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瘋道人
從久事西郊花園裏出來,神清氣爽。夜風透進車窗,星光在天邊飛舞。小夥伴們的親切話語,讓我如沐春風之中,輕鬆愉悅。不過,辛曉鑫這家夥的油腔滑調倒是值得提防,我臨走的時候說了他幾句。
楊滔告訴我,在南翔古鎮上,有不少賣仿真槍的攤位。那些槍發出的bb彈也可以輕鬆打碎酒瓶。但是其中有一家魚目混珠的店,不,應該說它是“珠混魚目”。這家店賣的是真槍,而且稀罕玩意不少。店老板就是湖北幫頭目的親戚。
據說,湖北幫頭目的名字,叫葉銳。
是不是那個和我在賭場毒場色情場裏一起混過的那哥們?
若是他,那還真好辦了。所謂“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的兄弟們,感情最深。
南翔是上海四大古鎮之一。越是接近之,古色古香的味道便越發濃烈起來,我開著車窗,晚風吹拂著,好不自在。我從生產路轉到和平街,吃了個紅燈。等在路口時,一個流浪漢拿著抹布衝了上來。在我車上隨便揩了幾下,便向我要錢。
我搖搖頭,表示沒零錢。這人三兩下討不到,見變了綠燈,竟然用抹布在我車上猛力擦了一下。極其刺耳的聲響傳來,車被劃了。
這車本來不是我的,又不是啥好車,劃了就當作是噴了個個性漆唄。偏偏我這臭脾氣,把車往旁邊一停,下車就追。
那流浪漢沒想到我會這麽較真,拔腿便跑。他腳力不弱,我緊緊綴在後麵,一時半會兒也追不上他。旁邊突然竄出一個黑影,手中棍子伸出,攔住我的去路。
我怒道:“你是什麽人?”
這時,我才看清這人是個極其邋遢的家夥,年紀頗大,胡須很長,頭發蓬亂,腦袋上頂著道士帽子,身上的八卦袍東一塊西一塊滿是補丁,特別是兩隻大袖子,估計整天在地上拂來拂去,髒得無以複加。手裏那根棍子,卻是個旗幡的柄兒。
這人一副調侃口氣,沒個正經,卻道了句:“隻有狗才追要飯的。”
隻這一句,便讓我頓時無語凝噎,壓力山大,腳下的步子已邁不出去。本來這家夥把我說得和狗兒一般,我早該回敬幾句,但是卻又覺得此人不簡單,似是高人,拱拱手道:“怎麽稱呼?”
“姓劉,單號一個慶字。”
我又拱手道:“哦,劉道長。”
“小娃兒,這麽晚了還一個人來這地方旅遊啊?”
“咦,道長怎麽知道我是一個人?”
劉慶摸了摸胡子,伸出一隻手,虛點著手指,道:“我算出來的。難道你不是麽?車上還有個小女娃子?”
我心裏暗叫厲害,當下笑道:“劉道長道骨仙風,高人風範,掐指一算便知過去未來。”
劉慶道:“好說、好說。”
“劉道長知不知道我這次幹嘛來了?”
劉慶手指又掐算幾下,道:“買槍。”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此人真個通神,連忙道:“劉神仙,厲害、厲害!哪裏能買到好槍、真家夥,您給算算?”
劉慶嘿嘿一笑,四指攤開,便來要錢。
我問算一卦多少錢?
回答說一千塊。
我想也沒想,跑回車裏拿了錢遞給他。
劉慶把錢一數,笑口大開,道:“這邊路子下去,門牌上掛著個南翔小籠的左邊第三家,黃色門窗的便是。”
我點了點頭,這便要走。劉慶又道:“嘿嘿,小娃子,我這六壬理算這麽準,你不算算你那官路財運、康病禍福,二話不說就走,似你這般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卻是為何?”
我很有禮貌地拱拱手,道:“劉神仙莫見怪。您對這附近比較熟稔,我這初來乍到,既然付得起一千塊的開口費,換您嘴裏一個消息,僅此而已。”
劉慶仰天打了個哈哈,道:“聽你這小娃子說話,是打心眼不信我這六壬理算之術了?來來來,我給你算上一算先。”說著,左手一伸,竟將我手腕抓住。想必是見我出手闊綽,又已上鉤,想再多榨一點半點油水。
我本就有些不耐煩,他卻如此糾纏,口氣轉硬,道:“你說我一個人來的,是因為你知道我追的那人專門在路口劃車,我們站的這地方離路口不近不遠,若是我車上有女孩兒,當然不會放心來追那要飯的;若是鎖了車、車上還有人來追,車子的報警器此刻也該響了。所以你說我一個人來,不過是一點簡單合理的推測而已。
至於你說我來買槍,想必是看我大晚上的還勇追乞丐,身手不差,有點江湖氣;這時分還來這古鎮,又問你知不知道我來幹嘛,那肯定不是旅遊,也不是買南翔小籠包了。這南翔除了旅遊、小籠之外,便以槍支黑市著稱。於是你大膽一猜,猜對有賞,猜錯無妨。
所以,如果你那鐵齒神算、六壬之術,我也能拿著這些名頭去唬人了。你覺得你能唬得住我麽?”
