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3)命在旦夕
我看到小斌的褲子以可見的速度畫出了一片地圖,也看到王愛丫沾滿鮮血的頭發在小斌的臉上蹭來蹭去。
然後王愛丫軟塌塌地趴在小斌的身上,小斌嚎叫了一聲,坐在了地上,地板上是血液與尿液的混合體,他就坐在這層穢物之上,幹嚎起來。
這已經挑戰了人類忍耐的極限了,我們誰也管不了小斌了,一群人連滾帶爬地在樓梯上跑下去,一直跑到旅館外麵,誰也不敢再進去。
旅館之外下著細雨,遠處的青山在一片霧蒙蒙中略顯扭曲,四周的水汽形成了霧,將所有人與這荒山中的旅店籠罩其中,四周很涼,很飄,偶爾會有一聲鳥叫傳過來,遙遠而空靈。
而這一聲是此時此刻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音。
我們都站在旅店外麵,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旅店的門,每個人的腦海中或許都有一副惡鬼破門而出的畫麵在閃耀。
普通人類碰到鬼,什麽英雄氣概都丟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此時此景我們心裏剩下的隻有恐懼。這種恐懼如一隻蛆蟲在我的後背上爬,沿著我的脊柱一直到我的後腦,然後鑽入了我的腦中。我打了一個冷戰,所幸小愛沒事兒,我們站在那裏,走也走不了,進也不敢進,就這麽站著。
那侏儒也在我們之中,我還是挺好奇,他不是天師麽?捉鬼不應該是他的本行麽?怎麽突然之間跟我們一樣狼狽了?
我走到他的身旁說,大師,這怎麽回事兒?
侏儒說,這你都看不出來?鬼附體。
我說,我知道是鬼附體,但是這是白天啊。
侏儒說,鬼附體還管你白天晚上?
我說,好吧,那你怎麽不出手?
侏儒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還有幾分惡毒,他的戾氣一直都藏在他的身體裏,這麽多天的接觸我能夠感覺到他對於所有人的不友好。他似乎不想回答我這問題,但四周的學生們都看著,他說,這是厲鬼,說不上在這個鬼村盤旋幾百年了,我對付不了。你們要是覺得能對付,那你們來。
外麵還下著小雨,大家都很冷,可所有人就在這裏站著,直勾勾地盯著旅店的門。我們現在沒有退路了,路被封死,山路又滑,旅店裏還有一個鬼,現在這番景色還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思瑤走到我的身旁,她說,那個新娘子是怎麽回事兒?
我搖了搖頭說,別問了,怕嚇到你。
思瑤又問了一次,這一次聲音有點大,我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那麵的幾個學生都來了,一個胖胖的男生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如果你知道,那就告訴我們。
我想了想,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嚇到了,倒也不在乎我講故事來點什麽驚嚇了。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說,這個你們所謂的鬼村,以前叫古廟村,再以前的名字叫做紅衣村。我先從古廟村給你們說,這古廟村以前有一尊肉身菩薩,是一個紅衣女人的模樣。這菩薩是真實存在的,我父親那一輩兒就親眼見過。
思瑤說,就是那個紅衣菩薩作怪?
我說,應該不是,當年破四舊前期就把它給燒了。但這個肉身菩薩的來曆有點故事。這村子還叫紅衣村的時候,其實是拜火教的避禍隱居之所,因為村裏人喜著紅衣,所以有了紅衣村這個名字。但之後他們中的一位聖女因為跟愛人私奔,破了……規矩,被逐出了村子。可是那個男人始亂終棄,聖女回到村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吊死在古廟。
思瑤說,拜火教?神婆,你不是老講拜火教的故事?
我一愣,這裏麵還有人知道拜火教的傳說呢?神婆本來在出神之中,她哦了一聲,然後說,你聽我講的那個就是倚天屠龍記,誰讓你不讀書了。
思瑤說,什麽是倚天屠龍記?
神婆說,一本武俠而已。
思瑤哦了一聲,她說,可是我們來之前,我也查了這個村子的傳說,網上流傳的似乎不是這個。
我點了點頭說,我們村子裏一直流傳的都是一個大戶小姐被人誣陷投河自盡,然後肉身不腐。但我覺得這個拜火教的版本才是對的。
侏儒在一旁哼了一聲,我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很火大。
思瑤看了看還在男生懷中昏迷的風月,她說,那麽她怎麽知道這個傳說?
我說,風月應該不知道她這個傳說,她知道的是這個村子裏麵的一個奇怪的風俗。這個村子每十年會有一場婚禮,我隻知道有一個紅衣新娘,至於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小愛突然插嘴說,或許就是我那樣的婚禮,鬼婚。
我打了一個激靈,對小愛低聲說,別胡說。
小愛吐了吐舌頭,然後說,本來就是,你走得早,第二個婚禮我見到了。
我一拍腦門,然後說,你見到那個瘋了的新娘子?
