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我不相信,站在屋簷下,向外伸出手。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雨水滴落在我的手上打濕我掌心的紋路。

星象是天的紋路。侯梓打亂了天的紋路。他用這種方法向爺爺發出示警信號。

“他也不能完全阻止雨啊,隻是推遲到明天一大早才下而已。”我收回失望的手,故意高聲說道。我瞟了一眼爺爺,爺爺還是以仰望的姿勢看著黑黢黢的夜空,似乎夜空後麵隱藏著一張人臉。

“爺爺,回屋睡覺吧。已經很晚了。”我說道。估計此時已經是子時了,子是鼠的意思,我聽到了房梁上有老鼠爬動的“悉悉索索”聲,甚至能聽到堅硬的鼠爪摳木頭裏去的“嘎嘎”聲。

我擔心老鼠爬到爺爺的棺材上,將木頭啃壞,或者在棺木裏築巢生子。雖然棺材放在兩個長凳上,長凳與棺材之間加墊了堅硬光滑而又冰涼的青石。老鼠的爪子是扣不住青石的,無法繼續往上爬。但是有的聰明的老鼠會先爬到屋頂,然後朝棺材跳躍下來。有時晚上能聽到沉悶的“咚”的一聲,就是老鼠摔在上麵。

但是幸好,它們從來沒有咬過那個棺木。

“嗯。我們睡覺吧。”爺爺走進屋裏,腳步有些緩慢,像是很疲憊了。

我在後幫忙拴上大門。

爺爺家的大門中間有一指寬的縫,門栓就在縫的後麵。舅舅有時候在外打牌,回家比較晚,無需敲門驚動屋裏的人,隻用手指伸進縫裏,一點一點的撥弄,就可以將門栓打開。

這扇大門,就如棺材與長凳之間的青石。但是爺爺家從來沒有失盜的事情發生,就像棺木從來沒有被咬壞過一樣。

爺爺端來了水,叫我洗手臉。我一邊洗,一邊抬頭看樓板上的棺材,還是有隱隱的擔憂。是為爺爺命中的坎?是為今晚來訪的鬼族人?還是擔心那些無處不至的老鼠?這會兒,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擔憂,擔憂什麽了。

爺爺坐在我旁邊,笑眯眯的看著我。“老抬頭看我的棺材幹什麽?害怕嗎?害怕的話,我明天就把它弄下來,換個看不見的地方。”

我搖頭:“不害怕。姥姥沒死的時候,她的棺材也是放這裏的。那時候我都沒有怕過,現在怎麽會怕?”

爺爺點點頭,抬起經常夾煙的手指,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說道:“你知道為什麽墳地裏很多柳樹或者柏樹嗎?”

我想了想,墳地裏確實很多柳樹或者柏樹,有的甚至就長在墓碑旁。難道是後人栽下了給亡人庇蔭的?我說出了我的猜想。

爺爺搖搖頭,指著樓板說道:“因為呀,棺木基本都是柳木或者柏木。你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吧,柳枝插地能活。所以,墳地裏的很多柳樹都是從棺材上長出來的。有些柏樹也是這樣。”

我吃了一驚,問道:“難道我們看到的柳樹柏樹,都是棺材的一部分?”

“可以這麽說。”爺爺笑道。

以前清明或者過年,我跟著家人一起去拜祭祖先的墳墓,從來沒有覺得陰森恐怖。這回被爺爺這麽一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都覺得陰森森的。

“以後哇,你到了爺爺這麽大年齡的時候,再來這裏拜祭爺爺。爺爺的墳墓可能連個凸起的泥塊都看不見了。”爺爺聲音降下來,“但隻要你記住爺爺的墳墓的大概位置,朝著那裏長起來的柳樹拜祭就可以了。”

“爺爺,你還可以活幾十年呢。現在說這個話幹什麽。”我有點不高興了。

“嗬嗬嗬,不說了不說了。人死就是一掊土,其實拜祭也不知道的,隻是一個念想。”爺爺擺擺手。

洗漱完畢,爺爺又將我要睡的床整理好。奶奶還在人世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由奶奶做的。

我躺在**,身下軟軟的。爺爺在墊被下麵換了新稻草。

那時已經有很多人家開始用席夢思彈簧床了。爺爺還是習慣在被子下麵墊一層打幹淨了的稻草。我也覺得稻草要比彈簧舒服多了。有時還能聞到青草的氣息。興許是少數幾根稻草還沒完全曬枯,也許是收稻草的時候不小心將野生的雜草混了進來。

聽著爺爺洗臉洗腳時的磕磕碰碰聲,我很快進入了夢鄉。

我夢見樓板上爺爺的棺材開始發芽,漸漸長出一個綠瑩瑩的小枝條,那個小枝條像條活泥鰍似的來回扭動,我想摸一下它,但是不敢。小枝條漸漸變長變粗,在原來的枝條上發出新的芽,長出新的枝。新的芽上又發出新芽,新的枝上又長出新枝。最後棺材上居然長出許多棵柳樹,鬱鬱蔥蔥,飄飄拂拂,仿佛是春天裏的一條河岸……

我知道爺爺沒有死,但是對著那河岸一般的棺材喊道:“爺爺,爺爺,我來看你了。”

這一聲喊出,棺材上的柳樹活動更加猛烈了。仿佛一陣狂風在騷擾它們。

我猜想爺爺躲在柳樹下麵,於是更大聲的喊道:“爺爺,你在哪裏?爺爺,你出來呀!我是亮仔啊!”

“亮仔?你怎麽了?”爺爺的聲音果然從柳樹底下傳來。

我聽見爺爺的聲音,立即嚇得哭了起來,雖然對那些柳樹有些害怕,但還是朝柳樹撲了過去。“爺爺,爺爺!你快出來啊!”我哭是因為料想爺爺在柳樹底下,那麽也就是在棺材裏了。既然在棺材裏,肯定爺爺已經死了。夢裏的我已經分不清爺爺到底是死是活了。

“出來?從哪裏出來?”爺爺問我道。

“從裏麵爬出來啊!快啊!”我抓住柳樹,拚命的搖晃,妄想將柳樹從棺材上拔下來。

“亮仔,亮仔,你做噩夢了。快醒醒。”

接著,我看見柳樹的枝條將我纏住,反過來用力的搖晃我。

我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爺爺正搖晃我。

“做噩夢了?”爺爺見我睜開了眼,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我一把抓住爺爺的手,生怕什麽東西真的將他奪走了。

爺爺說:“我正要出去呢,就聽見你在迷迷糊糊的說胡話。幸虧我還沒有走。”爺爺的衣兜鼓鼓的。他的衣兜隻有裝煙的時候才是鼓鼓的,但顯然那東西不是方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