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康城,又見康城
像我這般,為金錢癡迷、為美色賣命、向組織的權力屈服的屌絲,逮住一瓶上好的沐浴液、洗發露,都要用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停手的屌絲,放不下心中的執念,也許永遠無法像他這般灑脫自在。想到這裏,我不禁一聲歎息。
言歸正傳。穿過了N個“遊客止步”的牌子,到了寺院深處一個僻靜的所在。明覺向我行了一禮,說住持便在裏麵,施主請自行移步,我便告退了。
我謝過,懷著非常忐忑的心態,走進了這間佛堂的大門。
一聲如洪鍾大呂般的佛號響了起來,我循聲望去,一位已到中年、慈眉善目心寬體胖的大師,寶相莊嚴,穿著五彩袈裟從側門走了出來。我連忙合十行禮,道:“大師,晚輩有禮了。晚輩有錯,望大師寬容則個。”
那位大師笑著道:“聽聞施主禮佛之心很是虔誠,不惜效古人之風,臥於樹下靜候。若果如此,何錯之有?”說著,向我伸手示意,讓我坐下。
我謝過,道:“今日得見大師寶相,頓覺動容。佛曰,破執。晚輩為見大師,竟入癡界,做出此等執迷之行徑,卻未免落了下乘,也叨擾了大師清修。實是過錯。未知大師能否見諒?”
大師笑而不答,卻向我講了他的法號“續建”,我也報上自己名諱。大師與我敘了一會兒話、講了一段佛。字字珠璣,句句發省,令我有醍醐灌頂之感、茅塞頓開之覺。見開了話匣,我便得空問道:“晚輩聽聞,金山此處,在上古時代原名康城,曆史悠久。有許多民間高人,著力於考證這一段曆史,已有所成,不知是否有此一說?”
續建大師斂起笑容,正色道:“此事,林施主是從何處聽來?”
“是聽我一朋友講起。不瞞大師,我對金山此處的故事,也很有興趣,本以為上海是一個年輕的城市,卻未曾想,竟有如此悠遠的曆史,若大師知道,敢煩指點一二。”
續建大師看著我,澄亮的眸子竟像是把我內心看透一般,道:“我聽施主講話,頗有古風,可見卻是久研曆史之人。既然問起,不妨告訴施主,確有此事。但相關研究,目前尚未成書,而且此中事況,紛繁複雜,牽涉很多俗世間的爭鬥。因此施主莫要讓外人知道。”
我聽到這句“俗世間的爭鬥”,心中不免一凜:莫非這說的就是胤老太太的組織和陳子奇及其背後黑手的鬥爭麽?還是牽涉到更多連我都不知道、甚至無法想象之事?連忙道:“晚輩隻是對曆史之事好奇心頗重,雖然這等執念也有違佛門之理,但著實按捺不住,請大師告知則個。”
續建大師告訴我,他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正是因為這萬壽寺。萬壽寺,雖然世人皆知是建成於宋代,隻是因為在那時,五代時極其富有的吳越國王錢謬,他的孫子錢朝佐,在宋代出資萬金,重修萬壽寺,並且把天王殿上彌勒佛像作了一個重大改變,將自己舅祖父,浙江奉化“布袋和尚”陳契此的形象塑成彌勒佛,並親自題了對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物;開顏便笑人間好笑之事。”橫批是:“笑口常開迎新客”。從那以後,萬壽寺的這副對聯和彌勒造像已成為傳世經典,影響了那之後幾乎全部的寺廟彌勒佛像以及文學、影視作品,因此大家都以為,萬壽寺是建於宋代。
其實,萬壽寺是建於三國時期,乃是當時天下三大梟雄之一的東吳大帝孫權下令建設的。據傳,孫權之母吳龍珍,在幼年時失去父母後,因不堪受嬸母的冷嘲熱諷,便攜弟妹們投奔康城的姑母,得到姑母一家的寵愛,並因此得以學習詩書經論和禮儀。後來孫權稱帝,吳龍珍便被尊為皇太後。
為了報答當年落難康城時姑父母的養育之恩,孫權之母吳龍珍便囑咐孫權,遣人赴康城,欲接二老至跟前侍奉。不料早已寡居的姑母念佛度生,不願離鄉北上。於是,孫權便令地方官將其舊宅翻建成佛院。曆時三年,佛院落成。孫權誥封外祖姑母為“萬壽護國夫人”,並禦筆金書“萬壽院”三字,製成巨幅匾額,懸掛在院內長生殿上,讓外祖姑母在院內修身養性。此後,孫權還多次遣其弟妹來萬壽院祝福。護國夫人圓寂以後,萬壽院成為一方佛教信徒朝拜進香的聖地,改名“萬壽寺”。
到了宋朝,康城遭逢大禍,地陷入海,僅留金山三島。萬壽寺也隨之一同沉沒,才異地重建。加上彌勒佛的形象和那副對聯,聲名遠播,以至於人們對之前的曆史,不甚了解。
續建大師這一番話說完,我驚得一身冷汗:
康城,又見康城。
說實話,明瑩、李宇波,都過於年輕,而且與組織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他們的話,我不敢多信。也許,這都是組織,特別是那個高深莫測的胤汝老太太,編出來忽悠我的。康城,是否存在?又是否真的因為神秘的北緯30度魔咒沉沒入海?我一直持懷疑態度。如今,這個神秘的名字,這個已經被從地圖上抹去的城市,從這位德高望重、知識淵博厚重的方丈大師口中說出,使我不得不信,而且深信不疑。
而且,續建大師著重說到了東吳大帝孫權,那就能和之前李宇波說的曆史連上了。因為他曾經說,東吳大都督、丞相陸遜也被封在康城。由此看來,李宇波講述的那些,從那位存在於史前文明的大禹王開始,包括顓雪、周康王姬釗、伍子胥、春申君黃歇以及越王勾踐這些曆史名人與康城的種種故事,都是真實的。
那麽,西施墓,多半也就在這裏。
我問續建大師:“晚輩曾聽朋友說,有一個長年生活在雲間康城的家族,寫了一本族譜,詳細記載了雲間康城的曆史。這件事是真的嗎?”
