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龍泉峰後山的閑莊內。
一座恢弘的院落外,灰色的結界光束一道一道衝天聚攏,編織成一座牢籠, 扶玉仙盟的十宗之主皆在這牢籠之中。
說起來也是有些可笑, 今年的開蒙大典堪稱扶玉仙盟建立以來最為鼎盛的一次, 人數規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各門各派都收到了數量可觀的弟子, 沒有人會不喜歡人丁興旺,他們還滿心以為今年會走大運,將宗門發展至更上一層樓。
誰能料到這些看似其貌不揚的新弟子們, 其實都是他人的傀儡,隻需柳乘風一聲號令, 便可對同門甚至對尊長刀劍相向。
大抵是為了彰顯那點兒僅剩的交情,柳氏父子將十宗之主困在他們棄置的閑莊內, 但椅子卻隻安置了兩三張,十位宗門之主隻有寥寥幾人能坐下,其餘的便隻能站著, 他們礙於麵子又不好席地而坐,枯站的久了也疲累,便隻能如沒頭蒼蠅般在這莊子裏打轉,佯裝淡定。
霜行峰的無悲老人是當中年紀最長者, 一把歲數仍舊精神矍鑠, 當初他大可入駐長老閣頤養天年,但始終覺得自己還沒到歸隱的地步, 再者他門下首徒徐致遠的性情有些陰晴不定,叫他無法放心的將霜行峰托付,所以便繼續留在霜行峰擔任宗主一職。
隻是時間越長久, 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自己的大徒弟。
無悲拄著拐杖,在院門轉了幾圈,大門虛掩著,仿佛根本不怕他們有能力破陣而出一般,是極大的嘲諷,透過門縫,他能看見外麵的人,都是一些麵無表情的年輕人,手裏持著一枚巴掌大的掌鼎。這聚陣的光束便是由這掌鼎散發而出,能形成無痕的牆壁將所有試圖破陣而出的人彈回去。
霜行峰裏的醫修也煉丹,但那掌鼎的樣式他未曾見過,陌生的很。
“年輕人,年輕人你們這是在助紂為虐。”無悲低聲喊道:“柳氏父子此舉不仁不義,他們今日會這麽對我們,來日也一定會這麽待你們,你們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今日你們回頭是岸,放我們離開,一切就都還有轉機!”
他已經不止一次這般苦口婆心的勸說了,但門外的那些人如木頭做的一般漠然,任憑無悲老人怎麽說幹了唇舌也無動於衷。
身為醫修的他隻在丹藥方麵有所建樹,對於傷人破陣這方麵乃是一竅不通,可以算是修士中的文人,無悲老者歎了口氣,精神疲倦,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回來。
門檻兒裏,三張凳子上坐滿了人,其中一個中年修士翹著腿,瞅著無悲老人道:“無悲真人,你該不會真以為能用愛感化他們吧?”
“盡力而為。”無悲搖頭歎道:“與其坐以待斃,你們武修何不試試破陣呢?”
他這話放出後,屋內出現了短暫的詭異寂靜。
片刻後,還是那中年修士陰陽怪氣的打破了僵局。
“無悲真人,你這是想戕害誰呢?”他說:“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破陣免不了要與那些持鼎的年輕人以命相搏,到時候破陣之人手上難免要沾染了人命,傳出去說是迫害小輩草菅人命,名譽受損事小,與那簫下隱居的師雲琢一般阻礙了修為境界那才是大事。”
無悲老者的眉峰緊緊的蹙了起來。
“那照姬堡主的意思,我們就應當心甘情願的被困於此?”
“被困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姬遷抱臂說:“說白了我們眼下也沒有生命危險,無非就是在這閑莊內休養幾日罷了,沒道理為此毀了自己的錦繡前程!”
“你當柳氏父子將你關在此處是為了將你當上人伺候嗎?”無悲老者的嗓音低了幾分,冷冷道:“姬堡主,你前日在對柳氏父子奴顏婢膝,甘願將飛虹堡門戶大開之時,可曾想過也會與我們一樣被扔到這閑莊裏當囚犯一樣關著呢?”
他的話帶了刺,犀利冷冽,像是刺中了姬遷的痛處,姬遷一拍座椅扶手跳了起來,拔了腰間佩劍指著無悲老者道:“無悲,我敬你年齡大才不動你,你莫要倚老賣老嘴上沒個把門的!”
無悲佝僂的身形巋然不動,隻長眉顰起,這時,一位斯文清秀的音修起身擋在他跟前,拔出腰間的玉笛與姬遷對峙道:“姬堡主,我看你一無病痛二無孕事,霸占著椅子算什麽事兒?你若真有敬老之意,不如把椅子讓出來給無悲真人。”
“程閣主,你少在這兒當理中客。”姬遷冷笑一聲,倒也不欲在這裏與人內訌,更何況對手是洛水梵音閣的程文錦,扶玉仙盟中為數不多的洞虛境,“不然,你帶頭去破陣啊!”
程文錦的眸光微暗,無悲老者低聲道:“程閣主,不必勉強......”
程文錦的眼中閃過幾分決然之色,他忽的手持玉笛,轉身疾步走到院落之中,橫笛於唇邊,一縷急節清破的笛音吹出!
