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019 牽情篇(11)

018囚著的人

金十三當真沒想到這個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宮殿內裏竟是這般別有洞天。

跟著元魍往裏走,穿過一條往地底延伸的隧道,濕度越來越濃,溫度越來越低,等元魍打開第二道門的時候,頓時沁入心脾的冰涼撲麵而來。

霧氣兒突遇外麵的空氣,頓時凝結成霜,白茫茫的一片,遮迷了金十三的眼。

金十三傻愣愣得望著門裏麵潔白到都能照亮整個地洞的厚冰——這裏,隱藏著的竟是個由冰塊包圍住的一個地下空間,俗稱,冰庫。

元魍打開門的手頓了好幾秒,這才合上去。

金十三突然覺得今天崇武帝演的這出是個請君入甕的戲碼。

她不該繼續跟下去,理智點的做法應該是立馬掉頭回去,當自己沒跟蹤過帝王,當從來不知道又這個冰洞。就算想調查,也可明日一個人悄悄過來。

但是金十三心癢難耐極了,一時間好奇心爆棚到表,在她還沒理清楚腦內思緒前,行動卻是先於了腦子,替她做了決定。

——在門關上前的一霎那間,她側身溜了進去。

冰庫內倒是乏善可陳,除了六麵冰壁外,就隻有中央地方端放了一隻冰棺。

金十三怕元魍覺察出自己的氣息,不敢離得太近,遠遠得就瞧見了元魍直直得走近那口棺材,然後跨進了裏去,躺了下來。

金十三囧著張臉默默無語——她覺得自己應該給瘋皇帝重新定性,他才不止是瘋了,他這是神經錯亂了吧?

要不然,誰會放著好端端的龍床不享用,卻跑到一個莫名的冰窟裏去睡一口更加莫名的棺材呢?

——你當自己是吸血鬼啊還是僵屍啊喂!

金十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帝王又從那棺材裏走出來了,然後他到了裏麵那堵冰牆邊,按動手邊一個突出的按鈕,“嘩啦”一聲,牆麵竟然翻轉了過去——

裏麵,居然還有一個暗室,僅冰牆之隔。

說暗室,其實也不算準確,精確來講,那是個囚室。

高壁上,一盞煤油燈點著,維持著室內的光亮。

裏頭那不到三平的空間裏歪牆倚靠著一個花衣的男人,雖然渾身落拓,臉頰不自然得削瘦,顴骨都凸出來了,臉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卻還是氣質不減,翩翩欲仙,風采卓然。他那雙幹幹淨淨的星眸,隻一個飛眼過來,就能想見這男人當初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金十三甚至能夠想象得到那副畫麵:這人站在院落裏的桃樹下,粉瓣紛紛揚揚落到他的肩頭,竟與他相映成輝,二者競相媲美。

而如今,男人隻能在被幽閉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就算把整個“屋子”的土地都踏遍,恐怕也用不了十步。

更何況,金十三覺得,看這人的麵相,他似乎連站起來走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十三認為崇武帝的思維越發得跳脫離奇,反正她是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把一個男人關在冰室的後麵,並且如此折磨。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自己不好受,也不讓別人好過的心態?

花衣的男人抬頭看了眼元魍,嘴角揚起無奈而又苦澀的笑:“這麽快一天又過去了嗎?哎,你瞧我,天天呆在這裏,連晝夜都分不清了。”

元魍低下身來,一把掀開覆住他手臂的毯子,取出匕首,動作嫻熟得一手往他臂上一劃,一手取過放在一旁的碗,任男人的血流進碗裏。

元魍麵色不變道:“你不用知道白天黑夜怎麽變化,你隻要能夠提供朕這些血就可以了。”

男人看著自己“嘩嘩”往外流的血液,有點自嘲:“你還真不怕我血盡而亡……”

元魍很平靜:“你知道的,白洛,你的血跟白族其他人的血對朕來說,沒有多大區別。隻不過取你的比較方便,用他們的,朕得花時間抽幹幾個人,才能提煉出半碗靈血。”

白洛被掐住命門,趕緊正色保證:“小民身上的血用之不盡、取之不竭,願為陛下效勞。小民絕對不會出現血盡而亡的情況,陛下放心。”

金十三已經連續吃了好幾驚了。

——崇武帝要別人的血做什麽?難道真的被她言中,帝王進化成了吸血鬼,從此以鮮血維生?

而且,毯子拿掉的一刹那,她就看到了白洛一雙胳膊上橫橫豎豎無數個刀口,顯然被帝王這般放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白洛?難道此白洛就是白小九口中那個?

金十三撓頭,表示她現在實在是糊塗得很。

白洛突然就朝金十三隱身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金十三又嚇一跳,她甚至都感覺自己的眼神與白洛對上了。

至此,金十三確信,這個白洛就是由白小九心血所繁衍出來的後人,平常人怎麽會覺察出她的神息?

