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孑然孤身探地府
“我昨天晚上突然被護士吵醒,一堆醫生護士推著各種儀器湧進來,就在我旁邊,你知道,就是那種電擊的東西,起搏器還是叫什麽來著?對著那姑娘嘭嘭地電了幾下,打了幾針,過了會兒見沒動靜,醫生就說沒救了。然後家裏人來哭了一場,後來那姑娘的身體就被推走了。這會兒,那姑娘恐怕已經送到火葬場去了。”
“我去年買了個表啊!”我心裏狂罵不止,“這TM真是紅顏薄命,天妒紅顏!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竟然在正要綻放青春、享受生活帶來的一切美好的年紀,香消玉殞!”
李海波拿手指捅了捅我:“怎麽了?帥哥,你沒事吧?”
“帥哥”是我們幾個死黨之間的調侃稱呼,平時一聽這詞兒,都要一拳捶上去的,但是此時我禁不住想起那女孩的臉蛋,眉間輕蹙的表情,那麽楚楚可憐,自己的眼眶也一下子紅了起來。
李海波站起來,似乎腿上還有點疼,身子歪了一下,扶上我的肩膀,道:“你小子,過去見了美女總是個悶葫蘆,沒想到啊,你居然在這裏一見鍾情了!看你這慫樣,好了,一個見過一麵的女孩子,難過一下就沒事了。”
我點點頭,對李海波說,你先坐一下,我去旁邊致個意。
說罷,將李海波扶著坐下,我走到那個女孩躺過的床的尾部,注視了這張床一下,彎腰舉了一躬。然後,收拾心情,扶著李海波走出病房。
走出的醫院的路上,我不住地四下張望。
李海波所不知道的是,醫生用來搶救那女孩的機器,不叫起搏器,而應該叫除顫器。打的那幾針,靜脈點滴是為了開通靜脈通路,直接注射的應該是多巴胺、腎上腺素一類的急救藥物。
李海波所不知道的是,這個姑娘現在肯定還沒有送去火葬場,而是在醫院的太平間。一個人離世之後,遺體很少立即火化,而是會在太平間停放上兩、三天,一方麵是為了給親屬有充足的時間安排葬禮,也是為了確保死者不會突然複活,這之後才送去火葬場。當然,有的時候死者身份不明、死因不明,需要家屬驗屍或DNA指紋分析,或者法醫進一步驗屍,屍體會在太平間停放更長的時間。
李海波所不知道的是,我在彎腰鞠躬的時候,並非單純為了向這朵含苞未放便香消玉殞的美麗花朵致意,更是為了偷瞄一眼掛在床尾的病曆單上的,她的名字和病床編號。而她的名字和病床編號,會標記在太平間的儲屍櫃上。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我曾經在法學院裏,選修過法醫學的課。老師曾經帶我們一個班的學生去過太平間,並且當著我們的麵,解剖過屍體,那之後,我三天沒吃下飯,看見肉就想吐。
但是,聽到那個姑娘的死訊之後,我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我想去太平間,再看她一眼。
這個念頭是如此邪惡,但是我自己也無法控製自己。
我忘不了她那張臉,哪怕隻是再看她一眼,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願意。
同樣忘不了的,是:
名字——蕭璐琪。
年齡——19歲。
死因——心髒驟停。
病床編號——8033542。
恰好今天是星期六,我送李海波到家之後,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區大門口,沒有走進去,而是沿著街區繞了一圈,在各種各樣的小店裏,吃了一頓山東大水餃,順便采購了一些東西。
回到了我的房間。把塑料袋往沙發上一丟,我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歪著身子開始捯飭裏麵的東西。
還是先介紹一下我的小窩吧。為了省錢,我租的是一個大一室的老公房。所謂老公房,一般是1998年之前的房子,不超過6層。我為了安靜,就住在6樓。1層一般是2、3戶人家,房型不大,非常逼仄。樓道和房間裝修一般比較舊。周圍鄰居都是些老年人,時不時樓上樓下就走掉一位,然後徹夜響起嚶嚶的哭喪聲,讓你不得安寢。而所謂大一室,就是臥室房間比單純的一室戶大些,一堵鋼筋龍骨的隔板牆,把一個臥室硬生生地隔出一個小客廳來,擺了個沙發。
我的廚房不是單獨的,和客廳相連。雖然長期的單身漂泊生活逼著我學會了做菜,但是很少做。因為房東不肯給我買一個冰箱,菜、肉都不能保存。雖然和他提過幾次,但是總被他拒絕。我也就放棄了。