那劉慶聽我此言,愣了一愣,似乎在想著什麽,片刻才放了手,臉上卻完全沒有被我戳破西洋鏡的尷尬,卻從袍袖裏拿出一支朱砂毛筆,含在嘴裏化開了墨,在手心裏寫了幾下,向我道:“小娃子,年紀輕輕,半點敬畏之心都欠奉?罷!罷!自去,自去!”
說著,口中念念有詞,道:“世人都作神仙語,神仙何往卻不知。去往今日二十裏,須待明朝驚蟄時。”
一邊念,一邊將袍袖揮舞起來,我隻覺眼前一花,他的手掌已經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轉過身子,大步流星地走開,邊走邊朗聲頌道:“山河氣象連天闊,洞府神仙避世遙。白玉黃金終莫守,春花秋月固難繞。百年一覺浮生夢,萬年俱非恨寂寥!”漸行漸遠,聲音愈小,終不可聞。
走江湖的瘋道人,我也懶得搭理。找到劉慶之前說的那家店,左右敲不開門。無奈,隻能尋了家賓館住下來,用的當然是別人的身份證。謝天謝地,爹媽給我一張大眾臉,居然沒人分得出我和身份證上是兩個人。
這身份證上的是個學生。這充分說明,我還很嫩,不是麽?
房間電話響起,前台小姐說賓館的熱水還有一小時就要斷掉,要洗澡盡快。
無奈,我隻有脫了衣服,往沙發上隨手一丟,胡亂一洗了事,披著浴巾出來時,卻驚在當場。
我的t恤上,紅彤彤的三個字,木又人。
這正是那瘋道人劉慶用朱砂筆寫在手上,拍我背的時候,印上去的。此時看去,卻是從左向右讀的,這說明他寫在手心時,卻是從右向左反著寫的。
這三個字筆畫簡單,寫起來速度極快,我都沒有在意。但是這三個字,不正是我的名字麽?
“又”,代表兩個的意思,“木又”,便是個“林”字;人在最右邊,“人”加“右”,便是個“佑”字。
妥妥的,這三個簡單的字理解起來,便是“林佑”兩個字。我與這瘋道人劉慶素昧平生,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這可絕不會是靠純推理得來的。
我心下頓時生出一種去找這瘋道人問個清楚的衝動。但是他這種江湖術士,漂泊四海似蓬草,行蹤不定如浮萍。讓我去哪裏找?
對了,他拍我之前,說了一句詩……
難道……
我努力地回憶著,憑著自己過目過耳不忘的一點小聰明,想起那首詩應該是:“世人都作神仙語,神仙何往卻不知。去往今日二十裏,須待明朝驚蟄時。”
如果他把自己稱作神仙,那麽“神仙何往卻不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告訴我,去哪裏能找到他。接下來兩句話,說的肯定就是他的所在。
可是,什麽叫“去往今日二十裏,須待明朝驚蟄時”?如果我要告訴別人我去哪,除了說地點,就是說方向。比如:“我去西北方向二十裏的地方”,或者“我去十點鍾方向二十裏的地方”。但是,這個“今日”,指的是什麽方向呢?
我左思右想,都不明白,急忙又想下一句,“須待明朝驚蟄時”,明朝就是明天,明天是7月8,正是夏天。驚蟄卻是春天的節氣,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啊?
等等,如果說,這個瘋道人劉慶,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麽瘋癲那麽無厘頭,如果他是個國學大師、道家正宗,那麽這句詩,是不是應該換一個方式理解?
明朝驚蟄時……難道,這裏的驚蟄,不是節氣,而是指一個時間?
說到節氣,我突然想起,今天是2007年7月7日,正是“小暑”節氣。
難道,驚蟄和小暑,一個代表時間,一個代表方位?
這中間,是不是有個線索,能把所有這些頭緒都串起來?
我身子一震。
一幅小時候看過的圖,映入腦海。
我的童年,老爸在玩具上很吝嗇,在書籍上那是相當慷慨。比如,我看了徐誌摩的《再別康橋》之後,非常喜歡。聽說有一本書叫《小腳與西服》,是徐誌摩第一任妻子張幼儀口述整理而成。但是市麵上極其稀少,老爸為了滿足我的閱讀欲,出差北京的時候竟然跑了十幾個舊書店,才淘到一本。
有些古籍,我看得枯燥,翻了兩頁便沒了興趣。老爸就在一旁監工,非要我仔細讀完。其中,就包括一張六十四卦全圖解。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一點點浮現出這張圖的模樣。慢慢地,圖在我腦中轉動起來,如“太易盤”一般,不停變化,最終停在一個正確的位置上。再配上二十四節氣和對應的時辰……(請見下圖,手機讀者請用電腦瀏覽;盜版讀者請到磨鐵瀏覽本圖。)
六十四卦、節氣、時辰之全圖
小暑,對應的是巽宮八卦之中的“鼎”、“恒”二卦;而驚蟄,對應的則是“卯時”的“卯初”這個時間!
方位和時間,都明明白白!
這瘋道人劉慶,國學功底如此深湛,到底是什麽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