肢體橫飛、頭顱亂滾,雙方攪作了一團,齊齊殺紅了眼,倒地的雙方傷兵仍在拚死廝殺。由於局勢太過於混亂,加上戰鬥爆發得太突然,因此這場戰鬥完全是一場混戰,倒地的傷兵來不及呼叫便被一雙雙軍靴踐踏得血肉模糊,遍地狼藉的四分五裂的人體碎片更加使得肉搏戰場猶如修羅地獄般的駭人。和平廣場上轉眼間便血流成河。熊正平等東北的警察們也發出怒吼聲,奮不顧身地投入了戰鬥。
關東軍總司令部內的緊急電話撕心裂肺地響起來了!
東北邊防公署司令長官部和東北邊防軍總司令部內的緊急電話也尖銳地響了起來!
在電話鈴聲響起之前,和平廣場交戰區的槍炮爆炸聲已經傳了過來。張作相、楊宇霆、於學忠、榮臻、馮庸等正在邊防公署或邊防司令部內的東北軍高級將領無不被突如其來的戰事驚愕得瞠目結舌,張學良則沒有任何意外或驚慌,他猛地一躍而起,放聲吼道:“丟他娘!終於開始了!戰爭終於開始了!”他的兩眼猶如炭火般熾熱通紅,感到胸口熱血沸騰,說著又意猶未盡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文件、台燈、電話、茶杯一起騰起半尺多高。
於學忠錯愕地道:“少帥,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張學良目光如炬地望著還沉浸在難以置信中的將領們:“還能怎麽辦?打!”
張作相等人都再次大吃一驚,因為看張學良這個樣子,似乎他竟然是很期待這場戰事。楊宇霆這個“東北小諸葛”此時也有些措手不及,他愕然地看著張學良:“少帥,我們就這樣打了?不請示一下南京?”
張學良望向楊傑:“楊副參座,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楊傑肅然正色道:“萬事俱備!”他是東北軍對日作戰計劃的主要製定者。能夠和日軍開戰,這也讓楊傑激動萬分。在6月4日的半夜會議後,楊傑接到張學良的命令,製定對關東軍的作戰計劃,為此他嘔心瀝血、廢寢忘食,並經過反複計算和推演,已經完成全套計劃。
張學良聽到楊傑如此肯定的回答後,開戰的決心愈發堅決:“那還等什麽?打吧!”
榮臻顯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就這樣開戰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間就打起來了?我們難道要和日本人爆發全麵戰爭?”眾人其實都一樣,根本沒有什麽心理準備。
張學良掃視了一眼眾人:“那我們還能怎麽辦?第101師已經和日軍在沈陽市中心全麵開戰了,交戰地區怕是已經屍橫遍地了!這種衝突,無論規模還是影響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我們即便請示南京,南京又能做什麽?蔣介石肯定要我們息事寧人、妥協退讓,但我們此時此刻還能退讓嗎?我們又怎麽退讓?日本軍方和關東軍正巴不得找到借口全麵開戰。即便我們再次忍氣吞聲,再次委曲求全裝孫子,日本軍方和關東軍會放棄這麽好的開戰機會?所以,日本人肯定是要趁機開戰的!而我們,別無選擇!如果我們妥協退讓,那就是束手待斃、引頸待戮!難道我們要實行不抵抗政策?把脖子伸出去給日本人砍?那我們還是軍人嗎?還是男人嗎?還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嗎?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即便我們做孫子,那東北的幾千萬百姓呢?東北的老百姓用血汗俸祿養著我們,我們在關鍵時候卻要做縮頭烏龜?我們要是不抵抗,誰來保護東北的老百姓?濟南慘案就會在沈陽重演!旅順大屠殺也會重演!日本人甚至會趁機吞並整個東北!早打晚打都是打!”
“說得對!我支持少帥!”馮庸第一個表態,他也目光如炬,“少帥說得對!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日本人自從東北易幟後就一直在尋釁滋事,並且他們妄圖挑起戰爭、吞並東北也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我們忍得實在夠久了!我們為什麽還要忍下去?難道我們真的怕了日本人不成?既然他們想打,那我們就奉陪到底!來吧!看看到底是誰怕誰!”
張作相歎息一聲,點頭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打吧!我們確實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於學忠、楊宇霆等將領在略微的遲疑後也都堅決地表態:“聽從少帥吩咐!”
榮臻仍然猶豫,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們就這樣跟日本人開戰?這麽重大的決議,就這樣決定了,是不是太倉促了點?難道不召開高層會議進行研究或商討?”
張學良冷笑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召開什麽會議?曆史,有時候就是這樣創造出來的!”他的神色驀然間變得肅殺而凝重,“開戰吧!創造曆史的時刻來臨了!”
日方那邊,第2師團師團長多門二郎中將在接到第3旅團旅團長長穀部照俉少將的報告後也是大吃一驚,他同樣感到沒有心理準備。電話裏,多門中將急切地詢問長穀少將:“確定已經開戰了?”
長穀少將很肯定地道:“已經開戰了!我此刻可以聽見非常巨大激烈的爆炸聲和槍炮聲!進入沈陽的第一步兵大隊肯定已經和滿洲軍展開全麵交火了!”
多門中將詢問道:“究竟是誰開的第一槍?”
長穀少將道:“請師團長閣下稍等片刻,我的旅團參謀長河邊中佐之前已經前往交戰地點了。”說著,長穀少將抓起身邊的另一部電話,接通了已經前往沈陽的第3旅團旅團參謀長河邊正三中佐,“河邊君,師團長想知道是誰開的第一槍。”
電話那頭的河邊中佐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是滿洲軍開的第一槍。”
長穀少將問道:“你能確定嗎?”
河邊中佐頓了頓,道:“我能確定。”
長穀少將拿起通向多門中將的電話,匯報道:“是滿洲軍開的第一槍。”
多門中將心頭一動,然後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道:“那...就不能怪我們了。”
河邊正三中佐這邊,掛上電話後,他對望著自己的石原莞爾、板垣征四郎、牟田口廉也等人用輕描淡寫且同樣意味深長地道:“諸君,我能幫你們的就這些,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幾個人麵麵相覷,一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