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向前幾日。
極樂島被攻破後, 島上猶如沸騰的開水，已然亂成一片。
世家在極樂島上存放了大量昂貴稀缺的珍寶，有世家的人奮力往自己的儲物戒指裝滿寶物後逃離, 有邪修渾水摸魚搶劫, 也有仙門修士衝過來奪寶。
島上的騷亂甚至比攻島時更大，雙生子落在其中一個高塔上, 看著下麵火光不斷的街道。
“走吧。”殊辭道。
他們知道, 真正珍貴的寶物不會被放在如此輕易被找到的倉庫裏。
過去島上生活的十多年裏，兄妹二人不可避免地知道了許多極樂島的內幕。
極樂島在地下有著一個巨型暗庫，每次拿出法寶都需要三個以上世家修士的同意, 才能開啟陣法。
狐族兄妹並未著急奪寶，而是回歸仙盟的隊伍, 前往鎖妖閣。
閣內的妖族數量長期被維持在三千左右, 除此之外還有幾十個被暗算抓來的修士，和上百凡族。
回去的時候，此次領頭的陣修大師餘宗主看到他們來了，便笑道，“你們來得正好, 負責魂契的世家修士都被我們抓了過來, 隻是如何安撫那些妖族，則需要你們兄妹二人來了。”
仙盟自然是願意解救所有人的, 就怕被困在此處的妖族對修士恨意太強, 萬一沒談好，被它們脫離跑了出去，上千妖族絕對會造成不小的影響和危險。
“宗主放心, 交給我們便好。”殊辭客氣有禮地說道。
雙生子在前麵引路，看著他們兄妹二人的身影, 完全便是脫胎換骨的仙門弟子，餘宗主心中感慨不已。
來到鎖妖閣外，餘宗主問，“需要我們留在外麵嗎？”
“不必。”殊辭淡然道，“妖族是慕強畏強的，正是要為它們好，才更要讓妖族意識到仙門的可怕之處。所以不僅不能留在外麵，還需要請宗主和道友們都進來才好。”
兄妹二人帶頭走入鎖妖閣，一陣如風般的陣法從頭頂掠過，走進閣內的修士們不由都睜大了眼睛。
鎖妖閣在外看起來隻是普通的樓閣，可實際上內裏擁有空間陣法，抬頭不見塔頂，隻有寡淡的陽光從塔尖落下。
而塔內一層層猶如雞籠一般，盡是密不透風的牢籠。
數千生靈就這樣被擁擠地關在塔內，聽到有聲音傳來，一雙雙眼睛湊到欄杆旁，在黑暗裏看著他們，鎖鏈當啷當啷響的聲音不斷碰撞。
在這樣壓抑詭異的閣樓裏被這麽多雙眼睛注視，這種壓力可想而知，甚至有修仙弟子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有如泣如笑的聲音傳來，鎖鏈當啷當啷，有的妖神經病一樣嬉笑，有的妖在小聲耳語，有的妖在口申吟吟……無數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在閣內不斷回**，隻叫人背後發寒！
“娘親……我要娘親，道君，你們看到我娘在哪裏嗎？”
“救救我，恩人，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的心髒我的肝肉，你都拿去吧……”
“我也就是修仙者，快救救我！快來啊！”
黑暗中的眼睛開始癲狂，不斷有妖族用頭撞向欄杆，求助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後化為淩厲的高音。
修士們從未見過這樣慘烈的活煉獄，他們頭皮發麻，一時都不知如何開口。
直到殊辭抬起狐眸，他的圓瞳逐漸縮成豎瞳，原本及腰的長發猛地增長，雪白狐耳和尾巴被放了出來。
鎖妖閣會限製監獄中妖族的妖力，這也顯得殊辭的妖力更加暴戾地充斥整個閣內。
妖族認人是從妖氣辨認，嗅到熟悉的氣息，許多妖族回憶起了麵前這對年輕兄妹的身份，想起了他們曾經多麽可怕，瞬間噤聲。
其他妖族不認識殊辭，卻沒想到有一個妖族混在修仙者之中，頓時閉了嘴，瞪大眼睛望過來。
一時間，剛剛還群魔亂舞的鎖妖塔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們兄妹名殊辭與墨玉，也曾經屬於這裏，有些人或許還有些印象。”殊辭冷淡地說出妖族們最關心的事情，“極樂島被攻破，世家人被趕走了，仙門修士準備解放所有人。”
這個消息瞬間讓整個鎖妖塔陷入震驚當中！
可就在這時，墨玉伸出手，手中拿著的是妖族們的魂契冊。
塔內立刻再一次陷入寂靜，妖族們睜大眼睛，不可避免地被她手中的冊子牽引。
“大家都是同族，我和哥哥會幫助大家返回妖界的。”墨玉和煦地笑道，“但是你們的小心思最好都收起來，要是讓我看到有人耍手段找麻煩……”
少女的妖氣猛增，與兄長的妖力並攏在一起，猶如有型的危險壓迫向所有妖族。
正如穆辭雪對虞容歌講述的那樣，非人的異族，本體實力都會比裝人時要強許多。
