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數天之後

“你看嘛,好大唷,好神氣撒!”灝靈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看著各種新奇的魚兒,手指不停地比比劃劃。突然眼睛一亮,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指著我的右後方。

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是一隻巨大的海龜,正在朝我們遊過來,看它那悠然自得的樣子,著實憨態可掬。

這樣的水下觀光隧道,每個打著“海底世界”牌子的遊樂園都會有。我和灝靈正是在長風公園的海洋世界館裏。這也許是情侶約會才會去的地方,但是昨天,也就是2007年6月1日,星期五,剛剛又給蕭璐琪洗完澡而疲憊不堪的我,收到了灝靈的短信。這是她第一次發短信給我,說昨天兒童節,一點也不開心,被人騙了,那人沒給錢,她手機還被偷了,又不敢報警,隻能自己去重新買了個手機,很鬱悶。我問她丟了手機怎麽還有我的號碼,她說她背下來了。

不得不承認,收到這條短信的瞬間,我有些感動。雖然她是一個站街女,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裏,每天晚上都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化著濃豔而俗氣的妝容,用自己也不情願但是早已習慣的挑逗話語,對每個路過的男人笑臉相迎。

對於性,她早已厭倦和麻木。無論那些想要顯擺一下自己魅力或者能力的男人如何努力,她都隻是裝著極其享受的樣子,模擬出一種非常銷魂的聲音——這大概是所謂的“專業態度”吧。如果不這樣,很多男人就會在拔槍之後,跑到網上發一段關於你如何“機車”的評論,客戶量就會大大降低。

也許很多人會說,偽裝**的女人非常虛偽。但是,在這個社會裏,有誰不是戴著虛偽的麵具生活著?她戴的是最低賤的一種,每個人都認為,隻要有錢,都能讓她躺下來、乖乖地分開雙腿,誰又曾經問過,她有沒有哪怕是一點點被關懷的需要?

可能我是閑得蛋疼吧,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評論的話。但是收到她的短信之後,我讀出了她在平淡的話語中隱藏著的濃濃的哀傷和無奈,當即回了一條短信,明天我休息,你如果沒事,我帶你去長風公園玩玩。

大概過了20分鍾左右,我才收到一個字的回複:“好。”

今天我在長風公園門口見到她的時候,兩隻眼睛還是紅紅的。沒有化妝,清湯掛麵的頭發隨意地散落著,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總體還不錯,臉上一直掛著笑,很真,很純。在這個有陽光的下午,她的笑容讓我從每天沉重的工作和恐懼的心境中得到了一點點解脫。

灝靈拿著手機四處哢哢地拍照,海底走廊的光線並不好,拍得很模糊。

我背著一個小背包,笑著看她像小鳥一樣在我身邊跳來跳去。

從海底世界出來已經是傍晚了,就在長風公園東門外的棗陽路上找了地方吃晚飯。這裏是華東師範大學的學生平時購物吃飯的集散地,美食很多,雖然衛生條件堪憂,但是往往不幹不淨的路邊小店,味道卻大都相當不錯。吃晚飯時,聊了一會兒她老家的山水,又聊了一會兒我老家的風景,然後我問她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她一下子紅了臉,很快就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想歪了,不過沒有解釋。

解釋,對她來說必定是一種傷害。

飯畢,我還打包了兩份冷菜,便說走吧。她一句話也沒說,跟著我慢慢地晃到3號線輕軌站的金沙江路站。乘3號線輕軌坐到上海南站換1號線,然後再從莘莊換5號線坐到底。這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她以為到了我家,沒想到我又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對師傅說:“南樂路85號,A幢。”

灝靈終於忍不住,問了句:“你家住得這麽遠撒?”

我看了看她,回答道:“這不是去我家。我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灝靈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問:“幫忙?幫啥子忙?”

