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6章 身份轉換
月洛寧並沒有說謊，當年華素素住過的寢宮永秋殿，在她回來之前就早早空了出來。
而現在更是整理一新，和華素素當年離開這裏時相比，並沒有多大變化。
不過此時的她顯然沒有一點閑情去觀察這些東西，進門之後，她第一眼尋找的便是周子川的身影。
此時這寢宮雖然敞開著門，裏麵卻沒有一名暗衛和侍衛的身影，甚至連宮女太監都沒有。
顯然這是月洛寧刻意交待過了，目的就是給華素素足夠的空間，讓她不受任何幹擾的處理完這件事。
房內的地麵上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袋子被繩索緊緊束著口。然而隻要眼力不壞，都能看得出那袋子內裝著的是什麽。
華素素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距離那布袋不過短短幾步路，她卻花費了極大的力氣。
鏗！
她拔出了長劍，劍尖直指那地上的布袋。
劍尖在顫抖，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連眼睛都閉了起來。
旋即，她重重一劍揮了下去。
呲啦一聲，布袋破裂，一道人影從那寬大的裂口之中滾了出來。
她終於再次看到了周子川，他依然完好，隻是終歸還是有很大不同了。
往常那仿佛一切盡在算計之中的了然氣質，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頹靡和消沉。
而除此之外，那英挺的眉目和鼻梁已經變得青腫，冠玉般的麵龐多出了刀痕和燙痕。當然，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的氣息變得無比的虛弱了。
周子川從前是個元境修行者，對於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這個境界已經算是萬中無一。元境修行者的體魄自然要比普通人強得多，但現在的他卻仿佛奄奄一息。
雖然修為被林四廢掉了，但他這氣色恐怕連病入膏肓氣若遊絲的普通人都比不上。這個人如果一動不動，或許真的會被人當成死人。
自從將周子川交給暗衛之後，林四便沒有再見過他，恐怕他也想不到暗衛執行命令會這麽一絲不苟。說了留他一命便可，他們就真的隻是留他一口氣而已。
華素素一句話都沒有說，她隻是冷冷注視著那雙曾經明亮深邃而睿智，現在暗淡無神得仿佛透出死氣的眼睛。
隨後，她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她本想怒罵他，譴責他，質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然而真到了這一刻，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已經無話可說了。
隻是，她不說，趴在地上的那個人卻有話要說。
周子川不想死，哪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依然想要活著。隻有活著，才有翻身機會，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此人的心誌堅韌程度，完全就不遜於林四，不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他都不會放棄最後一線希望。
他不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他看得出華素素現在的心潮起伏極為劇烈。
這個時候，自己如果不做點什麽，或許她真的會雙眼一閉，一不做二不休的殺死自己，為她的父母報仇。
自己必須要動搖她，一點點瓦解她的殺意。
華素素曾經是那麽的喜歡他，哪怕明知他在容城和學園之城時，與其他女人有過不清不楚，卻依然沒有改變過心意。
那時候，當他表露出愛意之時，她立刻就投向了他的懷抱。
她喜歡他，甚至是崇拜他。曾經在她眼中，他就是完美無瑕的化身。
而那時候，他對她是不屑一顧的。在他眼中，她是那麽的笨拙遲鈍天真幼稚，而他一向就不喜歡笨女人。
需要的時候就給她點錯覺，讓她小鹿亂撞，讓她激動好幾天甚至是幾個月，不需要的時候，可以冷落甚至拋棄，讓她黯然神傷，以淚洗麵。
這當然，是一種完全不對等的關係，根本談不上什麽愛，隻是單方麵的玩弄而已。
而現在兩人的關係依然還是不對等，隻不過卻和當初完全不同了。
現在他的命，就在這個女人的一念之間。
如果他想要僥幸活下去，那他現在就必須要安撫這個女人，討好她，取悅她……
換作其他人，恐怕寧死也無法接受這種身份轉換，那堪稱極致的屈辱。然而同樣是此刻驟然見到她的周子川，從一開始就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憤懣和無法接受。
他很平靜的麵對了這種現狀，並且已經開始為改變這種現狀而謀劃，而努力。
他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華素素曾經對自己的愛意，他希望她對自己還是餘情未了。
“素素……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麽明美……”
或許是因為暗衛這段時間的摧殘，他原本那低沉中帶著溫潤的好聽聲音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砂石相互摩擦後的沙啞刺耳。
