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誒……”一個懶洋洋的回答從對麵的墳墓裏冒了出來,如一個睡熟的人翻身的時候發出的一聲歎息。

金大爺嚇得立刻站了起來,如燈籠一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易師傅的牙齒立刻停止了打顫,眼睛也不眨動一下。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出來,這樣有緩解緊張和恐懼的效果。就連剛剛嗚嗚低鳴的風,此刻也停止了。茶樹和荒草也靜止了。

爺爺低了頭去掏衣兜,彈了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掏出火柴劃燃,將嘴邊的香煙點上,動作嫻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將煙拿下,走到墳前,將煙的過濾嘴插在墓碑前麵。

我們不明白爺爺在幹什麽,隻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煙如香一樣冒出騰騰而上的煙霧,我知道了,他是給許易上香呢。

“許易,我和你師傅來看你了。雖然易師傅在你活著的時候沒有答應收你為徒,但是他看你這些日子幫忙做了很多木匠活,他心裏感激著你呢。現在我把他帶來了,他答應收你為徒弟。”爺爺指了指易師傅,說道。

易師傅連忙對著那塊冷冰冰的墓碑點頭。

爺爺又指著金大爺說:“許易,這是金大爺。你曾幫他做過一個木床的。他說你的木匠活做得很好呢,特來感謝你。”

然後,爺爺又指著我說:“這是我的外甥,和你年紀差不多。”我連忙點頭示意,雖然還沒有看見其他東西,但是感覺墓碑的後麵有一雙冷冷的眼睛正在朝我身上打量。不知道金大爺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做木匠活的男孩子是不是有一雙冷冷的眼睛。

爺爺的話產生了效果。墳頭的煙冒出的煙霧出現了一陣晃動,因為當時已經沒有了一絲風,所以這樣看起來像一個人的鼻子湊到了煙前,並且做出了比較大的呼吸動作。是許易的頭從墳墓裏出來了嗎?是他的鼻子探到了煙前麵嗎?或者是他的動作驚動了煙?我看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嗬……”一聲長長的歎息,比剛才發出的聲音要大很多,像是累了的人坐下來休息時發出的歎息。難道他從墳墓裏爬到外麵來是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抑或是他想起了生前被易師傅拒絕而發出的感歎?

爺爺切入主題:“你給金大爺做的木床雖好,但是他晚上總聽見奇怪的聲音。他來不是怪罪你的,你不用擔心。他是想問問,怎麽才能把那個打擾他睡覺的聲音消去。你師傅做了一輩子的木匠,手藝是遠近聞名,做的木匠活從來都隻有人誇沒有人罵。你既然想做易師傅的學徒,就不要敗壞了師傅的名聲呀。你說呢,許易?”

煙霧晃動得更厲害了。很快,煙霧漸漸有規律的散開,最後竟然形成了一個人的模樣,高矮胖瘦都跟我差不多,隻是那個臉比我瘦多了,五指也比我修長得多,像個女孩子的手。他,應該就是許易!

金大爺倒吸一口冷氣,臉霎時間蒼白得如一張紙。易師傅的牙齒又開始打顫了。

爺爺看了看金大爺,給他使了眼色,意思是這個人是不是給他做木匠的那個。金大爺立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嘴角的一塊肌肉抽搐不停。

爺爺回過頭麵對許易,溫和道:“孩子,幫幫金大爺吧,也算幫幫你的師傅。”

許易緩緩的點點頭。他走離墓碑,在墳的左側摘了一棵枯草,然後回到墓碑前,在墓碑前的泥地上寫了幾個字。然後,他扔下了枯草,對著爺爺微笑。

爺爺走過去,看了看地上的字。

“師傅喝酒我喝茶,床沿烏龜兩頭爬。”爺爺輕輕念道。爺爺不敢大聲念,似乎害怕呼出的氣息太大,會把麵前煙霧形成的許易給吹散了。

許易點點頭,緩緩的。

爺爺也點點頭,溫和道:“孩子,謝謝你肯出來見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以回去了。”

許易的目光越過爺爺,看了看站在後麵的我,然後給我一個善意的笑。那雙眼睛果然是冷冷的。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連忙回一個友善的笑。這讓我想起了山爹,那個看見了我就發出舒心的笑的人,那個失去了親生兒子的苦命人。山爹看到了我就會想起他的兒子,而許易看見了我會想起什麽呢?他自己嗎?我想是的。

我有一個年紀比我大一歲的舅舅。他是我媽媽的堂弟,所以我和他走的不是很近。他比我早一年考上我就讀的那個高中。但是因為他是過繼來的兒子,不是他父母親生,所以家裏沒有送他上高中。每次我到爺爺家去,他碰見了我也會用別樣的眼神看我。

也許,許易的眼神就跟我那個舅舅差不多。雖然知道那種眼神不是惡意的,但是我總感覺如毛毛蟲落在了皮膚上一樣不舒服。

這時,風起了。茶樹葉又發出沙沙的聲音,荒草也重新撫弄我的小腿。許易漸漸被風吹得變了形。眼睛鼻子都歪了,兩隻手已經不見了,腳卻拉長了兩倍。

“走吧,走吧。”爺爺勸道。

煙霧越來越淡,人的形狀已經沒有了,但是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副骷髏架,能看到魚刺一樣的排骨。最後,骨架也散去了。

“嗬……”這次歎氣的是爺爺。

再看爺爺插在墳頭的煙,在不到半分鍾的時間裏燃盡了,過濾嘴上的煙頭也已經熄滅,不再透露出一點暗紅。

易師傅和金大爺見許易走了,恢複了鮮活的模樣,仿佛兩隻剛剛解凍的魚。

“怎麽了?”易師傅問道。爺爺搖搖頭。

金大爺走到爺爺旁邊,看了看地上的幾個字,問道:“師傅喝酒我喝茶,床沿烏龜兩頭爬?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的木床還能弄好嗎?”

爺爺沉默不語,抬起腳就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