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出七十萬,一人出三十五萬,曹哥把生意做給了老藺。曹哥自開鴨棚以來,或自鴨棚轉為唐山賊的小天地之後,還沒有一樁生意,能超過七十萬的。讓青麵獸楊誌去貝多芬別墅偷東西,雖然是曹哥的決定;但入室偷竊,誰家也不會把錢放到家裏等著偷;也沒想著有這麽大收獲。青麵獸楊誌在偷的時候,被人發現,跑了,也躲了曹哥,曹哥也沒在意。直到幾天之後,青麵獸楊誌投奔曹哥,曹哥看他遍體鱗傷,才知道這U盤值錢。東西是青麵獸楊誌丟的,偷的又是貝多芬別墅;貝多芬別墅,正好在曹哥的管轄範圍;曹哥覺得收回U盤,天經地義。撿這東西的人,是工地一廚子;隻要找到他,就能收回這盤。於是找來了韓勝利。但沒想到,尋找的過程還很複雜;接著發現,尋找這盤的人,也不是曹哥一撥;曹哥這時才明白這盤的重要。就是明白其重要,也沒想到它那麽重要。讓光頭崔哥給嚴格電話,嚴格能出三十五萬,已出曹哥的意料;轉到方峻德給老藺打電話,曹哥用手撚了一個七,也是奓著膽子那麽一撚。沒想到,一撚,竟撚成了。重要的還不是錢,不是七十萬;而這七十萬,是一個奠基禮,事業開始越做越大了。不是圖錢,是圖個江東基業。還多虧這些個青麵獸楊誌、韓勝利、方峻德,還有那個廚子劉躍進;沒有他們,就沒有這新的開始;是大家共同努力,開創了這麽一個嶄新的局麵。高興之餘,曹哥的感冒也好了。曹哥準備事成之後,聽書三天,以示慶賀。曹哥生來愛讀書。在唐山,還當過中專的教員。隻是後來眼睛壞了,看不得書,也看不得黑板,才改行賣魚。與人爭鬥,以為打死了人,才逃到北京,開了個鴨棚。顛沛流離間,忘了讀書。待鴨棚變成唐山賊的老窩,曹哥創下一番小天地,生活安定後,才想起荒廢了學業。但曹哥眼睛壞了,看不得書;看報紙,也得拿放大鏡;於是改為聽書。但鴨棚裏的人,從小都不是讀書的料;如是讀書的料,也不來鴨棚;讓他們偷東西成,殺人放火也成,讓他們給曹哥讀書,還不如拿刀殺了他們。曹哥也想培養他們讀書的習慣,讓他們給曹哥讀過兩回;而曹哥聽書,一聽還是《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鑒》等;說起來這些書並不難讀,過去私塾時候,六歲的孩子,就開始讀《前論語》和《後論語》;但這些賊,還不如私塾的孩子,捧著這些書,皆讀得磕磕巴巴,錯字連篇;不讀還好,一讀讀成了另外一本書;曹哥不聽還清楚,一聽更糊塗了。這時搖頭感歎:
“還真應了一句話,劉項從來不讀書。”
這話讀書的賊也沒聽懂,隻是見曹哥擺手,不讓讀了,忙放下書,歡天喜地忙別的去了。曹哥想聽書,隻好另想辦法;幹脆離開鴨棚,雇一女大學生,一塊兒到郊區去,坐
在農家小院,聽這女大學生讀書。讀完書,再吃一頓農家飯。雖是一女大學生,但讀書就是讀書,沒有別的意思。女大學生還感到奇怪。過去聽書就是一天,俟這U盤的生意做成,準備連聽三天。待到夜裏一點,光頭崔哥等人,拿著U盤,押著方峻德去“老齊茶室”做生意;那個開車的老魯,留下當人質;曹哥與方峻德分別之際,拉住方峻德的手,先說:
“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接著又問:
“你喜不喜歡讀書?”
