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竹床

“星宿還可以預測天氣?”我驚訝不已。

“當然了,這是有口訣的。並且四個季節的口訣不一樣。其中的道理跟我們民間諺語俗語差不多。比如說燕子飛得低,趕快穿蓑衣之類的。或者比如說,大雨之前,池塘裏的魚會浮到水麵來。”爺爺挪了一下身子,老舊的竹床就吱呀吱呀的叫喚。爺爺說過,這個老竹床在爺爺出生的時候就有了,年齡比爺爺還大。這竹床就像他能夠橫流倒背的口訣一樣,都是姥爹帶給他的,贈與他的。如果要問他為什麽會這樣,爺爺多半會說它就是這樣的。

“如果說星空是一片池塘,星宿就是裏麵的魚。”爺爺很少見的打了一個這樣的比方。

“現在是夏天,就給你說個夏天的口訣吧。”不等我問,爺爺就開始說了,“虛危室壁天半陰,奎婁胃宿雨冥冥,昴畢二宿天有雨,觜參二宿天又陰,井鬼柳星晴或雨,張星翼軫又晴明,角亢二星太陽見,氐房二宿大雨風,心尾依然宿作雨,箕鬥牛女遇天晴。還有春天秋天冬天的,就不跟你多說了,一次說太多,你也記不住。”

我笑道:“也是。每次你說了一大堆,我都隻能勉強記住一點點。十有八九忘記了。”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爺爺就一下子坐了起來,叫了一聲“哎喲!”

我一驚,連忙問道:“爺爺,你怎麽了?”

爺爺擺擺手,微笑道:“沒什麽沒什麽,就是剛剛跟你提到星宿預測天氣,心尾依然宿作雨,哎,今天半夜會有一場雨。我們還是不要在外麵睡覺了,萬一睡著了,被雨淋了那就壞了。”

爺爺剛說完,一滴雨點就落在了我的額頭上,清涼清涼的。接著,我的腳背上也滴了一個小雨點。我們這個地方的雨似乎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陣雨來臨之前,經常會先落下幾滴,或者打在鼻子上,或者打在頭發上,給你一點預警。如果你在路上行走,就要加快腳步了;如果你在地裏幹活,就要早早收工了。

後來我到了北方,似乎每次大雨都是突然襲擊,並且劈劈啪啪的大顆粒,幾乎沒有感受過“雨細如絲”的小情調。這種區別不知道真是這樣,還是我沒有仔細觀察。

於是,我們倆都站起來,準備將竹床抬回屋裏。

我抬著前頭,爺爺抬著後頭,我們趔趔趄趄的朝大門走。這竹床說來奇怪,每次抬出來不覺得有多重,但是每次抬回去就覺得沉甸甸。我問爺爺有這種感覺沒有。爺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這是因為竹床能吸收空氣中的水分。

我自然不會相信。因為我自己家裏也有一個相對較小的竹床,但是那個小竹床從來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

但爺爺還有他的解釋,說是古人形容發展勢頭快,都喜歡用“雨後春筍”。這就是說,竹子的吸水性能是特別強大的。

不過有一個細微的現象我倒是注意過。每次在我自己家睡竹床之前,爸爸喜歡對竹床淋上一兩桶涼水,然後等竹床幹掉再睡,這樣會更加涼快。小時候的我總是迫不及待的要坐到上麵去。很多次,我見竹床的表麵已經完全幹燥了,先前的水痕一點也沒有,但是一坐下去,褲子就濕漉漉一大片。

離開竹床,這才發現,原來以為幹燥的地方已經重新出現了大片的水痕。它就像海綿一樣,看著沒事,伸手一捏就出來許多水。

這相當於一個小小的騙局。而滲濕褲子的我因為這個懊惱不已。

當時,我跟爺爺就抬著這樣的竹床往大門方向走。我在前麵走得好好的,突然感覺竹床不能朝前進了,好像竹床被拉住了一般。

爺爺在後說道:“亮仔,歪一點,竹床的腳勾到石墩了。”

我正要將竹床側過來,這時聽到背後有個聲音喊道:“打擾一下了,請問前麵兩位就是馬師傅和他外孫嗎?”

我和爺爺將竹床放下,轉身去看後麵是誰。爺爺家的門檻比較高,竹床的橫杆就擱在門檻上,竹床翹來翹去,活像小學校園裏的蹺蹺板。

那個聲音像上次一樣突然。

“嗯。我們就是。找我們有什麽事情嗎?”爺爺問道。地坪裏沒有人。估計那個問話者還在前麵的小巷道裏。兩邊的牆擋住了星星的微光,看不到那個人的影子。

“你好,是我呢。”一個矮小而又佝僂的影子從小巷道裏走了出來。

刹那間,我驚呆了。我分明看見的是一隻渾身長滿汗毛的猴子,嘴巴和眼睛大得不可思議,額頭的皺紋比爺爺犁過的地還要多,臉皮粗糙而微紅。這活脫脫就是一隻猴子嘛!猴子怎麽會說人話呢?

我偷看了一下爺爺的表情,爺爺也愣住了。

“你是……”爺爺抬起手指著它,後麵的話說不出來。

爺爺怎麽會認識一隻猴子呢?我心裏想道。

那隻猴子將燈泡大小的眼睛轉對我,微紅的臉皮擠出一個皺巴巴的笑,還頗有幾分得意的神色,問道:“難道你也不記得我了嗎?你爺爺年紀大了,也許記性不好;你是讀書娃子,記性應該不錯的嘛。”

我料不到它居然跟我套起近乎來。我遠遠沒有爺爺那樣鎮定,兩隻腳居然有些抖。我想說我不可能認識它。但是嘴巴張開來,我卻失了聲。

那猴子步步走近。

“今天我來問過你們路啊。你……”猴子抬起它毛茸茸的手臂指著我,“你還在那條河旁邊跟我見了一麵,聊了幾句呢。你怎麽不記得?”

“你是……猴……子?”我終於努力的說出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

它居然笑了起來,它的笑聲跟它的模樣一樣令人不舒服。“哈哈哈,我就說嘛,老人家不一定記得我,但是你肯定記得我。”

爺爺正要說什麽話,卻立即被猴子打斷。它收起笑容,麵露迷惑,說道:“咦?你怎麽知道我就是猴子的?我以前好像沒有告訴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