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熟悉的陌生人

這個秘道到底是修建這個糧倉時就有了,還是後來才修的,我不太清楚。不過修得確實非常精巧。別說是在這黑燈瞎火的時刻,哪怕外麵太陽超大,也很難發現地板下麵的蹊蹺。

地板下沉之後露出的台階上布滿了青苔,我和曹文雯一前一後走下去,地底的空氣透著一股陳腐的氣息。走了一會兒,突然傳來潺潺的水聲,拿手電一照,才發現樓梯的盡頭,竟然是全都是水。

這個石磚砌成的地下城,竟然是一個水城!

這絕對是巴焦人的風格。用水來阻擋外界的侵擾,是他們天生的優勢所在。我後悔沒帶潛水器來,隻能對曹文雯道:“去找兩個潛水器去!”

“瘋了吧你?”曹文雯道,“這偏僻地方又是大晚上的,上哪去找潛水器?這地方根本就被水淹了,哪裏有人?你幹嘛非要下去?”

我不願對她解釋巴焦人的情況,隻能搖搖頭,歎口氣,回頭走去。

突然,曹文雯大叫一聲,抖了一抖,整個人便趴了下去。我連忙扭頭看,一隻瘦骨嶙峋、簡直如鬼爪一般的手,正抓在她腳上,把她往水裏拖去。

這台階本就濕滑,我還來不及拽她,便已沉入水中。隻見水裏冒出兩個氣泡,翻起一陣水花,很快就不再有任何動靜。

我連忙向台階上退了兩步,生怕有什麽手再來抓我。呆了一兩秒,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能在人家的主場裏救回曹文雯,手上又沒有武器,無奈之下,隻能轉身退了出去,奔到托盤天平處,把砝碼取下。隆隆聲響起,台階又回歸原位。

既然下麵有人,這個入口多半也能從裏麵打開。四下黑洞洞不見人聲,如死一般沉寂,我哪裏敢多待,拔腿便向大門外跑去。一邊跑,一邊掏出電話,撥出號碼,道:“喂?於柏勝嗎?我是林佑。對,你現在馬上叫上黃頂鵬,到奉賢區海歐路1888號與我碰頭。嗯,對,歐陽修的歐。那就這樣。”

掛了電話,我卯足了勁,在一個個燒成烏黑焦炭般的糧倉之中穿梭奔跑。黑夜如墨,吞噬著我的手電那微弱無力的光芒,照不出幾米之外的物件。

我對自己的方向感一向很有自信,但是,明明是選了一條自以為到大門最近的路,跑了許久,卻還看不見大門。

什麽情況?我氣喘籲籲地慢下來,難道我迷路了?這糧庫雖然很大,但是糧倉的排列還算有序,怎麽會走錯路呢?糧倉排成的那個三環嵌套的形狀,絕對是存在於我深深的腦海裏,我的夢裏,我的心裏,還有我的……

忽然,一陣嫋然升起時遠時近的歌聲,幽幽地傳了過來,這等寂夜,聽得格外瘮人。

這原本是亂葬崗的鬼地方,出點鬼聲鬼火,也不出意料之外。但是這歌聲,此起彼伏,並不是一個人發出的,卻像是一問一答,作著應和。我怎麽聽都覺得是一種傳遞信號的方式。說不定那糧倉密道水裏有好幾個巴焦人。開什麽玩笑!一個家夥已經那麽難對付,這好幾個,還不分分鍾要了我的命?我不敢再亂跑,閉了手電,慢慢走到一個還算完整的糧倉旁邊,背靠著牆,蹲了下來。

看剛才那家夥的架勢,還有之前那個要“抹除”我的假張老師,怕是今兒晚上在這裏和我同台共舞的家夥,都是貨真價實、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眼下我又迷了路,失去了幾乎是唯一的逃生機會。估計很難囫圇著走出這裏。唯今之計,隻有盡量保證敵人不能從背後偷襲,避免被發現。如果這些殺手不是要把這裏翻過來找,捱到天亮,我總有辦法走出這個突然變得像迷宮一樣的糧庫。

但是那幽怨戚寥的歌聲,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心裏也越來越發毛,悄悄地把背包取下來,擋在身前,背後是燒黑了的牆壁,這一招就是學島國忍者的隱身術。

隻是這一招根本沒有作用,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奔我而來。

我的心跳也隨之加速,心裏默念祈禱。但那腳步聲偏偏在我麵前停下。隨即手臂一緊,已被人死死握住。我差一點就驚得要喊將出來,卻被另一隻手按住了嘴。這手上的力道非同小可,絕非剛才那個抓我肩膀的人所能比擬。

難道,我馬上就要被捅成馬蜂窩?

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小子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是朱峻軒!一聽到他的聲音,我便稍許放下心來。無怪他能這麽快發現我,在暗無天日的洞穴裏都能健步如飛的他,定然早已練出了如貓一樣能在夜間視物的眼睛。

不等我回答,他便繼續問道:“剛殺了海醬的人是不是你?”

我心說“海醬”這詭異的名字肯定指的是那個被曹文雯一槍放倒之後咬舌的家夥了,便道:“是和我一起來的人殺的。”

朱峻軒驚道:“是那個女的!你……海醬他……”

我聽他這口氣,隻怕那個家夥和他交情不淺,若是個兒子什麽的,那我豈不是倒了血黴?連忙壓低聲音道:“我是來救你和飛娜的!”

