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皆是命

“你信命嗎?”阿南突然把頭轉向我,問道。

“呃......”我猛然抬頭去,仔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猶豫了一下,回答:“信吧。我覺得我的命不夠好。”

“我有時候信,有時候不信,有時候我覺得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有時候,卻又覺得無能為力。我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孩子,八十年代的時候,我們的村還很窮,村裏的人們都靠務農為生。夏天,人要在太陽的炙烤下割小麥,我爺爺七十多了還得彎著腰在地裏幹活,光著脊梁,用一根麻繩把褲腰一紮,那腰一彎就從地這頭到地那頭,彎下去就直不起來,黑黝黝的脊梁上一層光亮亮的油,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雞。秋天,在地裏刨地瓜,刨出來之後切成片,我六歲的時候就幫大人切地瓜幹了,有一次一不小心,手掌上硬硬被切去一塊肉,血嘩嘩的流,那時候大人們都忙著幹活,誰能顧上我呢?就抓一把土按在傷口上,繼續切。如果晚上下雨,不管天氣多冷、夜多深,都得往地裏跑,去搶曬在地裏的地瓜幹,如果搶不急,忙活一年的口糧就被雨水給衝走了。那時候,我就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逃離出農村,再也不要過那種苦日子。為此,我寧願吃饅頭就鹹菜,晚上挑燈夜讀也覺得有奔頭。後來,我終於考上大學了,爸媽高興地不得了,可是新的煩惱卻來了,高昂的學費把父母愁得夜夜睡不著覺,後來借東家湊西家的終於把錢給湊齊了。拿著父母的血汗錢,再加上我利用假期打工的錢,我幻想著畢業後能夠有一份不錯的工作、過上城裏人的生活。現在我是過上城裏人的生活了,但是我卻不覺得有多好,以前跟我一起長大的夥伴他們有的連初中都沒有上完,但他們在家鄉蓋上了二層小樓,還買上了車。而我,現在剛剛把上學時借的錢給還完,父母還盼著我買上房子娶個媳婦,可是我到哪裏去弄買房子的錢?我到什麽時候才能娶上媳婦?前兩年,我爸查出來類風濕關節炎,幹不了重活,家裏的地也被鎮裏給征去了,近九十歲的爺爺癱瘓在床好多年,前段時間剛剛去世,但因為治病欠下了好多的債。前兩年家裏就全靠媽媽到附近的板廠打工掙錢。每次回家看到媽媽為了補樹皮而累彎的腰,我就想哭,我就罵自己沒有出息,我就後悔當初拚命學習考出來。你說,這是不是人的命?我曾經以為通過學習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學習不中用的同學住著寬敞的小樓、開著豪華小車,我就覺得自己掙紮著想改變命運的想法是那麽的可笑、愚蠢並且自不量力。”

“可是,我覺得你挺有能力的,你看老板這麽器重你,我羨慕都來不及呢。”沉默片刻之後,我輕輕地說。

“哼,器重?”阿南低聲冷笑一聲,“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嗎?他孩子上學都是我天天接送!他老婆逛街都是我拎包!想想真沒意思,工作時間我給他打工,休息時間給他老婆孩子打工,可他給了我多少?還不如劉珊珊這個賤貨的半個胸脯。”

聽了阿南的話,我愣住了。沒想到是這樣的,果真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老板永遠都不會輕易對你露出笑臉的。而再看看麵前落魄失神的阿南,仔細品味品味他的話,想想他剛才的講述,不由得就悲從中來,感慨一番,低歎一聲,低下頭仔細看手中的紋路。

也許奶奶說的是對的,人的命都在手上寫著呢,無論你再怎麽掙紮,也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

“夢想在一點點的破碎,我再也不敢有任何超越現實的想法,可是,現實中,我又是什麽呢?我是永遠被踐踏在腳底下的泥巴嗎?”

阿南微弱的歎息被淹沒在陣陣刺耳的喇叭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