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辭青開車路過花店,特意買了一大束百合花。
“爸爸,為什麽要買花呀?”小穀好奇地問。
“因為我們要去看一個人,她很喜歡百合花。”宴辭青手握方向盤,聲音平靜無波。
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了,順著村道一直開到底,下車後徒步半小時,爬上那個山頭便是了。
“我們去看望誰呀?”小釜好奇地問。
“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宴辭青並不是想賣關子,而是他也不知該怎麽跟孩子們解釋。
生死這個話題,隻有懂得其中的沉重,才能解釋得通。
孩子們還不到四歲,對於他們來說,還太懵懂。
小釜還想再問,被寒溪把話題叉開。
開車走到盡頭的時候,宴辭青招呼大家下車,意外遇上了胡顯聞。
這幾年他老得很快,不過才五十來歲而已,腰背佝僂,必須倚仗拐杖才能行走。
他扶著拐杖站定,眯著眼看著宴辭青。
“辭青,他們是?”胡顯聞顫巍巍地問。
“這位是我太太,這是我的孩子們。”宴辭青絲毫沒有隱瞞,答得幹脆利落。
胡顯聞眼睛瞪得老大,詫異道:“怎麽沒聽你說過?”
宴辭青笑了笑,顯然不想多提,衝兩個小家夥一招手,說道:“小釜小穀,過來問胡爺爺好。”
“胡爺爺好。”
“胡爺爺好。”
兩個小家夥乖巧可愛,熱情地問好,禮貌地鞠躬。
胡顯聞不迭說著好,在看到小穀的刹那,瞬間變了臉色。
他喃喃叫了聲“霏霏”,顫抖著手,想要去摸小穀的頭發。
小穀十分警覺,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躲到寒溪身後。
胡顯聞詫異地看向宴辭青。
宴辭青笑了笑,沉聲道:“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一眼便能看出來。”
胡顯聞喃喃說著真像,看向小穀的眼神,複雜又深沉。
他招了招手,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呀?”
小穀瑟縮著不說話,小釜替她答道:“我妹妹叫小穀,我們都叫她小穀粒。”
“小穀粒,真是個好名字。”胡顯聞喃喃說著,跟他們一家告別,往山下去了。
失去勞動能力的他,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每天下午到山下的老年活動中心看人下棋。
日子平淡如水,沒有一絲波瀾,一眼就能望到頭,卻也沒什麽不好。
宴辭青把懷裏的花束遞給寒溪,他背起小穀,招呼寒溪和小釜往山上走。
“爸爸,剛才那個爺爺好奇怪啊。他說我真像,我到底像誰呀?”
小穀窩在宴辭青後背上,細聲細氣地問。
“你長得像爸爸呀。”宴辭青笑著說道。
說起這個,小穀沒那麽好奇了,反倒很驕傲地趴在宴辭青後背上,開心地笑了起來。
“爸爸好帥,小穀長得像爸爸,也好帥。”
小姑娘喃喃地說。
“女孩應該說長得很漂亮,我們的小穀長得很漂亮。”
宴辭青糾正道。
父女倆一路走一路說著話,氣氛溫馨。
寒溪和小釜,則要艱難很多。小釜像一匹脫韁的小野馬,撒歡一樣跑來跑去,一會兒去采野花,一會兒又去追野兔,寒溪跟在他身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宴辭青見她實在辛苦,提議他們分成兩組比賽,看哪一組能最先到達山頂。
小男生的勝負欲,一下子被激勵起來。小釜再不玩鬧了,牽著寒溪的手,母子倆搶先趕到了山頂。
此時日頭正盛,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一輪春日豔陽,高高掛在天空。
山頂荒涼,曆經嚴冬的枯草,顯得十分衰敗。
宴辭青放下小穀,叮囑寒溪照看好兩個孩子,他率先來到了白霏霏的墳前。
前幾年,宴辭青找人重新修繕過,原先開裂的墓碑也還成了新的。
他把花束放到一旁,掏出濕紙巾把碑身擦拭幹淨。
又彎腰把四周的野草拔幹淨,這才招呼寒溪和孩子們過來。
小釜一臉好奇,皺著小眉頭剛想開口體溫,被眼疾手快的寒溪一把捂住了小嘴巴。
寒溪給孩子們使眼色,讓他們別說話。
奈何,孩子們的好奇心,從來擋不住。
“爸爸,照片上的人是誰呀,小穀跟她好像。”小穀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問。
“她是……奶奶。”
“爸爸騙人,奶奶不都是白頭發嘛,她為什麽這麽年輕,跟媽媽差不多。”小釜歪著小腦瓜問道。
“爸爸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奶奶就去世了。”宴辭青歎了口氣。
