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蘇醒

陳子奇,你贏了。

我的心,就如擊打地麵隨即碎裂的雨滴一樣,碎成一片一片。

心痛。因為無法挽回。無論我再做什麽,也不能彌補、無力回天。

這種無力感,讓我絕望。

我想站起來,但不知是否摔下來的時候出了問題,兩條腿一點知覺也沒有。費力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卻已經被雨水打濕短路,徹底壞掉。

瓢潑大雨繼續下著,我就這樣趴在泥坑裏,無人搭救,甚至無人知曉。

就這樣死掉了麽?也好。如果我的死,能贖回我的罪過。

不禁想起,那天**裸地把自己身體展現在我麵前的李芊羽,她是一個倔強的女孩子,知道說什麽我也不肯聽,所以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來討我的信任。但是,那時無比狂傲的我,竟然用一顆子彈予以回絕,把她推上了死路。

還有瑜欣。為了完成李芊羽托付給她的遺願,把配方交給我,也就那樣被脆生生地拗斷了脖子,死在我麵前。我尤記得,那一瞬間,她爆出眼眶的眼球,是不甘?還是……她那雙眼球死死地盯著我,一瞬不眨,讓我的心戰栗不已。

最讓我內疚的,是蕭璐琪。從一開始,我就口口聲聲地發誓說,要救她、要救她,但是到了最後,竟然在一念之差下,放棄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害得她要繼續沉眠,也許是一萬年。

地麵的積水沒過了口鼻,很快就要把我淹沒。

就讓我這麽死去吧!就讓我這樣解脫了吧!

我錯了,我也累了。

蕭璐琪的臉蛋,忽地在我腦中浮現出來。

不!我還不能死!

我還有機會,還有希望,我要救她!

我撐起一隻手,指頭深深地插進汙泥裏。用力地向前爬去。就這樣,雙手輪流著,像一隻瀕死還在蠕動著的蛆蟲一般,拚盡全力爬著。

盛夏的雨,如水盆澆潑一樣,傾倒下來,泥漿不住地灌進嘴裏,我死命地仰頭,才不至於憋死嗆死。

就這樣艱難地爬了幾十米,手指已經在地上磨得鮮血淋漓,才爬到大門口。恰巧一對母女撐著傘路過,見到我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嚇了一跳,確認我是個人之後,才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撥了120。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我的雙手也已經快沒有知覺了。隻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抬起,放在擔架上,接著就在救護車那尖利的“死啦死啦”聲中,一路奔向醫院。

剛一下車,趕過來的醫生見我沒有人陪著,忙問我這是怎麽回事。我已經不記得當時對他說了什麽,隻記得稀裏糊塗地說完,便被按在病**,捂了氧氣麵罩,推進一間滿是儀器的房間,隨即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都是人,但我都不認識。

我竟然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手腳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徹底殘廢的人一樣。

難道,從二樓露台摔下來的時候,我……殘廢了?

我沒法去掀開身上的被子看一看,自己的那雙腿還在不在。忽然,旁邊響起一個聲音,道:“慢點,慢點,張嘴……對了,這不是吃得挺好嗎?”

我努力扭過臉去看,旁邊病床一個年輕人正在給老人喂粥,老人看起來已經有些老年癡呆,但臉上還是掛著滿足的微笑。另一個病床的側畔,一個女孩拎著幾個蘋果正走進來,對陪床的女人道:“媽,爸好點了沒有?”女人接過蘋果,也微笑著道:“好多了。老頭子,咱閨女來看你了。醒醒……”

這種微笑,看起來最讓人覺得羨慕。這對父子和這個三口之家,也許都很窮,住在這擁擠狹窄潮濕悶熱的房間裏,別說空調,連風扇都沒有一個,但是他們的幸福,絕不是這些可以衡量的。

我轉過頭。在這擁擠喧鬧的病房裏,忽然覺得分外孤獨、無比淒涼。如果我死在這裏,多半就會被拉進停屍間,靜靜地等著送去火葬場,無人問津。

心情極度低落的我,在病床昏昏沉沉著睡了過去。

這一夢,似是過了千年。夢中我又回到了小時候,戴著小兔子的帽子,被媽媽抱在懷裏,笑得很開心。夢中我又回到了高中的時候,爸爸把怎麽也睡不夠我從被窩裏拖出來,強行穿上衣服,送去上學。夢中我又回到了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在老家的城市調查大隊參加社會實踐,調查物價上漲對貧困家庭的影響,聽著那老奶奶抱著餓得哭鬧不止的孩子,說到她自己每天都是去菜市場撿些別人丟掉的爛菜葉來吃,那種揪心而痛的感覺又浮上心頭。夢中我又回到了讀研究生的時候,每次經過學校後門住著的一個無兒無女的老大爺家門前,都要偷偷把自己省下來的一點夥食費塞進門縫裏。夢中我又回到了初次見到蕭璐琪的那張病床,匆匆一瞥,驚為天人,從此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我又夢到了在共和新路鐵牢裏救出被驚嚇得失魂落魄的灝靈時,那種發誓要保護這個放棄自己性命來成全我的女神的可憐女孩的心情。