我從塑料袋裏掏出一副醫用的塑膠手套,拆開包裝聞了聞,沒有橡膠的那種味道,很薄,戴上之後基本沒有太多感覺。這手套多半是醫生檢查病人喉部或者**的時候戴的。對於醫生來說,人體的這兩個洞除了一個進貨、一個出貨之外,真的沒有多大區別。
接著掏出了鼓鼓囊囊的包裹,裏麵一個雨衣,很厚的那種。還有一包口罩。藍色的,上麵有皺褶。我把口罩、雨衣和手套一起放在沙發扶手上。
然後是兩個LED手電,功率很強。都打開試了試,效果不錯,關上放在一旁。
塑料袋的最下麵,是一個浴帽,一根鉛筆,一把鉗子和三把掏耳勺,柄很細,但是材料很結實。
把東西取出來之後,想想沒有什麽其他需要的了,我便拿起水果刀,開始削鉛筆。接著用鉗子給挖耳勺整了整容,找了把剪子,把雨衣剪了兩個窟窿。
做完這一切,我站在窗台,深呼吸幾口,收拾東西,下了樓。
當我到胸科醫院的時候,天色還早,這裏還沒有下班。
這個醫院不大,普通的社區醫院和小規模的醫院,可能沒有太平間——看看治不了就把病人送到大醫院去了。但要論治療胸腔裏麵的東西,胸科醫院卻是上海排得上名號、響當當的名醫院。胸腔裏,除了心髒就是肺。都是重要的玩意。一個不好,就要人命。
有名,來的人就多。要命,死的人也多。
所以,這裏一定有太平間,而且不難找。太平間一般都在醫院大樓的地下室或者旁邊孤立的平房裏。我繞著大樓走了一圈,沒有發現奇怪的平房,於是斷定地下室是唯一的可能。
走進大廳,我找了個角落裏的座位坐下,裝作漫不經心地巡視了一番,認準了攝像頭的位置,然後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著,盡量避免被攝像頭連續地拍到。
找了兩個安全通道的樓梯,都退回來了。當找到第三個樓梯時,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因為這個樓梯裏,泛上來的消毒水味道特別重。太平間多半就在這下麵。
很顯然,這個樓道很少有人走,燈沒有開,一走進去就覺得陰氣凝重,讓人雞皮疙瘩直冒。但我有必須走樓梯的理由。因為一般來說,搶救室或者病房裏死了人,就會直接用運屍體的床拉到電梯,直接運到地下室的太平間。但是沒有人樂意和屍體搭同一部電梯,所以搬運屍體的電梯是獨立的。如果我這個非工作人員去乘那部電梯,一定會引起注意,被攝像頭忠實地記錄下來——大樓的電梯裏都是有攝像頭的,而安全通道基本沒有。
但是,太平間也是可能起火的。一旦發生火災,電梯就不能用了。要救火就必須從安全通道走,也就是我現在走的這個地方。
沒有燈,剛往下走了幾步,就伸手不見五指了。我從口袋裏摸出手電,摸索著繼續向下走去。
滴答、滴答……隨著我向下推進,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滴水聲響了起來。
我告誡自己不要怕。這個聲音,是消毒水發出來的。太平間裏有著嚴格的消毒要求,為了保證消毒質量,很多醫院都是弄幾個水槽,上方架著裝滿消毒水的罐子,接上輸液管,設置好流量。這樣消毒水就能不間斷地滴進水槽裏,淨化太平間裏一直彌漫著的屍體腐敗的氣息。
但是,無論我怎麽安慰自己,這單調的聲音都讓我的神經繃得死死的。
我讀本科的學校,人送外號“療養院”。課程不緊,考試不算太難,想畢業不難,不想畢業很難。所以學生們很閑。對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都略感興趣的我,還真的處於好奇,學過開鎖這檔子事。
樓梯拐了一個彎,繼續向下。拐彎處的下方,安全通道指示的長明燈發出幽幽的綠光。很淡。光剛剛脫離燈罩,就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了。這漆黑之中的一點綠,讓我不禁頭皮發麻,渾身冒汗。
如果這時候再響起一陣嗚嗚的鬼叫聲,我肯定當場尿褲子。
繼續向下摸索,終於來到一個鐵門前。上麵掛著一把古老的鎖。
和預想的一樣。
我從背包裏摸出浴帽和手套,統統戴上。如此,便不會留下任何指紋和毛發,成為指認我的證據。然後摸出口袋裏的三根掏耳勺,托起鎖頭,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不受那滴水聲的幹擾,開始鼓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