兄妹二人半年前化人時已經邁入築基期，這些年又是在天極宗受到係統教學，還有龍大佬偶爾開大師課，鎖妖塔的妖族完全不是他們二人的對手。
化人時，外在的一切都會被偽裝，隻有妖力才能夠窺探出妖真實的樣子。
哥哥的妖氣暴戾，妹妹的妖氣狠厲，本該是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的同類暴者，卻因是雙生兄妹而彼此相融。
也因雙生子的關係，兄妹二人從小便是合起來比獨自一人更強大。
他們的威壓同時放出來，鎖妖閣的妖族們頓時畏懼得縮回黑暗，躲避鋒芒。
待到壓迫感漸漸散去，鎖妖閣裏再次傳來鎖鏈摩擦的聲音。
“殊辭大人，墨玉大人，救救我們吧！我絕對不會違背你們的，救救我！”
“我也是我也是，如果誰敢壞我們的大事，我第一個咬死它！”
妖族們忙著表忠心，兄妹二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轉過身。
“餘宗主，可以解開它們的籠子了。”殊辭道，“有魂契，他們不會亂來的，等送到妖界，再解開魂契也不遲。”
想了想，他道，“我們兄妹二人親自看押。”
“好，聽你們的。”
在俘虜的世家修士顫顫巍巍的操控下，牢籠的欄杆一個一個被自動解鎖打開。
過了好一會，才有小小的身影從監獄的黑暗中挪出來——那竟然都是化為原型，脖子被鎖鏈束縛的妖族們。
兔、鹿、狐、貓、狗、甚至還有熊族虎族這樣的大家夥，三千餘妖族像是普通的動物一樣挪出監獄。
當啷在地上的鎖鏈紛紛斷掉，可是妖族們仍然以原型不斷匯聚在眾人麵前。
有修士低聲道，“鎖鏈已經沒了，為何不變成人型？”
殊辭看向他，溫和笑道，“極樂島的規矩，不許在閣內變成人，大家都習慣了。”
麵對這震撼的一幕，修士們離開的時候都有恍惚。
他們之中有些人並不喜歡妖族，甚至也不太喜歡兄妹倆，這種修士思維比較正統，認為妖族不該和仙門攪合在一起。
可問題是，縱然修士們不喜歡妖族，也從未想過這些妖族要受到如此沒有人性的對待。
妖族的標誌便是化人，將他們當做普通動物來對待，本身便是對妖最大的羞辱。
離門邊比較近的女修們看到這一幕，她們互相耳語一番，又用萬靈鏡聯係外麵的修士。
很快，成堆的衣服被送來，妖族們被分散到附近的屋內換上衣服。
等到重新聚集在鎖妖閣外的廣場上時，三千妖族都穿好了衣服，化為人形。
“宗主，我有一個想法，不知您是否能同意。”墨玉看向餘宗主，“可否先讓仙門弟子休息一段時間，讓我們這些與世家也有血海深仇的妖族也能報仇雪恨？”
聽到她的話，原本神色各異的妖族們眼睛瞬間亮了，妖族懇求地盯著餘宗主，血光在他們的瞳孔中閃爍。
餘宗主猶豫了一下，出於對兄妹二人的信任，他還是點了頭，“報仇可以，隻是你們要把握好度數，不要太過火，免得多生事端。”
兄妹倆答應了他們，仙門弟子便先行撤離，轉而去與解救修士凡族的隊伍會和。
鎖妖閣外隻剩下了妖族們。
被三千妖族注視，兄妹二人也非常淡然。
“這是一個很好的報仇機會，大家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但唯有一點：不許食人！”墨玉聲音不高，所有妖族卻都聽得很清楚，“報完仇大家都可以去妖界，重新開始生活——為了這些爛人搭上業力墮落不值得。”
“恩人，不食肉，那肢解呢？”有妖女子聲音嬌嬌地問。
“挫骨揚灰呢？”
“剝了皮，看著他慢慢死呢？”
稀奇古怪五花八門的淩遲方式不斷從妖族們口中說出。
“很有創意。”殊辭開口道，“但要注意衛生——你們也不想弄得到處是血，嚇到仙門的人，讓他們收回救你們離開的念頭吧？”
妖族們的皮緊了一些，但沒完全緊。
“去吧。”殊辭說，“兩個時辰後回來集合，過時不候。”
妖族們瞬間散開，有些心急的妖甚至又化為了原型，隻剩下一些不大的幼崽留在了這裏，連脾氣最好的兔族鹿族也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有些妖族甚至沒有想過離開，隻想要報仇。
若放在幾年前，殊辭和墨玉也會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可這些年的天極宗生活，讓他們的戾氣幾乎完全散去，甚至對親自動手這件事也可有可無了。
兄妹二人剛想離開，卻對上了廣場中那些幼崽們惶恐緊張的目光。
他們像是小雞仔一樣下意識貼在一起，有些孩子還沒學會收好獸耳和尾巴，幾乎害怕得快飛機耳了。
兄妹倆幾乎同時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沒見過爹，娘親慘死，那時候的他們，也有過這般孤獨無助的時候。