華素素沒有眼中的冷意更甚，這一刻她看向周子川的目光已經徹底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周子川暗歎了一聲，他知道這句話非但沒有起到該有的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看來，華素素也長大了，沒有那麽好騙了。
從前這種能夠讓她嬌羞的肉麻話語，現在竟然讓她生出了煩躁，甚至已經處在了爆發的邊緣。
如果自己不努力挽回點什麽，或許下一刻她的劍就會落下來。
他忽然重重咳嗽起來，幾滴鮮血伴隨著那劇烈的咳聲灑落在了地上。他真的很虛弱了，讓人覺得他很可能會直接這樣咳死。
絕大部分人都有同情弱者的本能，哪怕一個人明明對不住自己，可看到他的慘狀之後，往往就會生出不忍苛責之心。
周子川很了解華素素，她正是那樣一個心軟的女人。
隻是這一次，他依然還是失算了。
上方揚起的長劍並沒有垂落，俯視著自己的冷漠眼神也沒有絲毫的暖化跡象。
也是，殺父弑母之仇，想要那樣糊弄過去，本就不太可能。
看來有些事情，終歸還是要直接麵對的。
“我錯了……大錯特錯，我對不起你！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死……這世間，我唯一感到愧疚的人，就是你……能死在你手裏，或許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吧……”
率先認錯，主動將自己說得十分不堪無可挽回，這看似很冒險，但其實是一種很巧妙的技巧。
周子川對於人心的把握，是超出了很多人想象的。
他很清楚，絕大部分人都有一種怪異心理。犯錯後，如果你急著為自己開脫，哪怕再有道理和苦衷，對方也會本能的找你的錯。而如果你把自己說得仿佛沒有挽救餘地，對方反而很可能會主動去找你值得原諒的地方。
這種心理，多半源自於對別人的否定。對於別人拋出的觀點話語，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挑錯，以表達不一致的觀點。畢竟附和，往往顯得自己並沒有強出別人一籌。
他的話，確實起到了作用。
隻可惜，卻是他不想看到的作用。
“那你就去死吧！”上方女人終於開口說話了，隻是周子川寧願她沒有說出這句話。
是了，華素素並不屬於那絕大部分人之一，她從前就是個想法簡單的女人。
眼見那長劍已經落下，情急之下，他的麵色竟然依舊未變，隻是快速歎了一聲。
“唉……臨死前，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長劍仍然還是劈在了他的肩上，他早已破損髒亂的衣衫，瞬間便被鮮血染紅。
他的鎖骨已經被斬裂，這讓他眼內閃過了一縷無法掩飾的痛楚。
不過他卻並沒有喊叫出聲，甚至連閃避的意圖都沒有。
周子川的實力確實被廢了，現在的他麵對轉境實力的華素素，完全就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即便再多十個他，也改變不了結局。
隻是，他曾經身為元境修行者的眼光和意識終歸還在。這一劍下來，以他原本的戰鬥本能，是應該能提前做出反應的，哪怕最終還是避不開，卻也不至於一動不動。
但是，他硬生生受了這一劍，甚至因此而放下了心來。
看來，她終究還是不忍殺死自己。否則以她轉境修士的實力，這一劍應該是毫無偏移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不是肩上。
“那些話，我本不想說……因為我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且那些話你肯定不會相信，畢竟我的所作所為傷透了你的心……而我自己，也不是一個喜歡為自己開脫的人……”強忍著劇痛，他的話語卻根本沒有停下。
或許當初林四不光應該廢掉他的修為，更應該割下他的舌頭。
華素素的長劍並沒有離開周子川的肩膀，甚至向那被劈裂的鎖骨用力壓了壓，於是那裏的痛楚也因此而變得更加劇烈了。
望著周子川那強忍著的痛苦，故作平靜而無法成功的抽搐麵龐，她眼內湧起了絲絲快意。
然而下方男子的意誌力，著實是極為驚人。
到了這個地步，原本就虛弱不堪的他，竟然還能冷靜的組織起語言，並且說出口來。
“一直以來……我心裏真正在乎的人隻有你一個。嗬……你肯定不會信，因為我做了那些十惡不赦的事情。但我是有苦衷的……我是從林四手中奪走你的，他比我強太多，他的朋友，他的靠山無不比我強，他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卻要拚盡全力……”
華素素冷漠的俯視著他，除了手中長劍絲毫未曾鬆動之外，她並沒有開口打斷他。
內心深處，她忽然覺得很是可笑。
他知道周子川現在要做什麽，他打算用花言巧語欺騙自己，然後指望自己放過他。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怎麽可能會那麽蠢？
無論他說什麽，自己都不會信。
自己隻是在折磨他，讓他在死前多受點罪，順便看他的拙劣表演，僅此而已。
是啊，華素素已經不是當年的華素素了。
她曾經在王宮住過數年，那時鬱鬱不得誌的月洛寧，曾經將她當成了唯一的傾訴對象。在那個女人的影響和熏陶下，她又怎麽可能還像當初那般天真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