——就連敏銳犀利如崇武帝元魍,也隻會感覺到周遭有人,從不曾這般清晰的尋到過她確切的位置。

所幸,雖然白洛似乎繼承了姓白的一些力量,但已是強弩之末微弱得很了,白洛的目光掃過金十三後,便也沒有其他大動作,好像自己也處在疑惑中。

一驚還未平息,一驚又再生起。

金十三還沒來得及喘息,就見元魍拉開上衣,用那支剛剛劃開過白洛手臂的匕首一把插進了自己的胸膛,手法幹淨利落,臉色一絲不變,仿佛他插的不是自己的心髒,而是在解剖一頭豬一樣,平常而又平靜。

金十三捂嘴,差點叫出聲來——

這是要做什麽?砍別人還不夠刺激,所以現在還要剁自己?

元魍再一把拔出匕首,端過已經接了一半血的碗,湊到自己胸前,任心血流淌進去,同先前白洛的血融匯在了一起。

等鮮血到了碗際三分之二時,白洛就迅速掏出金瘡藥,傾倒在元魍胸膛上。

他一邊替元魍上藥,一邊搖頭歎氣:“人家要我的命,我還幫他治療,這世上,估計也就隻有我才做這等奇事了吧。”

元魍沒搭理他,轉身就關了囚室的門,然後小心翼翼得端著血碗來到冰棺前頭,探過身子,摟了一把——

竟從裏頭摟出一個女人來。

那女人一張麵龐平凡無奇,五官無一出眾。她臉上妝容姣好,顯然有人精心給她打扮過。可就算裝扮了,她的姿容頂多也隻能算是中等。

女人的臉頰微粉,嘴角含笑,眉毛上落了點白霜,眼睛緊緊閉著,一動不動,如果金十三不是地藏,不會察人呼吸,也許還真的就以為這女人隻是一時間睡了過去而已。

而事實上,冰棺裏的女人卻是呼吸全無——那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死人。

019同一個夢

就算金十三覺得這女人的長相實在沒有當一朝寵妃乃至母儀天下之皇後的資質,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就是掛了崇武帝前皇貴妃現敬儀皇後名頭的那位。

金十三覺得今天的發現給她的震驚實在超乎了她的想象,一環接著一環,以至於,她現在瞧到了金皇後真人,反而淡定了下來,更是有心思思考一個最是無關緊要的問題:不是傳說這位的屍首隨著朝凰宮那場大火一起煙消雲散了嗎?怎麽在這裏現身了?

——果然,傳說神馬的,是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

元魍輕輕托住女人的脖子,讓她頭部順垂往下,碗裏的**就順利得從女人的口裏流進了喉嚨。

一碗盡了,女人染過紅腥的唇顯得鮮豔極了。

元魍捧著她的臉,跟膜拜天神一樣,敬仰而又珍惜得吻了上去,輾轉反側,溫柔得吸吮到每一寸皮膚,直到嘴唇上恢複到最初的潔淨。

他撫摸著她的眼、她的鼻,天底下最柔軟的海綿都比不得他眼底的柔情,天下間最熱火的地域都比不過他眼中的熱烈。

他說:“金藍,咱們睡覺吧。”

他抱著女人一起躺進了冰棺裏,四肢纏扣,麵麵相對,心心相映。

他閉上眼睛,仿佛真的就和她一起進入了同一個夢境。

金十三對著冰棺裏那雙人看了良久,然後慢慢坐了下來,半倚在棺邊上,認真打量起來棺材裏那男人的睡顏——

她剛剛看到了,這男人胸口上的新傷舊疤,不比白洛手臂上的少,並且全都密集在一個部位,心髒!

他是真正的不要命啊……

這個天下至尊的男人到底看上了那女人什麽地方呢?要知道那女人當初不過就是無意間投喂了而已,她甚至並不是有心所為。事實上,就算當初她遇到的是隻野貓野狗,她也會有相同的動作的。而往後所發生的一切,依金十三所了解,就算沒有那女人的幫忙,元魍也能一個人到達今天這個地位,擁有今日的成就。

所以,那女人對這個時代的變遷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而已,對帝王而言,更加是個累贅……

金十三思緒紛飛,一想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帝王的生物鍾準時鬧響,卯時一刻睜眼,同身邊依舊“睡著”的女人溫存一會兒,然後替她整理好衣裳發型妝容,這才戀戀不舍得離開了。

金十三卻沒跟著走,等男人的腳步聽不到了,她才現了身。

她走到裏牆邊,學著前一夜元魍開暗門的方法,打開了囚室。

迷迷糊糊的白洛聽到聲響,似乎帶著幾分訝異睜開了眼。等看清眼前人的模樣時,他就更加驚訝了,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顯然瞌睡都沒了。

“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裏?元……陛下呢?”

