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雞毛

思姐抹了抹眼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沒事。就是心裏覺得憋屈。”

媽媽看人的眼光很準,試探地問道:“思思,是不是因為你媽要你相親的事?”

思姐點點頭。

“你媽這是為你好啊。哭什麽呢?女大當嫁,這是免不了的事情。”媽媽勸道。雖然這時是夏季,但是晚上的露水重,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冷。媽媽縮了縮肩。

“嗯。”思姐嘴上這麽說,其實還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媽媽知道她還沒從心底裏接受,又說道:“你是鄉村裏的姑娘,比不得城裏那些姑娘。你雖然現在在城裏打工,但是遲早還是要嫁回鄉裏的。趁著你現在條件好,說媒的人多,還可以挑挑揀揀。你知道的,鄉村裏的女孩一旦超過年齡,說媒的少了不說,還要防著人家在背地裏說三道四。”

媽媽說得不假,隔壁的文天村原來有一個聞名鄉裏的美女,她也曾在外打工,到了適婚的年齡還是一個說媒的都看不上,到了二十五六歲還沒有定下婚事。最後不知從誰的口裏出了傳聞,說是那個美女之所以不想嫁人,是因為她家裏已經有了別的男人。還說那個男人是從她家鏡子裏走出來的,白天不出來,隻有晚上三更的時候出來跟她**。有三四個單身男人說,某夜經過她家窗前,還聽到了女人和男人發出曖昧的喘息聲。

後來,那個美女家再也沒有來過說媒的人。而那個美女發瘋似的見到玻璃或者鏡子就砸爛。

又有人說,是那個鏡子裏的男人背叛了她,找更年輕的女人去了,所以她才會見到玻璃或者鏡子就要砸爛。鏡子是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她這是在抱怨發泄。其實倘若她真的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大可不必將鏡子砸碎,隻需要用毛巾覆蓋就可以。

媽媽擔心思姐重蹈覆轍,所以婉言相勸。

思姐咬了咬下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嬸子,其實我已經喜歡上一個人了。”

“哦?”媽媽沒有料到思姐會說出這麽一句,微微驚訝。

“他是外地人,跟我在一個城市打工。我跟我媽說過了,我媽很氣憤,說我不懂事,要我不再出去做事了,待在家裏好好尋一門親事。”思姐哽咽起來,“我堅持還要出去。我媽就說,出去也行,但是要訂婚了再出去。”

媽媽不知怎麽勸她才好。

思姐說:“這幾天我媽看見我就板著臉,我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哭起來。”思姐的臉上滑下大顆大顆的淚珠,但是她極力抑製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媽媽輕撫思姐柔弱的肩膀,歎息道:“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我是你媽媽,我也不希望你嫁到很遠的地方去啊。這都是為了你好,想開點兒。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人離家鄉格外賤。萬一那邊的人欺負你,幫你說話的人都沒有半個。”

“可是我喜歡他啊!”思姐還是極力抑製,但是淚珠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第一次陷入戀愛的人,總是容易不顧一切。媽媽也是這樣。當年媽媽跟著我爸爸的時候,就受了爺爺的阻攔。所以媽媽很能體會思姐的心情。媽媽隻好勸道:“好好睡覺吧,等明天了我去勸勸你媽。”

思姐點點頭。

媽媽將思姐勸到**睡好,這才走出門來,然後返身將門閂好。媽媽後來跟我說,她剛剛閂上門,就又聽見了思姐嚶嚶的哭聲。

閂了門,媽媽轉過身來,看見了兩團豌豆大小的綠光。媽媽暗暗吃了一驚,因為發出綠光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剛剛被土塊打中的黃鼠狼。媽媽隻聽老一輩人說狼的眼睛在晚上會發光,但是現在滿山找幾隻兔子都難,哪裏還容得下狼。媽媽沒有親眼見過狼發光的眼睛,但是聽都沒有聽說過黃鼠狼的眼睛也能發光。

伯伯家正對麵的一裏多遠是一片梯田,那隻黃鼠狼就坐在田中的草垛上。

媽媽心裏一陣恐懼。她就地抓起兩三塊堅硬的石頭,提防它突然跑過來。可是就在媽媽低下頭去撿石頭,然後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兩點綠光消失了。

天上的月亮很淡,像滴在黑布上的一滴米湯水。

媽媽借著這點月光,朝那個草垛看去,黃鼠狼已經不在那裏了,附近也不見它的蹤影。一瞬間,它就像空氣一樣消失了。

但是它好像隨時都能出現在某個地方。

媽媽心中打起鼓來,惶惶不安地快步回到家裏,似乎生怕它跟了過來。

媽媽將睡夢中的爸爸推醒,告訴爸爸剛才發生的事情。爸爸擺擺手:“你怕是看花了眼吧,哪有眼睛會發光的黃鼠狼?快點兒睡吧。”

那天晚上,媽媽做了一個夢,夢見思姐的眼睛變成了黃鼠狼的眼睛,見到雞就撲過去,張嘴直咬雞的脖子,咬得鮮血淋漓。村裏各家各戶的雞都不得安生,被黃鼠狼一般的思姐趕得到處跑,雞毛雞血都撒了一地。媽媽跑過去拉住思姐,思姐轉過頭來,一臉的雞血,猙獰可怖。思姐笑嘻嘻地對媽媽說:“我不是思思,你搞錯了,我姓黃,我不是童家的人,我姓黃嘞!”說完張口就要咬媽媽。媽媽嚇醒了。

我姓黃?黃鼠狼可不是姓黃嗎?媽媽摸了摸臉,都是冷汗。

第二天,媽媽去勸了伯母,自然是沒有任何作用。

思姐這次回來是最不開心的一次。天天跟在她尾巴後麵的我最清楚不過了。思姐說,那晚我媽媽走後,那隻黃鼠狼又來到了窗台上,默默地看著她,兩隻眼睛發出微弱的熒光。思姐對它說道:“你走吧,再被人看到,又要扔石頭砸你的。”

但是那隻黃鼠狼沒有走,懶洋洋地躺在窗台上,默默地看著思姐。

思姐也不驅趕它,兀自睡了。第二天的陽光從高處打下來,落在窗台上,那裏已經沒有了黃鼠狼的影子。伯母打掃衛生的時候,在窗台上發現了幾根染血的雞毛。伯母很納悶兒,家裏已經沒有養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