朱峻軒身子輕顫,道:“你知道飛娜在哪?”

我一頭暴汗,道:“她不和你在一起?”

朱峻軒搖搖頭,道:“也罷!你趴在我背上,不要出聲!”

我見他背上也有一個和海醬一樣的三環嵌套標誌,卻不多言,乖乖趴了個妥帖。他便飛奔起來。耳畔兩側呼呼的風聲,這速度不亞於騎在一輛摩托車上。

朱峻軒一邊奔跑,一邊吟唱起來,此刻聽來,不過是些山野情歌之類,聽不出什麽特別。不過裏麵有沒有什麽隱含的暗號,就不清楚了。我勉強睜開眼睛看去,雖然視線黯淡模糊,但發現他此刻走的路線,很多地方我之前進來的時候都曾經走過,隻是剛才為什麽我會迷了路?

莫非,這些三環嵌套形狀排列的糧倉,是一個類似諸葛亮八陣圖石陣一般的陣法,能讓人不自覺地迷失方向?但是,八陣圖一類的陣法,其實是利用了人類的方向感錯覺和視覺誤差,加上一些致人眩暈的有毒煙霧,才能把人困在其中。若真要說什麽奇門遁甲,我卻不是十分盡信。難道,剛剛在那個密道裏問到的一股陳腐氣味,是迷幻藥之類的東西?

這也未必不可能。比如大麻,這玩意就不說了,屬於管製藥物;其實致幻植物可不止大麻這一種,比如一種叫“烏羽玉”的墨西哥仙人掌,淘寶上都能隨意買到,其著名之處,不但在於肉質柔軟、形態奇特,更在於體內含“墨斯卡靈”等生物堿,燃燒吸入少量後便可使人產生欣快感和幻覺。(當然,作為普及知識,我告訴大家這玩意,卻強烈不建議大家去試,燃燒物強烈致癌,量一大就致死,還會讓人在無意識狀態下輕則裸奔、重則自殘,無論哪一種都能讓你從此沒臉見人。)

我晃了晃腦袋,確實有些不清醒。眼前卻漸漸亮了起來。原來已經奔出來了鐵門之外。

朱峻軒把我放下,道:“他們不會追出來,你趕緊回去吧!別再來了!”

我急忙道:“我那個……”

“那個殺了海醬的女人?”朱峻軒忿忿地沉聲道,“你要保她?”

我很想問問朱峻軒,他到底和巴焦人有什麽關係,怎麽會到這裏來,李飛娜在哪,還有,海醬已經被曹文雯拖進硫酸池了毀屍滅跡,他是怎麽知道海醬被殺的等等一係列的事。此時,卻聽得背後一陣吟嘯歌唱之聲響起,朱峻軒聽了,臉色突變,道:“你走吧!那女的,我能保就保,保不住,也罷了。”

他轉身要走,我還來不及開口,他身形頓了頓,又扭頭道:“如果可以,幫我把飛娜找到!”說著,自懷裏掏出一個油布包,從裏麵摸出一張紙,交到我手裏。轉過身去,飛也似地走了。

我生怕其他人追上來,也不敢多留,拔腿便跑。一口氣奔回酒店房間,才舒了口氣。摸出那張紙看去,是張印刷版的彩色地圖的一部分。仔細辨認,才認清這是上海地圖,而上麵畫著一個小圈,正位於之前我住的久事西郊花園附近。

這是什麽?

我望著天花板發呆。看朱峻軒剛才的表現,他必定是一個巴焦人刺客無疑。那麽,他之前在海底康城裏對我說過的過去的身世,都是騙我的了。也難怪他對“林家宅三十七號”和一些事情有所了解,他根本就是個參與其中很深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又為什麽如此關心李飛娜?難道李飛娜真是他的女兒不成?……

朱峻軒在我心裏的樣子,突然變成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使我如墜五裏霧中。按照最合情理的猜測,因為一個人在說謊時,如果現編現賣,通篇瞎扯,鬼唬神談,肯定編不了那麽順溜朱峻軒在海底康城和我說過去經曆時,雖然看不到他表情,但是從口氣語速語調上來聽,不像假話,我也就沒有多加懷疑。這麽想來,他說的話裏應該有幾分是真實的。

他不是一個駐守大金山島的邊防戰士,卻很可能是他所說的“反動分子”。我相信他和飛娜的娘的感情,也許就是這份感情,使他放棄了作為“反動分子”、“宗教分子”或者“刺客”的身份,與飛娜的娘棲居在海底洞穴裏,從此不見天日。他要躲的,不是現代社會,也不是島上駐防官兵,而是他的同族!

但是,既然其他巴焦人精通水性,為什麽隔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那個進入海底康城的入口?這又是一個讓我費解的謎團。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海底康城並不是巴焦人刺客的聚集地。

無論如何,朱峻軒心裏清楚,既然他藏身之處被我和李芊羽發現,要麽把我幹掉,要麽放棄這個地方,重新回到陸地上去。但是,他的女兒畢竟長大了,他畢竟希望李飛娜幸福,能過上一個普通女孩子的生活,所以才義無返顧地跟著我離開了那個海底康城。為了避人耳目,才編出那樣一段話來糊弄我。

這麽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於柏勝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到了,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