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遊腳僵
爺爺道：“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別的孤魂遊鬼看見她由我指引，能順著路回去，就故意為難。”
媽媽歎氣道：“沒想到做了鬼都見不得別人好。”
爺爺道：“鬼有好有壞。壞的鬼別說阻攔老太太回來了，有的還把活人都阻攔死了。”
媽媽驚訝道：“還能把活人也拉走不成？”
爺爺道：“你忘記了？你不是給亮仔喊過魂嗎？有的鬼見自己死了，看見活著的人它都難受，有時候是把小孩子的魂給嚇走，有時候故意跟小孩子玩，把小孩子的魂勾引走。喂喂，你走慢一點，老太太跟不上了。”
媽媽隻好又放慢腳步。
就這樣，媽媽跟著爺爺慢慢吞吞地走了三個小時左右才走到老太太家。
老太太的兒子站在家門口，手裏拿著一個掃把假裝在掃地，眼睛卻時不時朝外麵望，顯然是等待著爺爺的到來。
媽媽嘀咕道：“他怎麽晚上掃地呢？”
從小媽媽就警告我，晚上不能掃地。我問為什麽。媽媽卻神神秘秘地說，這是忌諱，晚上掃地的話說不定能掃出平時看不到的東西來，比如說一個手絹，比如說人的指甲殼，比如說一張薄薄的白紙。我知道媽媽說的意思，從此晚上看見掃帚都會浮想聯翩。
後來我問爺爺晚上能不能掃地。爺爺說，掃倒是可以掃，但是不能像平時那樣往外掃，而是要從外往裏掃。
我問，如果往外掃了呢？
爺爺說，晚上會做噩夢。
我不知道爺爺是不是故意避重就輕跟我說的，為了不讓我太害怕。
老太太的兒子應該也知道這個忌諱，但是心情緊張的他完全忘記了。他見爺爺來了，連忙放下掃帚，走到爺爺麵前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爺爺背後瞄了瞄，表情生硬地故意問道：“馬師傅，這麽晚了來我家有什麽事嗎？”
媽媽後來說，她當時一眼就看出來他的表情不自然，頓時明白這是故意做給老太太看的。爺爺或許是太久沒有捉鬼，居然忘記提醒媽媽要配合老太太的家人。幸好媽媽跟爺爺心有靈犀，一個表情就能將對方的心思猜得八九不離十。
媽媽接口道：“沒什麽事，我們來這裏隨便坐坐。”
如果此時還有外人在這裏，看到他們生硬的表演都會看出許多破綻來。這麽晚了誰走這麽遠的路隻是為了隨便坐坐？
但鬼似乎比人好騙。從爺爺的表情和四眼的表現來看，老太太沒有什麽異常。
老太太的兒子忙去給媽媽和爺爺泡茶。
老太太的其他家人都不在屋裏。可能是怕其他人露怯，都去別人家裏躲起來了。
爺爺趁著他泡茶的功夫，在這屋裏慢悠悠地走了一圈。這屋裏的人都知道，爺爺不是自己要看這裏的擺設，而是領著老太太看一圈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老太太兒子的房間有一個大衣櫃，衣櫃上有兩麵鏡子，一麵是可以對著照的鏡子，另一麵是透明的。透明的說是鏡子，實際相當於相框，玻璃後麵墊著綠色的布，布和玻璃之間夾著許多照片。老式的衣櫃絕大部分都是這樣。
那些照片包括了這個屋子裏的所有人。
爺爺在大衣櫃麵前站了許久。
可以猜測，老太太在衣櫃前麵仔細地一張一張地看那些照片，回想活著時候的點點滴滴。
後來我問爺爺，你是怎麽知道老太太先進的哪個房間，再進的哪個房間，又在哪裏駐足觀看的？
爺爺說，其實是四眼帶著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鑽來鑽去的。是四眼跟著老太太，爺爺見四眼朝哪裏走，他就跟著朝哪裏走而已。
媽媽沒有跟著，接過了老太太兒子遞上的茶後，出了門在外呼吸潮濕的空氣。可能是心理願意，她覺得屋裏的空氣有點悶。
走出來後，她發現門楣上的方塊鏡子上塗了一層墨，牆上畫的弓箭被篩子擋住了。這些應該是老太太的兒子有意而為的。媽媽之前還擔心老太太害怕懸在門上的鏡子和畫在牆上的弓箭。這樣的話，今晚就算是白忙活了。
爺爺在屋裏呆了半個多小時，一會兒在衣櫃前站許久，一會兒在窗邊發半晌的呆。
老太太兒子給他的茶，他一口也沒喝。
接近十一點的時候，爺爺的神色突然由凝重變得舒展。
“我們回去吧。”爺爺說道。
爺爺的話剛說完，四眼從屋裏朝外躥了出去，對著外麵汪汪汪地叫。
爺爺對著四眼吠叫的方向淡淡說道：“我就知道，不用我勸她也會走。”
媽媽驚訝道：“老太太自己走了？我還以為她死活賴著不想走，肯定要我們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她趕走呢。”
老太太的兒子湊了上來，問道：“我媽走了？”
爺爺笑了笑，說：“子女待父母有千般不同，父母待子女卻都一樣。隻要是為子女好的，他們哪怕是再不情願的事情也會去做。”
接著，爺爺解釋說，老太太進來見屋裏的親人都躲開了，肯定心裏已經難過了。這比從門楣上的鏡子裏看到自己，提醒她已經死了還要讓她難過。進了屋之後，老太太沒有過多在她自己生前住的小屋裏逗留，而是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觀察子女的房間，特別是上麵有全家人照片的衣櫃前，說明她之前在陡坡那裏鐵了心要回來，並不是因為不願意死，而是掛念家裏的每一個親人。在外暴斃的人無法想在家安息的人一樣“遊腳僵”，所以死不瞑目，黃泉不安。
老太太的兒子疑問道：“遊腳僵是做什麽？”
爺爺道：“就是親人亡故後，他的魂魄會去跟每個親朋好友見一麵，算是告別。因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他不信，說道：“我活到這麽大的歲數，走掉的親朋好友不少，可是我怎麽以前沒有見他們來找過我？”
爺爺道：“他們自知已是亡人，突然出現在你麵前會嚇到你，所以一般會在你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跟你告別，比如你睡覺的時候，他來你的床前看一看，坐一坐再走。第二天你會有輕微的不舒服，但是很快這種不舒服會消失，而你不會覺得任何異常。這就是遊腳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