我還夢到了我的小夥伴們。義正詞嚴、義無返顧地進入無底洞中救人的楊滔、每次都衝在最前麵為同伴們解決危險的趙辰、在船艙裏啃蛋糕的蔣南、下身大出血臉色蒼白的明瑩、和愛人在海底洞穴裏廝守的朱峻軒、天真無邪的李飛娜,還有搖頭晃腦的墨墨……

最後,我似是靈魂出竅一般,飄在天上,望著最近的自己。從蔣南死後,我也幾次經曆瀕死的危險,我漸漸地變了,變得不再像過去的自己,那個有著一顆善良博愛的心的林佑,那個絕對看不得恃強淩弱愛打抱不平的林佑……

我變了,以為有了金錢和權力,一切都會拜伏在我的腳下,一切都會從此便得不同。

但是,我錯了。一切都沒有變,變的隻有我自己。我變得越來越浮躁,越來越狂傲,越來越目空一切,越來越不懂什麽叫尊重,越來越變得不像我自己。

但是,也許,真正的我還沒有完全改變、完全消失。那種改變帶來的結果,就是我時常處於精神分裂之中,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做的事,底線一點點淪陷,又無時無刻不在為此痛苦著。

我不想這樣,我想要做回我自己。

臉上涼津津的,似乎有淚水流下來。是悔恨?是自責?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李海波說得沒錯,我丟失了自己的本心。現在,我要把本心找回來。找回那個善良的林佑,找回那個踏實的林佑,找回那個屌絲的林佑。

“哎,怎麽是你呀?”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朝著我道。

我睜開眼睛望去,卻是之前在陳子奇別墅裏做保姆的那個阿姨。

她走過來,道:“怎麽了這是?聽說你生病了?”

我苦笑一下,啞著嗓子道:“不小心摔了一下。”

“哎唷,沒事吧?”阿姨關心地道。

“沒事,應該沒事。您在這裏做什麽呢?家裏有人生病了麽?”

“沒有,”阿姨笑道,“被上一家人家開除之後,我在家裏閑了兩天,就改到醫院來做陪護了。”

怪不得我在陳子奇家裏再也沒見過她,原來,陳子奇發現那幅畫被偷了之後,就把她開除了。

我帶著抱歉,歎了口氣,道:“您在這邊做什麽?”

“照顧你啊!”阿姨道,“護士說你來的時候,沒有人陪,傷得不輕,就找我來照顧,沒想到是你。現在感覺好點了沒?”

我點點頭,突然感覺手腳恢複了知覺似的,竟然自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阿姨驚訝地看著我,道:“你別動,我去找醫生來。”

過不多時,醫生趕過來,對我做了一番肢體測試,道:“小夥子,身體就是好,來的時候不成人形,居然這麽快就恢複了。”

我也不能相信地道:“我之前醒過來的時候,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還以為自己殘廢了……怎麽這麽快就好了?”

醫生思索了一下,道:“其實你身上並沒有很重的外傷,很可能是你之前精神狀態很差,大腦受了刺激,影響了四肢的運動神經。現在你精神狀態好了些,那些影響自然就消失了。”

我恍然大悟。

也許是漸漸丟失本心之後,我就一直處於糾結的心境之中,而今天在那個私人會所發生的事,還有瑜欣和李芊羽的死,給我的刺激太大了。

當我回顧自己的人生,決心找回真正的自己時,那些彷徨、疑惑也都退散而去,才會突然間恢複過來。

我下了病床,向醫生道了謝,借醫院電話打給楊滔。很快,他來到醫院,接過賬,帶著我離開。

在路邊重新買了個手機,我撥出陳子奇的號碼,很快接通了。

“東西拿到了吧?”我輕描淡寫地道,就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嗬嗬,拿到了。我正想要謝謝你呢!”陳子奇也同樣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似的,欣快地回答著。

我“嗯”了一聲,道:“還有一瓶解藥,來換最後一樣東西。”

陳子奇嘿然笑道:“很好。等價交換。”

“這次,我不打算當你的搬運工,你要自己把藥送到我這裏來。事了之後,東西你自己拿走。”我用不容質疑的口氣,斷然道。

“好,”陳子奇回答得十分痛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時間地點,你來定。”

“定了我會通知你。”我掛了電話,心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你要為你做的所有事,包括蕭璐琪,包括蘇楚君,包括李芊羽、瑜欣,還有你那肮髒地下室裏各種各樣的屍體,賠上你的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