眾人都不由自主的循聲看來。
這笛音澄澈高亢,引起疾風盤旋,將庭院內的樹木震的“簌簌”狂抖,院落正上方的天穹之中隨之轟然鳴響,那一根根灰色的結界光束在他的音浪撞擊之下乍然顯形,搖晃出了虛影,下一刻,程文錦的靈力音波像是被吸納了進去,一團陰雲在穹頂之上凝集,似有電閃雷光在其中翻滾,無悲老者麵色驟變,失聲道:“程閣主小心!!!”
一道悶雷直擊而下!竟是將程文錦方才輸送而出的音波力量反噬回落,程文錦眼疾手快,撤了笛音急掠而退,他所在之處的大地被砸的凹陷下去,一片焦黑!
“好邪的陣法!”他怒聲道:“柳乘風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
那廂,姬遷原本還打算嘲笑程文錦一番,此刻卻也微微變了臉色。
“我聽說......那柳少宗主還習得了一種能吸納旁人修為的本事。”他顫巍巍道:“他之前就打暈了我飛虹堡的幾個弟子,吸了他們的修為。”
“荒謬......荒謬至極!”無悲老者搖頭道。
“難不成他將我們困縛在此,也是為了來日吸取我們的修為麽?!”程文姬錯愕道:“若當真是如此,那我寧肯就地自刎!也不要成為這混賬的養料!”
“我還不想死......”姬遷頻頻搖頭道:“可沒了修為,那是比死還難受啊!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我們現在已是籠中鳥甕中鱉了。”無悲老者搖頭歎息:“唯一能盼的,怕隻有那幾位尚未被擒的兄弟宗門了......”
“懸鏡門的祁宗主已經墜崖了,劍閣的陸閣主半身殘疾......我方才隱約看見他們有帶不少劍閣的弟子上山,怕是劍閣也已經被攻破。”程文錦低聲道:“那剩下來的不就隻有簫......”
“簫下隱居?!”姬遷大呼道:“那我們當真是沒什麽盼頭了!”
程文錦與無悲老人皆幽幽的回眸看他。
“你們看我做什麽!”姬遷梗著脖子叫道:“蘇九重那窮奇的傷至今沒好,無悲,我可聽說他的傷是你座下弟子徐致遠治的,治了一年多,把簫下隱居的靈石儲備都掏空了,半點好轉也沒有,蘇九重連劍都拔不了,整是廢人一個,你們難不成還要指望他的兩個徒弟?”
“致遠替九重仙尊治傷?!”無悲老者詫然道:“此事我怎麽不知曉?!”
“你不知道?!”程文錦也有些驚訝,而後道:“哦我想起來了,蘇九重從瀛洲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閉關,所以他們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徐致遠。”
“窮奇的傷不好治,須得用到我座下的一張古方。”無悲老者道:“可致遠從來沒有為此事來找過我,我也無從知曉——但不管怎麽樣,也不該治上一年啊!”
“好家夥。”姬遷咋舌道:“無悲,若當真如你所說,徐致遠這算是誤診了吧!你們跟簫下隱居的梁子結大咯!”
“你莫要說風涼話!眼下霜行峰跟簫下隱居結下梁子,你有什麽好處?”程文錦道。
“結不結梁子的,也沒什麽說法。”姬遷攤手道:“那師雲琢跟你一樣也不過是個洞虛境,且本命劍一會兒能□□一會兒不能□□,水平時高時低,秦雲盞就更不用說了,築基唉!本命劍都沒得,一看就不是塊兒修仙的料,你指望他們倆殺上龍泉峰來破陣救你?省省吧!”
的確如此。
無論是從之前姬遷所說的那些顧慮來講,還是從這場行動的危險性來說,簫下隱居既然沒有被牽扯進來,就沒有任何道理讓自己再陷進來。
無悲老者合上雙眼。
“人要懷揣著希望......”
“希望不是癡心妄想。”姬遷搖頭說著,不經意的看向院外。
他隻是隨隨便便一看。
破空而出兩道盛極的劍光,一道蒼青如天山之雪,一道金赤若旭日朝陽,照亮了他的眸子。
兩道劍芒明明截然不同,卻在落下的瞬間毫無壁壘隔閡的交融,轟然砸在了整個閑莊的頂端。
閑莊地動山搖。
屋子內的十宗之主都不約而同的站起來了,無悲在程文錦的攙扶之下勉強站定,隨著眾人一同往門前的院落中湧去。
天空中奇異的光輝亂閃,像是下了一場不怎麽幹淨的流星雨,隔著一扇院門,他們聽見了一些動靜,很輕微,不怎麽熱鬧,這讓人很難揣測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無悲和程文錦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憂心忡忡的神色,但下一刻,這扇他們始終不敢靠近的院門被人一腳踹開了,一個細骨勻亭的少年提劍跨入。
他手中的劍如冰如雪,又仿佛融入了海的色澤,那青綠之色與他眉心輕輕晃**的孔雀眼交相輝映,俊美不可方物。
“師兄!找著了!”他扭頭,神采飛揚道。
姬遷的舌頭有點兒打結,同時感覺腮幫子有那麽一點兒疼,像是被人抽了一樣。
“還真殺上來了?”他喃喃道。
話音未落,那少年便抬手指著他,興奮道:“喔!你我認得!紅姐說長了三撇小胡子的!找到你就是找到大部隊了!前輩!你是姓姬吧!”
姬遷:“?”
這話他聽著是說不出的難受,剛想分辯兩句,又聽秦雲盞大聲道:“師兄!我找到飛虹壩的姬壩主了!”
姬遷:“......”