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霖欣果然還是喝醉了。
他很難不喝醉。
白的、啤的、紅的，不分種類，隻要有人來，他就從不拒絕。一個晚上下來，沒有人知道他灌進去多少酒。
有的人喝酒會喝醉，是因為嗜酒，喜歡被酒精麻痹的歡欣感；
有的人喝酒會喝醉，是因為心裏有事，壓著不痛快，想要一醉解千愁。
霍霖欣兩個原因都占了。
他既嗜酒，又心裏有事。
不是什麽正規的活動聚會，很多同學等不起他們這些喝酒的，就像陳采薇一樣，三三兩兩的，提前走了。
到他們喝完酒，出火鍋店時，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再上地鐵，被人群一衝，到下地鐵的時候，霍霖欣身邊就隻有蘇雲和韋俊傑在了。
也或許是有蘇雲和韋俊傑專門照看著霍霖欣，其他人也就沒注意。
三人剛剛走出地鐵站，霍霖欣就忍不住了，踉蹌著跑到路邊一棵銀杏樹下，“哇哇”大吐。
吐了好久，才暫時吐完。
吐完了，霍霖欣暫時清醒了一點。或者說，來到了黎明前的黑暗。
蘇雲拆開紙巾，遞給他兩張，韋俊傑遞過從火鍋店順出來的水。
霍霖欣接過來，漱了漱口，又簡單地擦拭了，卻沒有繼續往回走的意思。
他到處一看，看到後麵有個花壇，頭重腳輕地走過去，坐下了。
“哎？”
蘇雲和韋俊傑對視一眼，都預感不妙。
蘇雲算是第二次照顧喝醉酒的。
上一次是程偉，但程偉的酒品很好，醉了，就睡了。除開石雪敏的騷操作外，上次沒有發現，什麽事故。
可是，看霍霖欣這個樣子，今晚怕是不得安生了。
霍霖欣走到花壇邊上，坐了一會，好像想起了什麽，醉醺醺地大喊道：“雲哥兒？雲哥兒？！”
雖然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但是由於是在大學外麵的街道上，大學生普遍夜行生物，所以街上人還不少。
一聽見霍霖欣的大喊，一道道異樣的視線就看過來了。
蘇雲硬著頭皮，連忙走過去，跟著在花壇邊坐下：“在在在，你別喊，有什麽事我們回去再說？”
“雲哥兒？”霍霖欣左右找了找，才找到蘇雲。
他歪著腦袋，醉眼看著蘇雲，重重地錘了錘自己的胸口。
“雲哥兒，我、我很難受，很難受。你知道嗎？”他問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蘇雲連連點頭。
當下情形，他不知道也知道。
“不……”霍霖欣大聲吼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心裏的鬱悶！！
“我、我很鬱悶！”
看來是沒法善了了。
蘇雲長歎一聲，隻好將聲音柔和，順著霍霖欣的話問道：“你為什麽鬱悶？”
“倩倩……”霍霖欣手捧胸口，低頭看著地磚，問道，“你知道倩倩吧？”
雖然蘇雲此前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知道，那肯定就是霍霖欣遠去加拿大留學的女朋友了。
“嗯嗯，我知道。”他回道，“知道。”
“她……她……”霍霖欣突然哭起來，“她去加拿大了！”
酒精麻痹神經中樞，情緒失常了。
蘇雲搖頭，伸手去拍撫霍霖欣的後背。
霍霖欣委委屈屈地哭了一會，又打著哭腔說道：
“你知道、你知道，最難受的、最鬱悶的是、是什麽嗎？她喜歡我，你知道吧，她還喜歡我。
“上周六她給我打電話，說還喜歡我……”
“但是，但是……”
說著說著，他情緒崩潰，仰頭大哭。
又揮舞著拳頭往前麵的空氣亂砸著。
一陣打拳，他平靜了幾分，開始低聲述說：
“這操蛋的世界……
“她爸爸媽媽要她去留學，我知道她很笨，學習不好，需要去國外鍍金、留學，她自己也覺得自己該去留學……”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說到後麵，就隻剩下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天之驕子如霍霖欣，什麽都“強得批爆”，可是，當他撞上了現實世界這張大網時，不論怎麽出拳、拳頭的力量有多大，都無法對這張大網造成任何影響。