續建大師身子輕輕震了一下,過了良久,才對我道:“這等隱秘之事……如何會傳了出去?阿彌陀佛,若此事被世人所知,豈非要出大事!林施主,你到底是何人,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聽了此話,我懊惱不已,沒想到這本族譜之事,竟然會被續建大師說的如此令人驚心,看來自己是無意之中,說錯了話。正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的時候,續建大師突然道:“林施主,老衲有一事相詢。”
我見他開口,正在擔心他要下逐客令,卻沒想到是這般說話,連忙道:“不敢、不敢。大師盡管示下,晚輩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衲方才在偏房之中向窗外打量,見你與明覺一路走來,相談甚歡,但卻見你突然變了神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否告訴老衲,所為何事?”
沒想到我還沒進屋時,續建大師就已經見到了我。他這一說,倒是勾連起了我剛剛的一番由“眾生平等”想開去的感慨,以及對自己無法破執、被欲念與俗世所擾的困惑和糾結,不由地向他行了一禮,把之前的想法,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
續建大師聽罷,沉吟片刻,道:“不瞞施主說,此前老衲見你神色突變,後又問起康城和那本族譜,還以為你是心懷歹意之人。聽你方才一席話,加上觀你臉上神色,著實是肺腑之言。說明施主對芸芸眾生心懷慈悲,亦覺自身色相乃是虛妄,確有般若慧根,想來定非奸佞之徒。所謂曆史,口耳相傳。若知者諱言,永緘其口,則曆史消亡矣。也罷,此事總要傳承下去,今日有緣,老衲便說與施主知曉。”
我向前傾了傾身子,洗耳恭聽。
續建大師端坐椅上,神態肅穆地道:“施主莫道老衲將此族譜一事諱莫如深,確實事關重大。施主,可知黃歆此人?”
我搖頭表示不知。
“古之康城,有一名府,曰黃公府。名門望族黃氏,世代居於此府中。黃氏始祖,名喚黃歆,原居康城安波街尚武坊。黃歆自小聰慧非常,崇文尚武,好航海。於漢武帝元狩年間,任康城觀星台星官,常蹲康城外之金山、王盤山上觀星,徹夜不歸。任星官三十餘年後,漢昭帝始元二年,黃歆奉旨,率其小兒子黃玄操及資深水手三十餘人備帶生活資費,乘巨型官船入海,向東航行,斷續九年,靠魚獵及求助外族居民度日,每次見到外族,總是禮讓為先。九年航海,星辰定向,竟到西域,至番兜城,棄船登陸而歸。此時包括黃歆在內,僅存十二隨從生還,後著《天文奇觀》之書三卷。此時的黃歆,由於年事已高,航海之時又久經風霜,且對東出西歸之謎百思不解,終日恐懼,竟患重度官能之症,瘋癲逝世。”
我聽到此事,驚訝得合不攏嘴:如果確有此事,這個黃歆,竟是完成了一次環繞地球之舉。漢昭帝始元二年,也就是公元前85年,九年之後,也就是公元前76年,比麥哲倫的船隊完成環行地球,早了將近1600年!不禁問道:“大師,晚輩不明:當時造船之術,有這等先進麽?況且,如此環行地球之壯舉,為何竟未見於史冊?”
續建大師道:“想我浩**中華,文明璀璨,古人智慧,亦不下於今人。彼時,秦皇命徐福出海,尋訪不老之藥,便已能抵日本。東吳大帝孫權,便在吳淞口造青龍戰艦,巡遊江海,令孟德百萬大軍不敢南窺,何等氣勢!此船便是繼承了漢代造船術之精妙。至於黃歆之壯舉為何不見於史冊,還要聽我慢慢道來。”
我知道這曆史故事已經講到關鍵處,不禁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