這話問得有些突然,方峻德愣住。想了想,搖了搖頭。曹哥:
“要讀啊,不然適應不了形勢;我準備成立一個讀書會,歡迎你來參加。”
方峻德更加糊塗,不明白這個殺鴨子的老家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表麵又不敢違抗,假裝願意地點了點頭。自被曹哥鴨棚裏的人抓住,方峻德心裏想的也是來日方長,但來日方長是:媽拉個×,別以為我是吃素的,回頭再收拾你們。但一天多來,見曹哥說話漫無邊際,一大半他聽不懂,又覺得這老家夥不好對付。
待方峻德帶著光頭崔哥等人來到“老齊茶室”,老藺已經在雅間裏等候。老藺身邊,放著一個沉甸甸的提包。雙方見麵,老藺並沒多說話,也沒正眼看光頭崔哥等人,隻是把提包,遞給了方峻德;方峻德把提包,扔給了光頭崔哥。光頭崔哥打開提包,點了點錢數;一萬一遝,十萬一捆,共七捆;拉上提包,從身上掏出U盤,遞給了老藺。老藺從另一提包裏,掏出一手提電腦;開機,插盤。待將盤打開,愣了,原來這盤是空的。老藺的腦袋,“嗡”的一聲炸了。炸了不僅因為這盤是假的,而是老藺聽信方峻德的話,說這盤是從五十層樓高的塔吊司機座位下取出的,不會有假,便信以為真,一個小時前,已經讓另一撥人,在五環路上製造車禍,把嚴格給撞死了。讓嚴格死,並不是老藺的主意,是賈主任的指示。自從嚴格和那女歌星的照片上了報,到嚴格說出U盤,賈主任表麵屈服了,說要幫嚴格,其實不是真心話。從那時起,他就想讓嚴格像他的副總一樣,也出個車禍;隻是礙著還有U盤,在嚴格手裏,才沒敢動手。讓嚴格去死並不是賈主任心毒,或嚴格威脅他,惹惱了賈主任;而是如果讓他活著,繼續幫他,這事就永遠沒個完。就像落在水中的人,如果落在岸邊,手裏又有竹竿,能救則救;如果出海打魚,船破了,大家都落水在海中央,就不能向別人伸手;你一伸手,他一把抓牢了你;救他的結果,連自己也被拖死了。不如主動按他的腦袋,早點兒把他淹死,少了一個拖累不說,船怎麽破的,別人永遠不會知道。一個人早晚要死,不如讓他早死;早死大家都解脫了,他也早死早托生。賈主任在北戴河海邊
說過:
“要是死幾個人,就好了。”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不止是這個意思。讓嚴格死,老藺起初不同意。不同意不是可惜嚴格,而是怕出了比U盤更嚴重的後果。死一個人,不是件小事。但他後來又同意了。同意不是想通了賈主任的理論,而是擔心U盤本身。從U盤裏的視頻看,他不但跟著賈主任受賄,在搞女人和外國女人時,從時間上看,他都在賈主任前邊。而這些,過去隻有嚴格和他知道,背著賈主任。上回嚴格給了他一個電腦和六個U盤,他沒敢讓賈主任看,把擔心都推到了丟的那個U盤身上;丟了一個U盤,也算暫時解救了老藺。現在擔心救了嚴格,嚴格緩過勁兒來,與賈主任和好了,哪天報複老藺,跟賈主任說出這些事,老藺就得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如等找到丟失的U盤,同時讓嚴格死了,自己把所有的U盤都付之一炬,讓這事永遠成個謎。或者,他也不會付之一炬,也會留下一個備份;待到關鍵時候,讓它成為要挾賈主任的一個把柄。但賈主任選擇讓嚴格出車禍的時間,又讓老藺吃驚。賈主任出國之前,U盤已經找了五天;臨出國時,交代老藺,必須在十天之內,找到那個U盤;U盤找到之日,就是嚴格出車禍之時。而嚴格出車禍時,賈主任並不在國內,一下擺脫了幹係。就是將來出事,人命的事,也成了老藺一個人的責任。老藺又覺得這個老狐狸,心腸毒辣不說,事事還用心良苦,且六親不認。這也是嚴格生前,一直想不通的原因:為什麽賈主任規定,必須在十天之內,找到U盤;先是十天,後又放寬了五天。現在U盤找到了,但是一個假的。眼前是個假的,證明真的U盤,還流落在外。老藺端起桌上的茶杯,將一杯熱茶,潑到了方峻德臉上:
“笨蛋,假的!”
方峻德被燙了個滿臉花。方峻德一開始想急,等明白U盤是假的,腦袋也炸了。找東西以假充真,他知道這事情的後果。顧不上臉被燙傷,回身踢了光頭崔哥一腳,又對老藺說:
“我再找去。”
轉身就要出門。這時老藺慢慢收回身,倚著炕榻,歎了口氣:
“晚了。”
晚了不是說失落在外的U盤不能再找;明天賈主任就從巴黎回來了,不好向賈主任交代;而是U盤是假的,型號、顏色又對,證明是個陰謀;嚴格家別墅失盜時,他就懷疑是個陰謀;現在這兩個陰謀對接上了。陰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明U盤已經落到不該落的人手裏。比這還重要的是,在找到真U盤之前,嚴格已經死了。嚴格本該死在找到U盤之後,誰知死在了找到U盤之前;事情前後顛倒,這事便由一件事,變成了另一件事;或者說,事情所有的次序都亂了,事情已經變得無法收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