我在她的快速眨眼的動作中,感受到了她的一絲下意識的恐懼心理。眨眼,是人對可能恐怖的事物,在潛意識裏的一種抗拒、視線隔斷或者自我安慰的典型動作。像她這種無依無靠的女孩,隨時可能被人賣掉,或者作為一種交易品。連忙安慰她道:“也許對你來說,這個忙有點奇怪,但是一定不會有危險。我保證。”

“到底要怎麽幫撒?”

“很簡單,和我吵架。”

“吵架?為啥子要吵架嘛?”

“裝個樣子就行了,你不會沒和男生吵過架吧?”

“老娘遇到的瓜娃子多得很撒,吵架啷個不會嘛?”

我看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傲嬌的神態,不由得笑了一下,道:“那就好,到了地方,你就可勁兒罵我,把我趕下車就行了。然後你就打車回家。”說著,我掏了一百塊錢給她。

“可是我還是不懂撒,這倒是要搞個錘子嘛?”

我笑了笑,道:“你就當是演戲不就好了?”

出乎我所料的是,她的神態突然黯淡下來,道:“這麽說,今天去海洋館玩,都是在演戲了撒?”

女孩就是女孩,無論經曆過什麽,無論從事著什麽,女孩的心裏總是有一塊地方,柔軟易傷,多愁善感。我連忙好言安慰,說隻有幫這個忙的時候,是在演戲,下午我也玩得很開心,平時工作太忙,好久沒這麽放鬆一下心情了。說了半天,她的臉上才多雲轉晴。

到了南樂路,我讓司機把車靠在路邊,停在85號大門外,車裏傳來一陣四川話的罵聲:“你個瓜眉日眼的,你要爪子嘛?日你仙人板板,煩球的很!給老娘爬下去!”

我也不甘示弱,一邊下了車,一邊罵罵咧咧地把車門一摔,司機很識趣地把車開得像風一樣,眨眼就不見蹤影。

我背著小背包,踢踏著路上的石子,煩悶地從口袋裏摸出包煙,蹲在路邊吸了起來。

一個五十多歲的門衛大叔從門房的窗戶裏探出頭來,說:“小夥子,咋了,和老婆吵架了?”

我轉頭看了看他,苦笑了一下道:“別提了,什麽老婆,隻是女朋友而已。一句話不對就把我趕下車來了。”

“哦喲,這可不好。脾氣嘎大哦?”

“是啊,”我走過去,摸出根煙遞給大叔,道,“女人就是這樣,脾氣一上來,什麽都不管。”

大叔接過煙,看了看,3字頭的中華,道:“中華啊,小夥子有錢人嘛。”

“大叔您別笑話我了,今天去她家見她父母,才買了這煙,不然平時哪裏舍得。”

大叔笑道:“小夥子,聽我一句,沒事,女人嘛,哄哄就好了。我家那口子也是這樣。得,別站在外麵,進來坐,裏麵有空調。”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那多謝大叔了!”便進了門房。

聊過幾句家常之後,和這位大叔熟絡了很多。兩個經常受女人氣的男人自然是一肚子怨氣,互相發了一陣牢騷,大叔歎了口氣說這個時間了,這條路太偏僻,恐怕要等很久才有個出租車路過,你要不去周圍轉轉,找個三輪車搭你到人多的馬路上去,那裏好打車。

我指了指地上的背包,道:“我今天去她家吃飯,她老爸還是很客氣的。臨走還讓把飯菜打包了。大叔,和您聊得高興,反正我明天不上班,不如咱們把這東西拿出來,吃點喝點?”

不等他同意,我便從背包裏摸出一瓶洋河藍色經典,晃了晃,瓶子裏還有大概三分之二的酒。

門衛大叔剛想拒絕,一見這酒相當不錯,兩隻眼睛便眯了起來。

我又拿出剛剛從飯店裏打包的兩份涼菜,道:“這菜也是從她家打包來的,您看看,蒜泥黃瓜,油炸花生米,味道還成。來,咱們邊吃邊喝,來來來。”說著,我把兩個打包盒打開,擺在桌上,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