“什麽是去世啊?”小穀一臉懵懂。
“就是死了。”小釜跟她咬耳朵,低聲說道。
“就是上天堂了嗎?”小穀眨眨眼。
寒溪生怕孩子們無意中說出什麽話來,刺痛了宴辭青的心,忙打岔道:“對,奶奶在天上看著我們呢,我們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讓她老人家擔心。”
她擔憂地望了眼宴辭青,他卻像是很不在意的樣子,抬手在她肩頭拍了下,轉身坐到了碑前的台階上。
小釜和小穀學著他的樣子,也坐了下來。
兩個小家夥仰著脖子,用力在天上找。
“媽媽騙人,我怎麽看不到天上的奶奶?”小釜嘟著嘴抱怨。
“奶奶是藏在雲朵裏嗎?會不會被風吹走了?”小穀說道。
孩子們天真的話,逗得宴辭青笑起來。
如果媽媽還在,看到他的一雙兒女,應該會很欣慰吧。
他伸臂抱了抱兩個小家夥。
“我們一起喊,看能不能把奶奶喊出來。”小釜跟小穀咬耳朵提議。
小穀眼睛亮晶晶的,點頭如搗蒜,不迭說好。
兩個小家夥把手搭在嘴邊,做成個小喇叭,衝著天空一替一句大喊。
“奶奶,我們來看您了。”
“奶奶,您看到我們了嗎?”
“奶奶,我叫小釜,妹妹叫小穀。”
“奶奶,您好漂亮啊。”
……
孩子們的話,讓宴辭青心頭暖暖的。
他來過無數次,每次坐在這裏,沉默地待上半天,卻不知道該跟媽媽說些什麽。
對媽媽的記憶太過模糊,以至於好像從來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麽話題。
可孩子們卻是自來熟,那些問候脫口而出,親昵感也是與生俱來。
宴辭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他招呼大家站起身,拍打幹淨身上的塵土,重又站到墓碑前。
他鄭重說道:“媽媽,今天我隆重跟您介紹我的家人。這是您的兒媳婦,她的名字叫做寒溪,我以前跟您提過好多次的那個女孩,現在她是您孫子孫女的媽媽。
這個是您的孫子,他叫小釜,雖然調皮搗蛋,但活潑可愛得很,不知道跟我小時候像不像。
這個是您的孫女,她叫小穀……”
宴辭青語氣頓住了,深吸了兩口氣,才又繼續道:“希望您在天之靈保佑小穀,身體健康,一切順利。”
有風吹過,新萌發的嫩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大約她老人家答應了吧。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兩個孩子累得都睡著了。
宴辭青背著小釜,寒溪背著小穀,來到車邊的時候,兩人都累得有些吃不消 。
把兩個孩子安頓到車後座上,宴辭青示意寒溪上車休息,他靠在車頭,望著遠方的海天一色出神。
不大會兒,寒溪下車,站到了他旁邊。
“你還好嗎?”她小心翼翼問道。
“還好”,他摸出一顆煙來塞進嘴裏,點燃之前突然想起什麽,偏頭問她,“介意嗎?”
寒溪搖了搖頭。
啪的一聲,宴辭青滑動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清淺地吸一口,緩緩吐出青白色的煙霧,他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大海。
寒溪緩緩開口,“很抱歉,四年前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可能無意中在你傷口上撒鹽,給你造成了更深的傷害。”
宴辭青苦笑著搖了搖頭,“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你媽媽很漂亮,小穀真的很像她老人家。”
宴辭青點點頭,喃喃道:“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小穀,對他們的身世從未懷疑過的原因。也許世上真有輪回,媽媽她悲苦了一輩子,終究還是舍不得我,重又找回來了。”
提起父母,兩個人同樣心情沉重。
寒溪說道:“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努力活著,用力去熱愛。”
宴辭青用力點頭。
他轉身看了眼車裏,兩個小家夥睡得很沉。
一顆煙已經燃到了煙蒂,他把煙頭按滅,重重道:“不管如何,我都要想方設法治好小穀,讓她以後平安健康快樂地活著。”
他沒有提我們,而是說的我。
在他心裏,哪怕寒溪什麽都不用做,他一個人也要擔負起這項重任。
寒溪突然眼一熱,兩手挽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