這種令人絕望的無力感，人總有一天會體會到。大部分都會在三十歲左右時體會到。
而霍霖欣不過是比較早的體會到了，剛剛上大學，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這是一種殘酷。
命運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迎頭給了一棒，這足夠他從此一蹶不振。
從此他知道，事物的變化不以人的意誌為改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霍霖欣細細碎碎的、沒有邏輯的說著，又低低的啜泣，如此，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坐到了地上，哭到縮成了一團。
哭到快要睡去了……
但他沒有睡，某一刻，他忽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他看到蘇雲蹲在他旁邊，準備扶他起來，又說道：“倩倩十月要十五過生日了，我計劃給她拍個視頻呢！”
唇齒都變得清晰了。
“後麵在拍吧！”蘇雲說道，“現在先回去。”
霍霖欣沒有聽到，隻是自顧自地從身上摸出手機，遞給蘇雲：“來，雲哥兒，來，你幫我拍。”
蘇雲看著他，看他可憐的樣子、看他可憐的眼神，還是接過了手機。
可惜，手機是黑屏的。
再去看霍霖欣，他已經盤坐在地上，擺出一個奇怪的架勢了。
“雲哥兒，我會彈吉他的，你知道吧？”他那是個彈吉他的姿勢，“我給她唱一首《無賴》，鄭中基的歌，你聽過嗎？”
說著，他也不理蘇雲，就虛彈著吉他，腳尖一下一下地敲打地麵，打著拍子，然後唱起來：
“我間中飲醉酒，很喜歡自由。”
“長犯錯愛撒謊，但總會內疚。”
“遇到過很多損友，學會貪新厭舊……”
他唱歌確實好聽，就算醉醺醺的，卻也沒有跑調，大著舌頭，還拙劣地模仿鄭中基的唱腔。
而又可以想象，他醉成這樣了，還能正常地唱，這首歌他或許練了很多很多次。
隻是韋俊傑評價，“粵語不怎麽標準。”
蘇雲打不開霍霖欣手機，隻好取出自己的手機給他錄像。
“為何你還喜歡我，我這種無賴。”
“是話你蠢還是偉大。”
“在座每位都將我踩，口碑有多壞。”
“……”
其實霍霖欣也知道自己的浪子、無賴性格，唱著這首歌，唱到副歌處，動了情，又哭了起來。哭得涕淚橫流。
蘇雲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又是覺得霍霖欣搞笑，又是覺得感動，又是覺得他可憐，又是覺得心痛……
他笑著，笑容很複雜。
斷斷續續的，霍霖欣唱完了歌。
正當蘇雲以為結束了，他又一指蘇雲：“雲……雲哥兒，求……求你件事。”
“你說。”
“幫我錄個慶生視頻！”
“不是錄了嗎？”
“是……是……”霍霖欣道，“是你，我的室友很好，我要告訴她我過得很好，你們都錄一個，到時候找個人剪一下，搞一個特……特別帥的視頻發給她……”
“就在這錄嗎？”蘇雲問。
“當然！”霍霖欣道，“搞快點！男子漢大丈夫，不搞那些婆婆媽媽的！”
“……”
蘇雲拿著手機望著天，天空是黑黑的。
他想了想，回頭示意韋俊傑過來，兩人一左一右扶起霍霖欣，然後他伸長手，給他們三人來了一張合照。
往後，他覺得，這一夜會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記憶。
“好了……”拍完照，他與霍霖欣道，“拍好了！”
“哦……好！”
霍霖欣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
蘇雲和韋俊傑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