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芝謹慎地看著宴辭青,心裏猜度著他會提出什麽條件。

轉念一想,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她雖不是他的親媽,卻也把他養到這麽大,他的脾氣秉性,也算是摸透了。

這小子要臉,不是油嘴滑舌,偷奸耍滑的性格。

遂一比手,坦然道:“什麽條件,你說就是了。”

“我珍藏的那把小提琴,是不是我媽媽的遺物?”

白秀芝想也沒想,點了點頭,悵然道:“說起那把琴,還有些淵源。她有天賦,老師一教就會,學了兩三年而已,就在比賽裏拿了獎。那時候宴氏剛剛成立,賺了第一筆錢,我們換了大房子,換了好車,給芷然和敏睿都準備了禮物。

我還發愁送她個什麽,能讓她高興,沒想到宴同盛拍賣會上高價拍得了那把小提琴,拿來送給了她。當時那把琴的價格,能抵得上一套房子。

我還很心疼來著,但是宴同盛糊弄我,說什麽權當投資了,以後她成名了,價值可就不止是一把琴那麽點了。

我當時也沒多想,覺得老東西疼她,也是看著我的麵子,看著我死去的哥哥嫂子的麵子,當時還覺得很欣慰,卻沒料到,傻得不透氣的人,竟是我自己。”

說起舊事,白秀芝滿腹委屈,她冷笑一聲,衝宴辭青揚起了調門,“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時候他就起了邪念,隻是我們都傻,沒往壞處想。”

說起以前的種種,白秀芝唏噓憤恨,絮絮叨叨說也說不完。可這些話落到宴辭青的耳朵裏,真是刺耳難聽。

他輕咳一聲,打斷了白秀芝的喟歎,冷聲說道:“我想把它帶走,也算是留個念想。”

白秀芝低頭一想,那東西留著也是礙眼,現如今她跟芷然算是徹底把人擠走了,做人留一線,也算留條後路。

她遂點點頭,豪邁一擺手,“西配樓裏那些東西,你看上什麽都拿走”。

屋裏那些東西能值幾個錢,比起宴氏的股份,比起以後要分的家產,九牛一毛都不抵。

說到底,錯也不在他身上,沒必要把人都得罪得狠了。

白秀芝這些年上了歲數,變得寬容了很多。

宴辭青卻是搖頭,“別的我也不要,隨身穿的兩套衣服,並著那把琴,還有我大學時開的那輛車,僅這些而已。”

白秀芝歎了口氣,喃喃道:“你呀,性子跟她的一樣,忒烈,以後改改,別吃了跟她一眼的大虧。”

可這樣的勸告,卻是一點善意都沒有了。事已至此,屠刀已落,還說那些有什麽用呢。

宴辭青雖然年輕,卻也知道這世上不可能因為母子之間,性格相似,就命運相同,結局一眼的。

“你自己注意身體吧。”

宴辭青最後打量白秀芝一眼。

說來也是奇怪,以前不知內情,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恨得要死;可是現在知道了內情,再看她發根隱約冒出的白發,頹然蒼老的步態,居然恨不起來了。

事到如今,表麵寒暄一點意思也沒有,他微微哈了哈腰,轉身從正廳出來。

拿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

冬日裏難得的晴朗天氣,日光照在金碧輝煌的樓宇上,襯托的依舊富麗堂皇。

可是這些富貴,以後跟他都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如此也好,再不用像一個裝扮好的伶人,說自己不喜歡說的話,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以後隻要做自己就好。

在一眾保安的詫異注視下,他微笑著點頭,跨出了宴宅的大門。

門外停著他大學時靠自己獎學金買的汽車,便宜低調。

阿誠靠在車邊,等得焦急萬分,見他出來,急步迎了上來。

“宴少,你可算出來了,她們沒有為難你吧?”

宴辭青笑了笑,“以後別叫我宴少了,我再不是宴宅的少爺了。”

阿誠尷尬地哦了聲,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

“她們沒有為難我,你放心好了。隻是……”

宴辭青抬眼打量阿誠。

以前受宴家雇傭,他整日裏白襯衣黑西裝,無時不彰顯自己保鏢兼司機的身份。

今天的阿誠,穿著一件軍綠的飛行夾克,一條牛仔褲,舉手投足之間,竟然露出幾分青澀。

宴辭青打開後備箱,把自己的東西放好。

這車是宴家最不值錢的一輛車,卻是完全屬於他的一輛車。

當年大學時,他不想因為身份特殊,引起同學老師的太多關注,就用自己的獎學金,買了這輛不起眼的小車。

誰能想到,開著幾萬塊錢小破車的這個人,竟然是宴家的少爺呢。

大約他的身份早些暴露,引起別的女孩子的關注,但凡她們多用些心思,多纏磨他些時日,就不會有跟寒溪後邊的故事。

也許人生也就改寫了。

會那樣嗎?

宴辭青說不好。

有些人遇上好像是冥冥注定的事情,不論早晚。遇見之前,誰都不能入眼,一遇見她,立刻便是心上花開,眉上風止。

這樣的人,以後也隻能放在心裏了。以前他是宴家少爺,她懷揣了目的,才蓄意接近他的。如果沒有了身份加持,她又會如何看待他呢?

宴辭青自己心裏也沒底,事已至此,說什麽也都沒什麽用了。

既然決定告別,那麽就和從前的任何事兒,統統告別吧。

宴辭青歎口氣,把這些煩惱從腦海裏甩掉,扭頭看向阿誠。

他又問一遍:“阿誠,你真的想好了嗎?以後跟著我,沒有高薪,沒有豪車,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做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你跟著我,可是要吃苦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扭頭坦然看向阿誠,一副玩味口吻,說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這話聽著有趣,好像他準備帶著阿誠私奔,臨走之前確認他的心意。

阿誠揮了揮手,豪邁道:“您別說了,我阿誠跟了您幾年,讓我再跟別人,我可不習慣。跟著您,吃糠咽菜,開小破車,我都沒意見。”

他一副糙漢的嗓門,卻像王寶釧一樣,說著忠貞不二的誓言。

宴辭青笑了,點點頭,不囉嗦,招呼阿誠上車,“咱們馬上出發”。

出發,向著新生活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