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家裏還有別針嗎?如果沒有,我還要到別人家去借。”爺爺不回答我問的問題,反而問我道。爺爺家裏有什麽沒什麽我最清楚了,甚至比奶奶都要清楚。小的時候我經常在爺爺家裏翻箱倒櫃,因為總能在古老的拉環櫃和漆紅的檀木箱裏找到一些古怪玩意,所以我樂此不疲。找到的東西有爺爺讀過的古書,有清朝的銅錢,有長了鏽斑的青銅鎖等等。經常等到爺爺奶奶幹完農活回來,見到滿地都是我翻出來的東西,奶奶不禁大喊道:“哎呀,我家進了賊啦!”

爺爺馬上就抱起幾十斤的我,哈哈笑道:“家賊難防啊!我們家出了家賊啦!”

這一點跟撒了尿在家裏一樣,爺爺不但從來沒有因為幼年淘氣的我“隨地小便”而怒發衝冠火冒三丈,反而嘿嘿笑道:“童子尿撒在家裏好啊!好!”這句話極大的鼓舞了當時還在穿開襠褲的我,隨便叉開腿就尿。銀亮亮的水線將爺爺的家裏澆得到處是淡淡的尿素氣味。

我想了想,說:“好像舅舅的抽屜裏有幾個別針。不過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

爺爺點點頭:“那我們回去看看,如果沒有了再找家裏有讀書的孩子的人家去借。”

回到家裏,翻開舅舅的抽屜,果然找到了別針。爺爺用紅布包了,放進褲兜,然後又帶我沿路走回到老河。

走到爺爺來之前突然喝了一聲的地方,我們停住了。這早已在我的預料之中。爺爺指著那條田埂說道:“我們順著這條路走過去。那裏肯定還有一個新墳。”

“新墳?不是許易的嗎?”田埂確實對著易師傅家的方向。

“不是,易師傅家後的山就是墳山,不隻有許易他們那邊的人把墳墓做到這裏來。周圍好幾個村都把墳建在這裏。我剛才來的路上就碰到了一個新死的鬼。我罵了它之後,它就返身回到那邊去了。”爺爺指著田埂的另一頭說道,“所以我想,它的墳應該就在那個方向。”

“哦。”我跟著爺爺走上了窄小的田埂。剛踏到田埂上時,幾隻青蛙被驚動,噗噗的跳進了水田裏。夏季的晚上,田野的路上就會有特別多的青蛙蹦來蹦去,特別是田埂上。開始還不知道路麵有青蛙,等你走到那裏,青蛙一跳起來才發現原來躲著這麽多乘涼的青蛙。

天色已經比較暗了,但是還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

順著這條高低不平的田埂走了幾分鍾,果然看見了一座新墳。這座墳的位置選得不好,幾乎是挨著一塊水田建起的。

爺爺說:“你看,這座墳前麵挨著水田,後麵靠著山坡,就隻有側麵一條田埂當作路。難怪它會順著田埂找到我呢。”爺爺評論這座墳墓的地理位置時,就像評論人家的房子坐向一樣自然。讓我隱隱覺得那個小土包裏居住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戶人家。也許爺爺再走近一些,就會有人出來迎接爺爺和我的到來呢。

爺爺感歎道:“生前何必爭太多,死後也不過一寸土地而已。”我知道爺爺說的是那個摳門到家了的金大爺。

我一句話不說,隻覺得渾身有點冷。

爺爺走到墳墓前麵,看了看墓碑上的字,然後說:“你果然才去世不久啊。還是英年早逝,難怪你掛念世上的東西呢。是該吃的沒有吃夠呢,還是該喝的沒有喝夠啊?不過,吃了山珍海味喝了瓊漿玉液,到了最後還不是一捧黃土?要不就是掛念家裏的孩子和堂上的老母親?放心吧,人各有各自的命運,朱元璋的父兄很早就餓死了,他還不是一樣做了皇帝嗎?”

爺爺像在勸慰一個心裏不平衡的老朋友。他一邊勸說,一邊把紅布包著的別針掏了出來,然後揀起一塊石頭把它壓在墓碑上頭。

“別針別針,真的分別。既然已經分別了,就不要再留戀啦!年青人啊,你剛才追了我一段距離,想要我幫你。但是我又不是閻羅王,不能在命簿上修改你的陽壽。我怎麽幫得了你呢?我隻有勸你安心的去,化解你心裏的苦悶。誰也不願意離開這個人間,但是真到了要和親朋好友分別的時候,你也不要掛牽太多,安安心心的去吧。”爺爺拍了拍墓碑,就像平常拍熟識人的肩膀一樣。

爺爺在墳墓前麵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說:“好了,咱們走吧。”

我們在田埂上走了兩步,爺爺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墳墓,歎了口氣說道:“你就別哭啦。安安心心去吧,啊!”

我拉拉爺爺的衣角,怯怯的問道:“爺爺,那個人還在哭啊?”

爺爺隻是道了聲:“哎……”

天色真的晚了。不遠處的山和樹木漸漸失去立體感,仿佛剪影一般薄薄的。有部分青蛙開始呱呱的叫喚了。山腳下的土蟈蟈也跟著唱起了協和曲。我跟爺爺順著田埂往回走,邊走邊說著些閑話。

我們剛從老河回到家裏,金大爺馬上找來了。

“哎呀,哎呀,不得了啊!”金大爺一進門就誇張的大喊道。

“又出了什麽事啊?”聽他這麽一喊,我立即緊張起來,以為又出了什麽大事。

“幸虧你爺爺厲害!”他豎起了大拇指誇獎道。我籲了一口氣。奶奶忙搬了把椅子讓金大爺坐下。

金大爺說,他跟易師傅回來之後,易師傅拆開了他的新木床。果然如爺爺所猜的一樣,床的擋板內側居然雕刻了兩隻大烏龜。原來晚上吵醒他們睡眠的東西正是烏龜爬行的聲響。那兩隻烏龜雕刻得惟妙惟肖,仿佛一驚動它們,它們馬上就要從擋板上爬走一樣。烏龜的脖子是扭起的,金大爺打開擋板的時候嚇得一跳,以為四隻烏龜眼正盯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