殊辭歎息道，“你先去，我把這些崽子們安頓好再說。”
兄妹二人暫時分開，殊辭向著幼崽們走過去，結果他向前走一步，崽子們就驚恐地向後退一步。
……看來是剛剛在鎖妖閣裏時震懾的效果太好了，真的將幼崽們嚇到了。
殊辭努力地思考如果沈澤和柳清安先生在的時候會如何做，他盡可能露出慈善的神情，結果崽子們蜷縮在一起，發抖得更加厲害了。
殊辭：……
他麵無表情地開口，“現在就跟我走，不聽話的小孩兒會被我吃掉。”
小崽子們眼含熱淚，他們小手拉著小手，顫顫巍巍地跟上了殊辭。
一直來到外麵，與仙盟的其他人匯合，有些修仙弟子驚呼：“竟然還有這麽多小孩子！”
有幾個女修剛剛伸出雙手，妖族幼崽便磕磕絆絆地跑過去，將頭都埋在她們的手臂之間，不敢去看殊辭。
殊辭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還是給小姐攬財更重要，這些崽子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他們！
遙遠的仙門之中，虞容歌又打了個噴嚏。
好奇怪，她怎麽感覺又有不好的預感？
直到數日後，看著兄妹二人獻寶一樣堆出百萬靈石、天級法寶、珍貴丹藥，並且還一臉期待看著她的時候，虞容歌好懸一口氣沒上來。
幸好有了多番曆練，她已經不再是之前為了十幾萬就氣得跳腳的人了。
“我很喜歡，謝謝你們。”
她伸出雙手，本來想拍拍兄妹倆的肩膀，沒想到雙生子卻都低下頭，想讓她摸摸他們的頭發。
也行吧。
虞容歌笑道，“這麽快就把欠我的債務還完了，甚至還翻倍給了我這麽多，難不成你們想回妖族了？”
她本來隻是開玩笑，沒想到兄妹二人迅速地互相對視一眼，又低下頭。
虞容歌這回真的吃驚了，“你們真的想離開？”
“小姐，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想離開你，可是……”墨玉磕磕巴巴地說，“我們去了極樂島一趟後，有了一些想法……”
兄妹倆似乎正怕虞容歌誤會，很努力地為她解釋。
他們倆這一年在仙盟前期時一直調節各方關係，分派任務，也做得很好，仙盟修士完全將他們當做自己人，哪怕有些修士比較老派，不太習慣有妖族在，卻因因為他們的貢獻和實力承認了他們。
然而在仙盟穩定下之後，兄妹倆能做的事情便減少了很多。
這次去極樂島，看到那些或麻木或飽含恨意的同類，兄妹倆忽然意識到他們或許還能做些其他事情。
“我們在天極宗已經幫不上您什麽忙了，可如今修真界即將大洗牌，如果我們回到妖界，或許能做更多事情……”殊辭說，“這樣您在妖界也有人脈，或許會更安全。”
“但我們絕對不是想離開小姐，真的！”墨玉補充道。
虞容歌看著這兄妹倆，他們的神情都很急切，而且和之前一樣，主心骨仍然在她的身上。
如果她拒絕，兄妹二人想必會打消那個念頭，繼續呆在她的身邊。
虞容歌笑道，“你們的想法很好，放手去做吧。”
“小姐？”
殊辭墨玉卻仍然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她，生怕她不高興，或者討厭了他們。
“我真的覺得這樣會更好。”虞容歌耐心地說，“我想用我的這點子機緣改變修真界，妖界何嚐不是修真界的一部分？我相信隻有修仙者變好是不夠的，每個種族都有自己新的出路，或許修真界才有救。”
她看向他們，笑道，“你們放手去做，妖界恐怕什麽都很短缺，我會像是幫助其他仙門那樣幫助妖界的。”
兄妹倆這才放下心，可一種強烈的不舍卻湧上心頭。
他們舍不得小姐，也舍不得沈副宗主，舍不得這裏的每一個弟子……
在天極宗的生活實在太美好了，甚至總是忘記他們自己是妖族身份。
一個仙門，卻給了殊辭和墨玉家鄉一般的眷戀。
“我們會好好做的！”墨玉認真地說，“等小姐所期待的未來成真，我們便回小姐的身邊！”
虞容歌笑著說，“好啊，你們倆至少要當上妖皇，否則不要回來見我。”
想了想，這個要求似乎有些高，她補充道，“——除非用妖族的美食來賄賂我，不然我可不會放水。”
兄妹倆笑著應了。
看著純良的二人，虞容歌卻有些擔憂，這倆小狐狸這幾年被天極宗教得太乖了，去妖界了不會被欺負吧？
隔日仙盟開會的時候，虞容歌將自己的顧慮分享給此次去了極樂島的餘宗主。
餘宗主沉默了一下，他委婉地說，“應該不會吧。”
盟主對她身邊這些凶物的濾鏡到底有多厚啊，這倆兄妹哪裏和乖沾上邊了？？
結果中午的時候，他就看到殊辭和墨玉一副純良老實的樣子過來給虞容歌送午餐。
餘宗主：……
難道天下的狐狸全都有兩幅麵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