小愛說,這村子十年就出一件刑事案件,我能忘了?剩下的我來說吧。這村子每十年有一場婚禮,這是村子一個很奇怪的風俗,類似祭天的行為。這場婚禮要是順利了,據說村子十年風調雨順,要是不順利,反正就是一些不好的結果吧。但是最近二十年,兩場婚禮都有了意外,就說十年前的那場婚禮吧,新娘子瘋了,拿著菜刀砍人,最後被警察擊斃。
思瑤低聲說,就跟愛丫一樣?
小愛說,我也就是聽說,那種場麵我還敢過去看熱鬧?不過既然都是砍人,那估計情形也差不多,就是一個用菜刀,一個用匕首。
馬天成開口說,話說回來,她手中的那把匕首不會憑空而來吧,誰給她的?
所有人都沒有應聲,彼此看了一眼。
我說,先把故事說完。十年前那個擊斃新娘子的警察,就是過來的那個韓警官,他把這個故事告訴了我,我估計也告訴了風月,所以她才知道。
眾人不再言語,冒著細雨看著旅館破敗的木門,生怕那個新娘子再從裏麵撲出來一樣。在這細雨中,風月叮嚀了一聲,然後幽幽轉醒,她勉強地站直了身子,看了看旅館,又看了看我們,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麽?
風月開口問話,四周的男生頓時回答,當然一個個添油加醋把自己描述成英雄救美的那一位,完全忽略了剛剛是我跟小愛衝上去把風月扯了出來。
風月連說了幾聲謝謝,她不再多問,跟我們一起死盯著旅館的門。
其實這麽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萬一裏麵的人都死了呢?難道我們就要一直都在這外麵站下去?現在是細雨還好說,但這雨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變成暴雨,到時候我們怎麽辦?
估計大家都有這個想法,可是沒有人牽頭,因為此時此刻牽頭的人一定會被派進去看看情況。我也不想牽頭,但真不能這麽永遠地站下去,小愛今天晚上七日回魂,我還打算給她用鹽畫個圈呢。
我左看右看,馬天成兩人此時此刻其實最應該進去,畢竟旅店是他們的。我看向了馬天成,但他似乎瞪了我一眼,然後把頭扭過去了。
我覺得學生也應該進去,畢竟鬼附體的與受害者都是他們的人,但我看他們的時候發現他們每個人都在顫抖,受驚不輕。
現在怎麽辦?難道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就一條命,而且保質期還快過了,這剩下十多天的命也是命,不能因為短就歧視它,對不對。我也就是一個普通人,你讓我對付一個拿匕首的歹徒我都未必敢上去拚命,更何況是一個拿著匕首的鬼?
我在心裏不停地給自己講這些大道理,告訴自己隻要等待下去最終會有人按耐不住站出來,可是我沒有想到,站出來的是小愛。
小愛在一旁突然說話,她說,總這麽站著也不是辦法,我們進去看看吧。
沒有人應聲,我急忙低聲說,小愛,你幹什麽?
小愛說,如果我們不進去,真有這麽一個瘋女人的話,裏麵的人可能就危險了。
我一頭霧水,裏麵的人的確很危險,但小愛真沒有必要出頭。不過她既然已經站出來了,我還能退縮?
我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這樣,我先進去,你們站在我身後,支持一下我,行不行?
還是沒有人吭聲。
我又說,我打頭陣,行不行,這樣下去大家站到什麽時候?這山又出不去,雨隻會越來越大,到了晚上你們也在外麵站著?現在進去,說不上小斌還有救。
學生們開始竊竊私語,風月說,我跟你進去。
我真的很佩服風月的勇氣,雖然剛剛她暈了過去,但她真的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我感激地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說,不用你跟著進去,你們在我身後就行了。
然後我又低聲對小愛說,你別衝進去,站在最後,聽到了麽。
小愛搖了搖頭說,我在你身旁。
我拍了拍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小愛跟風月跟著我,剩下的人都離我們三個有三四步那麽遠。
這也是無奈的事兒,如果不是小愛蹦出來,而是其他的人蹦出來,我說不上也離得越遠越好。
我的手臂顫抖地推向了那扇木門,門呀呀地打開,屋裏麵有些黑,一瞬間我沒有看清裏麵的情況,但是等到我的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手臂張開,護住了身後的小愛與風月。
小斌握著匕首站在那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用說,那個鬼找到了新的宿主。
而我的生命就要終止在這一刻。
在這一瞬間,萬籟俱靜,甚至我腦海中的滴答聲也消失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等著迎來我生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