金十三席地而坐:“你非要問我是什麽人,那我可以說是跟你祖上有些淵源吧。至於我為什麽在這裏……這些都不重要。白族的祭司,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白洛陷在“祖上淵源”裏不可自拔,表情一時間是說不出的怪異,似有驚嚇,也有驚悚,仿佛還有……驚喜。

金十三不等他多作反應,徑直問道:“冰棺裏的那具屍體一直沒有腐化,還保持著完好的身軀,是不是跟你的血有關?”

白洛猶移了會兒,才點頭答:“是的。您說與我祖上有淵源,那您就應該知道,我白族很早以前屬於神祇一支,雖然傳到我輩,族人已同凡人無異,就算是祭司,身上的力量也都可以忽略不計了。但不管怎樣,我們身上流著神祇的血這點是沒有改變的。我在族裏找到古載秘方,由我族人的血作為藥引子,再引活人心血,喂與死者,存於冰中,可保屍首如新。”

金十三皺了皺眉:“原來如此……原來是要活人的心血……難怪……”突然間,她覺得什麽都無需再問了,也不想問了。

她以為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答案後,會讓自己重新立於主導地位。誰知道,現如今,她卻是比不知道之前更加暴躁了。

金十三有種自己如獵物走入獵網,不能呼吸的錯覺。

她想了想,問白洛:“有人委托我,照料好你。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裏,你走得動嗎?”

白洛卻是搖了搖頭:“我不能離開。我走了,金藍的屍身就維持不了,我的族人會因此遭殃的。”

金十三歎口氣:“果然那具屍體才是禍端……”拍拍屁股,站起身來,轉到冰棺旁邊,圍著它繞了幾圈,抬頭問白洛,“你覺得怎樣毀屍滅跡才最快捷,最方便,最不可挽回?果然還是用火燒吧?”

白洛大吃一驚:“您這是要幹什麽?”

金十三道:“除掉禍端,那就萬事大吉了。”

白洛趕忙勸:“您可千萬別做這個打算……今上這位是殺星轉世,注定會對世道帶來災劫。而大輿皇朝至今還未變成水生火熱的境界,我猜想,應該就是因為金藍吧。您別瞧咱們陛下一臉凶神惡煞,可他為了金藍,那是什麽都肯做的。金藍活著的時候,她無異就是壓製今上的唯一利器;金藍死了,今上也還有她的屍首可做念想,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夠複生,所以陛下才不會對這天下人大動幹戈,隻怕金藍回來的時候麵對的是一個殘破的世界。但如果您真的毀了這具身軀……那麽,我想,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能夠克製這位陛下的事物了。”

金十三氣苦:“這也不成,那也不行,難道就沒辦法了嗎?”

白洛很顯然對另外的事情感興趣:“昨晚……您是不是也在這裏?我的意思是,雖然你沒現身,但確實存在著。”

金十三默認。

白洛更加驚喜,不過他還是忍耐住了,沒接著問更深層次的問題,隻是轉了話題,道:“其實,我很早以前替金藍看過麵相,但卻沒看透,我也一直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今日見了您,突然就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您身上某種味道,似乎跟金藍很像。”

金十三瞥他一眼:“我倒不知道白族的祭司還要搶狗的飯碗,不僅看麵相,還開始聞味道了?”

白洛沒在意金十三的嘲弄,接著道:“雖然我從來沒有經曆過今上陛下那種執著的感情,但我也還是明白一件事,不管天上地下,沒有誰比元魍更愛金藍。”

金十三頓了頓,問:“這話你對我說有什麽用?”

白洛笑了起來——不愧是白小九的心血所養,跟那個妖孽一樣,瞬間就千樹萬樹桃花開了。

他道:“我就是想托您傳達一下這句話。如果您在什麽地方見到了金藍,請您一定記得轉達。”

金十三白了他一眼:“難道你跟崇武帝一樣,也在期待那人回魂的奇跡?”

白洛搖頭:“我隻是相信直覺,您一定能夠找到金藍。”

金十三走出地洞的時候,回頭看了看這個偏殿的額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清晨太冷清的緣故,“初華殿”那三個字在陽光下竟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這裏頭囚著的人,到底是誰?是那位死去的金皇後的屍體,是白族的祭司,還是帝王那顆永遠得不到解脫的心?

金十三對著陽光站著,她覺得這樣才能去除從冰庫裏帶出的一身寒氣,才能感受到太陽的溫度。

她用手捂著心髒,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有根小針正在自己的心裏悄悄得紮著,雖然不夠疼,雖然不夠烈,但卻有點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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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meilanzhen、qingyuanju、ll973978358童鞋滴票票,咪啾咪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